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陰陽篆刻

韓芮母子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了,跟韓芊說了一陣子話就天黑了。韓芊留二人住下,第二日一早韓芮回京,衛曦月便留在了莊子裡陪韓芊。

“小姨媽,你又懷孕了。”衛曦月靠在韓芊的肩膀上,一如小的時候。

“是啊,我又懷孕了。”韓芊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在轉頭看着身邊的衛曦月,輕笑道,“你也不小了,也該嫁人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啦!”

“哪有,人家才十七歲,怎麼就是老姑娘了?想當初我祖母嫁給我祖父的時候,都十九歲了!”

“嘖!你跟你祖母比?你可知道你祖母跟你祖父訂婚的時候十六歲,而你現在十七歲了還不知道自己要嫁給誰。”

“我怎麼不知道我要嫁給誰?我就是喜歡他,可是母親不同意。”衛曦月噘着嘴巴哼道。

“你說的是那個古玩商的公子哥兒吧?”韓芊笑問。

“是啊。”衛曦月忽然坐直了身子,挽着韓芊的手臂撒嬌:“小姨媽,你是皇后娘娘,你一道懿旨就可以給我賜婚。我娘,我祖母都不敢說什麼。你給我賜婚吧!”

韓芊好笑的看着衛曦月:“你確定要我給你賜婚?你可知道,我這個皇后賜的婚姻,可沒有幾家是幸福美滿的。”

“誰說的?蕭姐姐,姚姐姐現在過得都很好。”衛曦月說道,“蕭姐姐馬上要生啦!還有姚姐姐都已經做了孃親。小姨媽,你就幫幫我吧。這事兒也只有你能幫得上我了。只要你能幫我,你以後有什麼事情我都幫你,好不好?”

韓芊低頭看着衛曦月笑,半晌方問:“曦月,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家要矜持?”

“矜持也是對着心愛的男人吧?跟小姨媽在一起,我有什麼好矜持的?再說,我可聽說小姨媽你第一次看見陛下,就說人家是你碗裡的!怎麼,您現在又學會矜持啦?”

“死丫頭!”韓芊臉上泛紅,拍了衛曦月一巴掌,“再胡說八道,我就真的不管你的事兒了。”

“啊啊啊!這麼說,小姨媽你是要管我的事兒了?”衛曦月興奮的抱住韓芊的胳膊。

“你慢點兒!我現在可是孕婦!”韓芊瞪她。

“好好好!孕婦孕婦!”衛曦月忙放開手,後退半尺,笑彎了眉眼。

韓芊側了側身子靠在榻上,看着衛曦月的笑臉半晌,方道:“對了,你看中的那個公子哥兒人品到底怎樣啊?我得先過過眼才行。”

衛曦月忙道:“這好辦啊!小姨媽你派個人進城一趟,把他帶過來見見不就行了嘛。”

“這倒也是個主意。不過,他明知道我是皇后,來見我肯定恭恭敬敬的不敢有絲毫的差錯。我又不想看戲,所以叫他來也沒用。”韓芊搖頭道。

“那既然您不見他,又要怎麼樣才能考出他的人品呢?”衛曦月納悶的問。

韓芊揉亂了衛曦月額前的劉海兒,笑道:“這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去把天心抱過來,這半天沒見着她了。”

“好吧。”衛曦月撅着嘴巴轉身下去了。

韓芊看着衛曦月的背影,輕聲笑着朝背後擺了擺手。

“娘娘。”小嫚上前來福了福身,“娘娘有何吩咐。”

韓芊朝着她勾了勾手:“過來。”

小嫚附耳過去,聽韓芊耳語了幾句,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衛曦月從小嬌生慣養,寧侯一家人嬌養女兒那是出了名的,她又是衛凌浩唯一的女兒,也是衛家這一代裡唯一的女孩兒,一門大老爺們兒寵一個小丫頭,她的嬌慣性子可想而知。如今她喜歡上了一個古董商人的兒子,而且非要嫁給他,衛家那一大家子鐵血男人肯定是不同意的,這也怪不得韓芮着急。

韓芊原本不想管這事兒,但又覺得衛曦月一輩子的幸福她也不能坐視不理,畢竟在這個世上這是唯一一個陪着自己一起長大的朋友。

謝瓊樓,謝玉宇,是謝家的雙胞胎兄弟,據說是謝家老太太一步一個頭從廟裡求來的。而且這兄弟倆從小就長得好看,長大了更是玉樹臨風。

小嫚跟着慕堯多年,遊走江湖見過不少美男子,後來見到皇上的時候也頗爲皇上的冷傲俊逸驚訝了一次,然而見到這兩個人的時候,卻老半天沒回過神來。

這倆公子哥兒太漂亮了!不是慕堯的放蕩不羈風流倜儻,也不是皇上的那種冷傲睿智俊逸不凡,不同於江湖上的那些俊傑,更不同於那些書生們的書卷氣。這兩個公子哥兒是那種很純很乾淨的而漂亮,彷彿是純白的水晶,就算是在冷寂的夜裡,也散發着毫無雜質的清光。

而衛曦月看上的是這兄弟兩個人裡面的謝玉宇。謝玉宇喜歡字畫,更喜歡金石。而衛曦月卻是一個喜歡金石篆刻的人,不僅僅是喜愛,是熱衷,酷愛。

他們兩個是在謝家的古玩店裡相識,衛曦月幾乎一眼就看上了謝玉宇,然後就頻頻出現在謝家的古玩店。而謝玉宇從小被祖母教導,誦經禮佛,雖然小小年紀,但卻心如止水,對男女之事似乎還沒開竅,對衛曦月也並沒動心。這也是衛家人一再反對衛曦月嫁給他的最終原因——衛家的女孩兒可以低嫁,但卻不能嫁給一個不珍惜她的人。

“怪不得衛家郡主會喜歡上那個小公子哥兒,連奴婢見了都喜歡。”小嫚在韓芊耳邊悄聲笑道。

韓芊納悶的看着小嫚,好笑的問:“不至於吧?你可不是衛曦月,那丫頭沒出過門,見過的人有數,而你可是跟着慕公子走南闖北的人,那謝家的小哥兒究竟是何等姿容品格,居然讓你給予這麼高的評價?”

“哎呀,其實,但論好看,那小子比不上皇帝陛下,照我們家公子也差着一截兒,但那個公子哥兒卻勝在乾淨上。很純,很乾淨。沒有什麼計謀算計,每天就是跟些古玩字畫打交道,每天晚上抄寫一卷經文,琴棋書畫都算不上精通,但也不差,奴婢跟了他兩天的工夫,從沒見他對誰發過脾氣,就連他的書童不小心把茶灑到了他的身上,他都沒生氣,也只是彈了彈衣襟,換了件衣裳而已。”

“這還真是有點意思。”韓芊微笑點頭。

“什麼有意思啊?”衛曦月端着一碗杏仁露進來,看了一眼小嫚,嗔道:“怎麼這兩天沒見你的影子?”

小嫚輕笑道:“郡主,奴婢進城爲皇后娘娘辦了點兒事回來。”

“噢。”衛曦月點了點頭,“小廚房還有杏仁露啊,你去吧,但願文臻姐姐還給你留着。”

小嫚點了點頭,轉身後又奇怪的問了一句:“對了,你爲什麼一直叫文臻姐姐啊?”

“她是我大表哥看上的人,我當然得叫姐姐啊!”衛曦月笑道。

“啊?”小嫚頓住腳步回頭看着衛曦月,“你大表哥……該不是那個邵小將軍吧。”

“你也見過我大表哥啊?”衛曦月笑問。

小嫚點了點頭,被韓芊瞪了一眼,趕緊的走了。

“你們這些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韓芊淡淡的說道。

“小姨媽!”衛曦月端着杏仁露湊過去,笑眯眯的說道,“這是文臻蒸的杏仁露,我祖母也說過,乾果對孩子好,懷着孩子的時候多吃乾果,孩子會很聰明的!喏,你看,我知道你不喜歡甜的,所以專門放了青梅醬,這個足夠酸。你快吃吧。”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韓芊接過杏仁露,瞥了衛曦月一眼。

“小姨媽,你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呢。這可是文臻跟我的一片心意。”衛曦月乖巧的說道。

韓芊一邊吃杏仁露一邊看着衛曦月笑,直到一碗杏仁露吃完了都沒說話。

衛曦月終於忍不住了,忙把碗接過來放在旁邊,又挽着韓芊的手問:“小姨媽,你到底在笑什麼啊?”

“我在想,什麼時候本宮該見見謝家的那對雙生子啊?”韓芊似笑非笑的問。

“雙,雙生子?”衛曦月一怔,繼而上前撲進韓芊的懷裡,高興地說道,“小姨媽你肯幫我了?”

韓芊摸着衛曦月的後腦勺嘆道:“本宮只是對謝家的雙生子比較好奇而已。我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兒勾走了咱們寧侯府郡主的芳心。”

“他真的很好!”衛曦月點頭道。

“嚯!就那麼好?!”韓芊對謝家這對雙生子真是好奇急了,到底能有多好,能讓小嫚和衛曦月兩個人都說這樣的話。

“小姨媽您不是要見他嗎?您見了就知道了。”衛曦月說道。

韓芊點了點頭,心裡盤算着,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去見見這謝家的公子哥兒呢?

三月底,是老忠毅候韓熵戟的生日。

往年,韓芊身爲皇后不便出宮給父親過壽,但今年不同,因爲衛恬恬來見她的時候說過,老侯爺的身體一天不日一天,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今年。

韓芊便想,今年的生日她一定得回去見見父親。

“娘娘,老侯爺的壽辰還有六天呢,您現在回去是不是早了?”香橙在給韓芊梳妝的時候,小聲勸道。

“等父親的壽辰那日,府裡肯定賓客如雲,那個時候去,就不方便了。”韓芊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輕聲嘆道,“就是要這個時候去,才能安安靜靜的跟父親說兩句話。”

“娘娘說的是。但娘娘現在身懷有孕,咱們還是要小心些。”

“就是因爲懷孕了,才悄悄地進京再悄悄地回來。”韓芊現在也知道這個孩子有多重要,所以她連雲碩都瞞着,就怕他知道了會分神在自己身上。這個時候,朝政一片混亂,那七個大學士雖然有才華,但在朝政上很是稚嫩,還有下面那些官員派系嚴重,他們就算是有皇上的聖旨也很難做事。陽奉陰違這四個字,官場上從來都不缺。

韓芊知道皇上就像是被炙烤在一片火上,她不能成爲他的後顧之憂。

穿了一件尋常婦人的綢衫,髮髻梳成最簡單的螺髻,鬢間簪一朵金絲梅花的髮釵,韓芊看上去除了容貌美麗之外,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皇后的樣子。

一輛不起眼但卻異常牢固的馬車裡,坐着韓芊,小嫚,和衛曦月三個人。馬車外跟着的是幾個用寬大衣衫掩蓋了精悍的護衛。

一行人低調的進城,進城之後便直奔忠毅侯府。衛曦月露面,忠毅侯府的門子見是衛家郡主,沒敢多說,直接叫人把門檻摘了,把馬車從側門給牽了進去。

結果韓芊一下車,把出來迎衛曦月的幾個丫鬟婆子嚇得趕緊跪在了地上。

封氏和衛恬恬都嚇了一跳,急匆匆的從後面迎了出來,參拜完畢,衛恬恬攙扶着韓芊,低聲嗔怪道:“這個時候你還到處亂跑,也不怕陛下知道了生氣?”

“你們不說,他不會知道的。”韓芊拍了拍衛恬恬的手,低聲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你們也不用這麼緊張。”

“話雖如此,可這種時候娘娘還是大意不得。”

“我知道。我來是看望父親的,過幾天就是他的壽辰了,我必須來看看他。”韓芊低聲嘆道。

韓建元兄弟三人也聞訊趕來,兄弟三人先以國禮參拜,韓芊把他們拉起來後,又淺淺的福了一福,算是妹妹拜見兄長。聽了韓芊的來意,韓建元也沒多說,只擡手道:“父親在煙波軒住着呢,娘娘請隨我們來吧。”

一衆人簇擁着韓芊去忠毅侯府後面的花園子裡見老侯爺,韓熵戟此時已經病的神志不清了,他每日躺在牀上,時而醒來,時而昏睡,連幾個兒子都認不清了。

韓芊進來後坐在窗前,一抓住他的手,他竟然睜開眼睛叫了一聲:“芊兒?”

“父親!”韓芊忙雙手握住老侯爺的手傾身上前,連聲叫了幾遍。

“芊芊……”老侯爺看着女兒,慈祥的笑了,“你來啦。”

“父親,女兒來給你祝壽呢。過幾天就是你的壽辰了,女兒怕那日人多,過來不方便,所以今天先來給你磕個頭。”

“不不……你是皇后,不能磕頭。”老侯爺緊緊地握着韓芊的手不放。

“那……”韓芊回頭看了一眼三個兄長。

老侯爺笑了笑,說道:“我想吃麪了,芊芊,你爲父親兩口壽麪吧。”

“好!”韓芊忙點頭。

旁邊封氏遞上一碗雞湯麪來,韓芊接了,滿滿的餵了老侯爺兩口。

韓芊再喂的時候,老侯爺卻擡手止住了:“好了……父親心裡還有件事兒一直放不下,也不知道該託付給誰。今天你來了,正好,父親就託付給你了。”

“父親請講,女兒一定辦好父親託付的事情。”韓芊忙應道。

老侯爺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道:“好,我就知道,我們家芊芊是個好孩子。不枉我跟你娘那麼疼你。”

韓芊這個時候聽見父親提及母親,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

“父親,您有什麼事情,就跟娘娘說吧。娘娘現在懷着身孕,不能悲傷。”封氏低聲勸道。

“好,好……懷孕了好,這回生個皇子,父親見到你母親,也能給她帶個喜訊。”

“父親……”韓芊握着老侯爺的手,淚如泉涌。

“這是好事兒,哭什麼呀!別哭了……”老侯爺笑着伸出手,用蒼老的手指拂去女兒臉上的淚,“你們兄妹四人,爹最疼的是你。可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大哥……”

韓芊立刻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忙應道:“父親放心,我一定會爲大哥找一個愛他,疼他,全心全意待他的女子。你放心。”

“好,好……”老侯爺點了點頭,“好了,你們都走吧,我累了。”

“父親好生養病,女兒有機會再來看你。”

“好!”老侯爺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朝韓芊擺了擺手。

從煙波軒出來,韓芊坐在花間的涼亭里老半天沒說話。這裡是牡丹園,以前小的時候,韓芊曾經跟衛曦月,蕭蓮卿,姚娉婷等衆人一起在這裡賞花玩鬧,那個時候,韓芊不喜歡任何花,不管是清雅的蘭花還是富貴的牡丹,這些珍奇的花卉在她眼裡都比不上一塊好吃的糕點來的重要。

然而到了現在,她是真的喜歡這些牡丹了。

雖然此時花還沒有開,但這一片蔥蘢的碧綠,期間偶爾展開的一點嫣紅,卻足以讓她感動。

封氏親自下廚房準備了韓芊喜歡的飯菜,韓芊留下來用過飯後,跟兄嫂作別,離開忠毅侯府回城外的莊子上去。韓建元三兄弟一定要親自護送,韓芊擺手拒絕了,韓建元不同意,最後韓芊只得帶上了韓鈞。

離開忠毅侯府支護,韓芊便吩咐韓鈞:“帶我去謝家的古玩店去看看。”

韓鈞聽了這話一皺眉,回頭看了一眼車裡的衛曦月,目光中帶着幾分責備。一向驕縱的衛曦月被韓鈞瞪的往韓芊身後躲,韓芊笑道:“你看她幹什麼?我就是想去買兩件古玩字畫,你若是有意見,就回去吧。”

韓鈞敢有意見嗎?他絲毫不敢。只得躬身應了一聲,指揮着車伕往謝家古玩店去。

俗話說,亂世的黃金,盛世的古董。

大雲皇朝經歷幾代明君的治理,已經是後世歷史中所記載的‘景清盛世’時期,如今帝都城裡什麼生意也不如古董生意好,什麼店鋪也不如古董店鋪多。

謝家在古董街的這間店鋪不是帝都城裡最大的,但卻是最有名的。原因無他,是因爲他們家有一個少年成名的篆刻大家,二公子謝玉宇,還有一個非常善於鑑別古字畫的大公子謝瓊樓。

馬車在謝家的翰墨軒古玩店停下來,小嫚率先下去,扶着韓芊下車。

韓芊先看了看古玩店匾額上的‘翰墨軒’三個泥金大字,又打量了一下這明淨的一塵不染的門窗以及門口穿着潔淨整齊的夥計,微笑着點了點頭:“這家人看來還是體面人。”

衛曦月小聲說道:“那是自然了。謝家雖然時代經商,但他們家也是有私塾的,他們家的兒子女兒都讀書。連在這店裡幫工的活計都讀書識字。”

“喲,連夥計都讀書識字?那他們家的孩子怎麼不參加科考,不求取功名入朝爲官呢?”韓芊詫異的問。

“據說是因爲他們的祖訓,說是子弟只許農耕工商,讀書也只是爲了明事理。謝家人不許入朝爲官。”

“這是什麼規矩?爲什麼?”韓芊皺眉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謝玉宇不肯說。”衛曦月咬了咬櫻脣,爲難的說道。

韓芊看了一眼韓鈞不屑的神情,方笑道:“算了,匹夫不可奪志,人家不想做官就不做嘛,咱們先進去看看。”

“走走,進去看看。”衛曦月回頭瞪了一眼韓鈞,“聽見沒有,小姨媽都說了,匹夫不可奪志。”

韓鈞無奈的搖了搖頭,只得趕緊跟了進去。

翰墨軒跟其他的古玩店一樣,門面上放着的都是些近代的東西,真正的好東西都藏在裡面,自然不能隨便拿出來。

殿內的活計看來的這幾個人都是年輕人,而且三個女子之後跟着一個男子,剩下的都是家丁僕人打扮,便覺得這幾位只是來閒逛的,上前問好之後,便讓幾個人隨便看。

韓芊從袖子裡拿出一小小的印章出來,說道:“聽說你們家有位公子,尤其善金石。我這裡有一枚閒章,是位朋友送給我的禮物,因不知道是真是假,不知道價值幾何,所以特地來請你們家公子做個鑑定。”

“這位夫人您今兒來的真是巧,我們二公子輕易不來我們店裡,恰好,今兒剛好在。您既然是要驗證篆刻金石,就請進內院見我們二公子吧。”店掌櫃的擡手說道。

韓芊點了點頭:“有勞先生帶路。”

店掌櫃的吩咐一個夥計:“帶夫人去二公子那裡。”

一個夥計上前躬了躬身,擡手道:“夫人,請。”

韓芊轉頭吩咐衛曦月和韓鈞:“你們兩個在這裡替我選兩幅字畫,我要掛在偏廳裡。”

衛曦月抿了抿脣,看了韓鈞一眼。韓鈞伸手抓住衛曦月的手,應道:“姑母放心,侄兒跟表妹一定爲您選兩幅真跡。”

韓芊帶着小嫚跟着店夥計進了後院的三間小正屋,進門便聞見淡淡的墨香味。再看屋子裡的擺設,除了一架大大的百寶閣之外,其他牆壁上都是字畫,而三間通透的屋子中間也只擺着一副丈二畫案,大畫案上擺着數個筆筒,筆筒內滿滿的都是上等紫毫,而那個坐在畫案跟前的白衣公子正用一個琉璃放大鏡仔細的甄別着一方印章。

而他的背後,還有一個白衣公子背對着門口站着,正仔細端詳着牆上的一幅畫。

“二公子,有位夫人想要請您給鑑別一枚閒章,掌櫃的叫小的把這位夫人帶來了。”店夥計進門後,躬身回道。

“噢,先請坐吧。稍等一會兒。”樓玉宇沒有擡頭,依然在仔細的鑑別手中的那枚黃石小章,全然沒有意識到這屋裡唯一的一把椅子正在被他坐着。反而是正在鑑賞牆上畫的謝瓊樓轉過身來,朝着韓芊微微點了點頭,擡手道:“夫人,這裡簡陋,連個茶座都沒有,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韓芊看見謝瓊樓的模樣,心裡不禁暗暗地叫了一聲好,心道,怪不得小嫚都對他們兄弟讚不絕口呢,果然好清雅的公子哥兒,全身上下就只是書卷之氣,卻不見書生之酸腐,於是輕笑道:“沒事,這裡雖然沒有茶座,但卻滿室墨香,我剛好欣賞一下。”

“那,夫人就請隨意吧。”謝瓊樓微微一笑,又轉過身去看他那幅畫。

小嫚知道韓芊身懷有孕不能太勞累,便朝着那夥計福身道:“這位小哥兒,我家夫人身體羸弱,還請你幫忙搬一把椅子來吧。”

“失禮,失禮,請夫人稍等。”夥計忙答應着轉身出去,沒多會兒果然搬了一把椅子來放在畫案旁邊。

小嫚扶着韓芊坐下,韓芊便安靜的看着謝玉宇。

許是被別人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了,謝玉宇終於擡起頭來看了韓芊一眼,又低頭看看手上的那枚玉石鈐印,起身朝着韓芊拱手:“不知夫人所鑑別之物在何處?”

韓芊看這位的面容眉目果然跟剛纔那個一般無二,若不是早就知道這二人一個善書畫,一個善金石,根本就分辨不出哪個是誰。便微笑着把自己手裡的一枚芙蓉玉的小章拿出來交給小嫚,小嫚把章送到謝玉宇的面前。

謝玉宇雙手接過這枚手指大小的小印,但見玉料晶瑩通透,粉色之中透着淡淡的紫氣,實乃芙蓉石裡的極品,再看那篆刻的四個陰刻小字:芳華萋綿。因爲章料很小,字自然也小,不過這枚小章卻從未用過,那字上一點硃砂都沒有。

“夫人,您介不介意我用印泥?”謝玉宇擡頭問韓芊。

韓芊看他眼眸純淨,目光也如清水般清明,便從心底裡喜歡,遂點頭道:“可以。”

謝玉宇點了點頭,拿了一疊雪浪紙來,把芙蓉小章從自己的印泥盒裡沾了沾,在雪浪紙上印了一下。

硃紅色的一方小印落在雪白的紙上,便如梅花,又似朱血,謝玉宇盯着看了許久都沒說話。

“謝公子,怎麼樣?”韓芊等得久了見他不說話,便主動地問了一句。

謝玉宇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這枚印章,用‘價值連城’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爲過,請夫人妥善收藏吧。”

“價值連城?”韓芊輕笑道,“何以見得?”

“這枚印章的章料爲芙蓉石,這芙蓉石產於藍田,屬於藍田玉的一個類別。藍田多產玉,芙蓉石按說並非特別稀奇的美玉,不過這一小塊芙蓉石粉中帶紫,迎着光看,裡面似有一道流光,這便是極品了。當然,這也不是這枚小章真正難得的地方。最難得的是這四個篆刻小字。”

“這四個小字怎麼講?”

“單單從刀法上來看,篆刻之人應該不是非常善於金石篆刻之事。因爲,金石裡的那些講究,這位篆刻者似乎並不熟知。看着拐角之處,便見生澀。”謝玉宇指着雪浪紙上的鈐印,微微一笑。

韓芊則安靜的等着他後面的轉折。

“這枚小章真正難得的,是這位篆刻者對夫人的深情。當然,以謝某的拙見,這份深情無可比擬,但夫人是否在意,那謝某就不知道了。但凡‘情’之一事,有緣則爲佳話,無緣則是負累。所以這枚印章是否真的價值連城,也只有夫人知道了。”樓玉宇說完,朝着韓芊躬身,雙手將印章奉上。

韓芊此時對這位公子哥兒是滿心佩服,因命小嫚把東西接過來,又問:“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還請謝公子賜教。”

謝玉宇拱手道:“不敢當,夫人有話請儘管講。”

“我素來聽說詩詞書畫明志傳情,卻從沒聽說過這鈐印也能看出感情這東西來?這不過是寥寥幾道筆畫,公子你是怎麼看出這‘情’字來的呢?”韓芊笑道。

“篆刻一道,方寸之間,包羅萬象。”謝玉宇微笑道,“夫人這枚小印章,一共四個字,芳華萋綿,全都是陰刻,這四個字的裡面,‘萋’字筆畫最多,但卻跟其他字一樣工整。這位篆刻者並不善篆刻,能做到如此,必然是用了很大的心思以及耐力。還有,這四個字,字字相連,沒有中斷,可見這位篆刻者的巧妙心思。若是我猜測不錯的話,這必定還有一枚陽刻的閒章,至於內容是什麼,我猜不到。但是,想來這樣用來傳情的鈐印應該是一陰一陽方纔完整。”

起初的時候,他只講篆刻,韓芊還沒覺得怎樣,等聽到最後一句,便覺得臉上有些發燙。

小嫚便不悅的喝道:“你這人,說篆刻就說篆刻,怎可拿我家夫人取笑!”

謝玉宇淡淡的看了小嫚一眼,朝着韓芊拱手一揖,平靜的說道:“是夫人問的,在下只能詳細作答。並沒有取笑之心,還請夫人明察。”

韓芊忙斥責小嫚:“不可無禮。”

小嫚朝着謝玉宇福了福身,算是賠禮。

“好了,聽了公子這番話,我也算是茅塞頓開。”韓芊說着,便吩咐小嫚:“鑑別金給公子吧。”

小嫚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荷包送上去。

謝玉宇忙拱手道:“鑑別金請夫人去前面櫃上結算吧。”

“公子就不看看這荷包裡是什麼東西嗎?”韓芊笑問。

小嫚看謝玉宇不動聲色,便把荷包的帶子解開,從裡面拿出一枚晶瑩透明的東西來送到謝玉宇面前:“謝公子,這個交給櫃檯,你不覺得可惜嗎?”

謝玉宇拱手道:“多謝夫人擡愛,不過,鑑別書畫古玩,本店是明碼標價,夫人,請。”

韓芊又看了一眼始終不發一言的謝瓊樓,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小嫚也跟着走,根本沒看謝玉宇手裡的東西一眼。謝玉宇看了一眼手裡的東西,只得說了一聲:“多謝夫人賞賜。”

韓芊聽見‘賞賜’兩個字,腳步頓了一頓,轉身回來看着那躬身不起的兩兄弟,笑着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韓芊行至前面,門簾一響,衛曦月便急匆匆的迎了上來,挽着韓芊的手小聲問:“小姨媽,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啊?”

“這麼大的事情,總要認真問幾句的。”韓芊朝着衛曦月笑道。

“那,怎麼樣嘛!”衛曦月問。

“你就這麼着急出貨啊?”韓芊笑着往外走。

“出……出什麼貨啊!?”衛曦月一跺腳,急匆匆的追了出去,“人家是人,瞧您怎麼能用這樣的字眼兒呢。”

“差不多吧。”韓芊笑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文墨不通。所以那些文雅的字眼兒我實在是知道的太少了。”

小嫚朝着衛曦月做了個鬼臉,心想,皇后娘娘這是把從謝玉宇那裡吃的虧從衛郡主這裡找回來呢。

韓鈞抱着兩幅字畫從裡面追了出來,看着衛曦月一臉的委屈,笑問:“怎麼了?”

“人家不就是看上個商人之子嗎?動不動就‘出貨’!哼。”衛曦月跺了一腳,轉身鑽進了馬車。

韓鈞聽了這話,差點笑出聲來,忙擡手捂住了嘴巴。

馬車載着幾個人漸漸地遠去,謝家古玩店後面的三間小正屋裡,謝瓊樓問自己的弟弟:“你怎麼就斷定除了那女子的身份?”

謝玉宇淡淡的笑了,指着雪浪紙上那殷紅的印記:“芳華萋綿,剛好暗合着皇后娘娘的名諱。哥哥難道看不出來?”

“就憑着這個,也不能斷定就是皇后吧?”

“這枚印章一看就是武將所刻,但放眼帝都城裡的這些武將,有心思刻這個的可不多。還有……這個。”謝玉宇把手裡的那枚亮晶晶的東西舉到他大哥面前,“大哥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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