他一步又一步慢慢的靠近,非常小心的伸手拿走她緊握的槍,扔在地上,長吁一口氣。
她像是丟了魂兒,一動不動,雙手還平伸着保持握槍的動作,雙眼盯着他的臉,瞳孔卻有些渙散。
被她用槍指着很難受,看她現在的樣子更難受。他輕輕拽住她的胳膊,繼續小心翼翼,摟住她的身子。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他雙臂微微用力,把她抱得更緊,如釋重負的喃喃自語,卻不知是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
經過一小段時間的失神,她很快鎮定下來,沒哭沒鬧,還想幫監獄這邊收拾殘局。
他不能容忍她繼續呆在這個危險的地方,簡單彙報了一下,與牛爺等人打過招呼就帶她離開。
她沒有拒絕,任憑他們安排,聽話得有些反常。
事情就這樣草率的落下帷幕……她回想着自己的彙報內容,非常簡潔,只對別人說自己找到一把槍,殺了兩個越獄犯逃出來,然後正好碰到裴少。
其他的,她保持沉默。
八個。
這個數字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這輩子第一次殺人,一殺就殺了八個人,險些還有第九個,一般的殺人犯都沒有她今天殺的多。而且她殺的都是犯人嗎,她希望如此,但她很怕。
意外發生的時候,她基本是處在混亂狀態,不分敵我,還是跟臭名昭著的殺人魔一同行動,這已經百口莫辯,最後還看丟了柏十三,要她如何彙報。
監獄裡死屍一片,不知道有幾個逃出去了,但是直覺告訴她,成功越獄的人裡面肯定有柏十三。追究起來,她也有責任,然而這些細節註定要埋葬在心底,誰也不能說。
最令她不安的是自己,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但她居然想殺了裴少。那突然冒出的恨意,積壓在心底越久,愈演愈烈,等待着在強大的刺激下噴涌爆發,造成不可挽回的遺憾。
她很痛苦的發現,自己深愛着一個人的同時,竟然也深深的恨着他。
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他的冷酷,他的暴力,他的無情……恨意充滿了她的腦細胞,她好想把他碎屍萬段!
天啊,她是不是不正常!是被影響了?難道跟深井冰在一起也會變成深井冰嗎,柏十三預言她會理解他,會變成他那樣的殺人犯——不!總之千錯萬錯,都是那個該死的變態殺人魔的錯!
黑鍋推給別人,她的憤怒也跟着強行轉移。不能讓柏十三逃掉,必須把這個混蛋抓回來,只有這樣她才能恢復正常。
“寧月香。”
她回過神,不解的看他,而他目不斜視的繼續開車,口中冷冷的說:“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她失口否認,繼續望着車窗外,好像荒涼的景色比較吸引人。
“你今天……”他很清楚她今天都經歷了什麼,略作遲疑,接着說,“很勇敢。應對突發事件是必備的能力,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相對正面的評價。
她嘆了口氣,這是勇敢嗎,在他看來也就這樣了吧,以警察前輩的姿態給她的表現打分,依照評分規則,打個高分很給她面子了。
呵,規則這種東西真是既無聊又可笑。
她跟着裴銘瑾回到了w市酒店,到房間門口,她默默進屋,準備關門睡覺,沒有晚安。
他忽然擡手頂住門,盯着她說:“今晚,我陪你。”
她愣了下,一秒想歪,委婉回絕:“我累了,想休息。”
他的表達方式確實欠妥,修正道:“你臉色很差,不適合單獨呆着,需要找個人陪你。”
她有點明白了,原來他是覺得她一個人睡會怕,她柔弱的外表總會給人這樣的感覺。也不能怪她想岔,一般應該說“需要我陪你嗎”這樣的疑問句,而不是命令般的肯定句吧。
“不用了,我沒事。”
“嗯。”他沒有強求,退後一步讓她關門。
她望着他的眼睛,暈黃的暖光下,他的眸光似乎也變得溫和了些,嘴巴抿得緊緊的,等了幾秒都不見下文。
應該還會說點什麼吧,一個女生拒絕男人留在房間很正常,但你既然擔心,安慰人家一下會死嗎。
他沒話可說,她沒抱希望,也沒什麼失望可言,淡淡的說了聲“晚安”,然後關上了門。
她衣服都沒脫,直接倒在牀上。白色的方形燈,淡黃色的豎紋牆紙,一臺壁掛電視,雪白的紗簾,還有手指觸摸着的一塵不染的牀單……看到的都是這麼正常的東西,她卻覺得自己被丟到外太空,心裡飄飄的,虛脫乏力又睏意全無。
她蜷成一團,抱着枕頭,默數着秒數閉上眼睛,枯燥的數字在她的夢裡變成了子彈的剩餘量,她拼命數着,想要節省彈藥,但倒數計時仍在無情的繼續。
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她嚇醒,驚出一身冷汗,好半天才回過神,怔怔的坐起來。
牀鋪睡得一團糟,天還沒亮,牆上的鐘表剛五點。汗水從額前滑下,掛在睫毛上,她用手背抹了抹,不記得剛纔做了怎樣的噩夢,但身上還殘留着昨天的火藥味兒。
事件結束了,可她總覺得自己還應該做點什麼。不如說如果不做點什麼,她真的會瘋掉。
早上七點。
裴銘瑾按時起牀,下樓之前專程繞到她房間。
她房門緊閉,不知道有沒有起來,比起直接敲門,先打個電話比較保險。
他輸入了她的號碼,又猶豫起來,現在時間太早了,她一定很累,讓她多睡一會兒吧。
可是他有點不安,也許是一晚上沒見到她,不知道她現在怎樣……僅僅一晚沒見而已,酒店安保措施很齊全,他在瞎擔心什麼。
忽然,想見她。
他居然在她門口發起呆來,腦回路也變得不可理喻。是了,不需要想那麼多,他一向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見,就見,她就在這扇門後。
輕敲門,裡面沒聲,又敲了幾下,還是沒反應。
莫非她已經起來了,也許在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