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還有時間呢。”瞎子歌接過繮繩不正經地一笑,想借此沖淡別離的愁緒。
不料,久久也沒有聽見呂曼兒的迴應,他還以爲她已經走了,心裡一慌,便伸手向前摸去,“曼兒?”
呂曼兒就在他的面前,一步也沒有離開,但也凝哽不語。瞎子歌說的有再多的時間,她也是覺得短暫的,一起從桃英鎮出來的,最可靠的人之中,羅龍已經不在了,她最後要依靠的人就只有他,然而,他仍然逃脫不了這戰爭的宿命,在這裡短暫地停留後,又始終奔向了戰場,不由悲從中來……
“我在……”她一把截住瞎子歌劃在半空中的手,再也不顧忌那麼多,激動得一把擁向他,緊緊地抱着他低聲啜泣起來,一任那內心的悲哀先往戰場的路上扎駐。
瞎子歌被呂曼兒這猛地一摟,不由一下子愣住了,心裡來不及甜蜜,卻趁機在她的耳畔細語地說:“你放心好了,不出一個月,我一定浩浩蕩蕩地回來接你!”
呂曼兒聽了,渾身一震,一下子離開他的懷抱,怔怔地看着瞎子歌。
但瞎子歌已經不再說什麼,毅然轉身跨上了馬。
那邊,黃副將見他上了馬,便朝前面整齊劃一的隊列,叱喝了一聲:“出發!”
霎時間,命運的巨輪開始“咔咔”地轉動,隨着這一隊三千兵馬的步伐,金戈鐵馬,浩浩蕩蕩地出了北門,旆旗蔽日地向着他們的宿命邁進。
很快,瞎子歌的身影被後面的隊伍簇擁着,隱沒在其中。呂曼兒的眼前一下子被那些忙碌穿梭的路人充塞,而剩下了一位孤身女子流落異地的落寞。
她呆送着他們的影子漸漸地遠隱而去,心裡面只回蕩着瞎子歌最後的那句話。
“放心好了,這次有三千多人保護他,他應該更加安全才是。”忽然,唐英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前幾次偷襲,他的身邊也只有那麼一二百人,他不也沒事活着回來嗎?”他輕鬆地笑着安慰呂曼兒,好像他這個以守護兵卒性命的人,也可以決策千里,遠程守護瞎子歌一樣。
其他人可能不相信,但是,呂曼兒卻相信。因爲,唐英之前但凡說到的,都已經做到,但凡做到的,也做得很好;不提她心中的欽佩,剛纔在校場上看見那麼多的青年男女得知他的事蹟後,對他極其推崇,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她沒有懷疑過唐英這次升瞎子歌爲千夫長是抱着什麼不良的動機,她認爲,這應該是他深謀遠慮的一部分,是他守護麾下性命的一個策略。
她點了點頭,同意了唐英的說法,心裡的愁緒也一下子衝散了不少,卻低頭轉身而去。她心裡面還是在反覆咀嚼着瞎子歌最後那句,她還不甚明白的說話。
唐英以爲她還在爲着瞎子歌的離開而悶悶不樂,不由輕嘆一聲,回望瞎子歌離開的方向,眼神裡掠過一絲妒意。
剛纔一開始,他就在後面遠遠地看着她,遠遠地看着她親自擁抱了瞎子歌,他的心痛的真想衝上前,一把分開他們;這些天來,她一直粘着瞎子歌,瞎子歌也一直在她的旁邊替她解悶驅愁,大獻殷勤。爲了她,也爲了他自已,他只好不惜一切把瞎子歌連升兩級,趕緊借遠程防禦,把他調離縣城。
他飽讀詩書,知道愛情是自私的,是屬於一個人的,呂曼兒的未來應該屬於他一個人的。所以,他不需要再故作大方地和瞎子歌公平競爭,不需要詢問他任何的意見;在山上的時候,他曾經試探問過他和羅龍,兩人也表示在愛情這方面,絕對的不會輕易讓步,那麼,他們做得到的,他也做得到。
瞎子歌偷襲敵營的成功也讓他學會了:只是一味的防守,故作的大度,並不能爲他在愛情上真正贏得美人心,抱得美人歸;所以,他必須學會主動,學會進攻,學會把謀略融入到這追求愛情的份上,這纔可以轉劣爲優,險中求勝。
不知不覺地,呂曼兒走過了大街,回到了縣衙。一路上,她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新鮮;就像從來都不知道眼前有個大利縣似的,和剛剛來到大利縣的異鄉人一樣,倍感的震驚與慌亂。原來,這幾天來,她的心思一直都放在羅龍和瞎子歌的身上,根本沒有留意過這些街道,瞎子歌走了,她才知道沒有了他,她已經流落在異地,寄宿在別人的屋檐下。
想到這些,她不由輕吁了一口氣,泄了勁。連走過馬棚也不多看一眼那些馬兒,就身心俱疲地鑽進了廂房,動也不想動了。
唐英跟到了廂房外,也只好望門興嘆。看來,這美人兒心底裡的哀愁,還得需要時間去消磨。
在這一點上,他並不急進。這個池邊,就只有他一個漁夫,只要有足夠的耐性和真心,他就是不相信她不會被他的真愛感動。
快到中午,依然是黃土風沙,依然是那條峽道,路過的依然是那一羣士兵。幾乎所有的軍士路過那段嚇退強虜的山道時,都不禁爲昔日唐英“設伏假兵,嚇退強虜”的成功,而會心地仰脖一樂。
然而,在黃副將的心目中,唐英的睿智冷靜與林歌的沉着應戰,是兩種截然不同類型的瀟灑,唐英是個讀書的天才,自幼飽讀詩書,觸類旁通。後來學習兵法、練起劍法來也信手拈來,揮灑自如,輕易地上手的,他的劍法是她傳授的,所以,他有多少底子,她最清楚;反而,瞎子歌那雷霆萬鈞,鬼神莫測的槍法,指揮自若,胸藏萬機的淡然,更令她對他大感興趣。
此時,她便饒有興趣地噙着微笑,歪着頭地盯着瞎子歌細看。一路上,把他那清秀的眉目,高挺的鼻樑,不時泛起小酒渦的笑靨,看了個遍。看着看着,瞎子歌的臉孔也成了她眼中一道清涼的風景,在黃土風沙中賞心悅目起來。
“真的很想看看,你在晚上睜開眼的時候,又會是個怎樣?”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地感嘆。
瞎子歌心裡還在想着如何用一個月的時候,提取自己那重要的時機,浩浩蕩蕩地回去接應呂曼兒。但聽旁邊的黃副將忽然這樣一說,也只好扭頭報以她微微一笑。
“槍法神奇,謙恭有禮,你是我所見的少年英雄之中,最有將才的人!”黃副將又禁不住對他讚不絕口,瞎子歌就快被她稱讚得成了一道美味可口的佳餚了。
瞎子歌扭頭,微微一嘆,“你們也不錯呀。唐將軍臨敵,總會想到怪異的方法守護着麾下的軍士,這在戰場上,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他那顆仁愛的心,是一位良將所應該具備的……”
“而你,武功超羣,兵法了得,是我所見過最厲害的巾幗女將。還甘當自己徒兒的副將,矢死不渝地在戰場上守護着自己的部下,這份糅合了母愛的仁慈,只應天上有,地上不多見!”
“呵呵……”黃副將得意一展笑靨,猶如風中的一朵海棠,“瞧你把咱們稱讚的,咱們哪有那麼好了,也只是普通的帶兵打仗而已。”
瞎子歌卻搖了搖頭,“我已經貴爲千總,我不需要在這裡拍馬溜鬚吧?我說的都是真心發現的優點。”
黃副將聽了,不由一愣。眼前這個人吶,敢情還是個胸懷寬廣、志氣高遠的人,果然比唐英的情癡好多了。他總能夠淡定地面對現實,冷靜地分析問題,誠摯地點評別人的優缺點,內心裡包容着天下萬物,大手裡掌握着世界的命脈,要是這種人有日意想稱王,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兒?
他會是這樣一個王一般的男子嗎?
這次,她又不由把瞎子歌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地看了個遍。只是眼神不在,瞎子就是瞎子,她還是沒有察覺到王的感覺。
而晚上的來臨,頓時成了她現在最迫切期待的事兒。
一行走過了那道峽谷,來到了“西帝廟”山坡下,他們便再打算在這裡安營紮寨。因爲,這裡舉目遠眺,也可以依稀看到五里外焦城模糊的影子,要是他們有大軍出城,黃副將他們一定可以看到他們像蛇一般蜿蜒的影子。
“要設下寨牆防禦嗎?”黃副將不由地問瞎子歌,儼然把他當成了軍師。
瞎子歌搖了搖頭,“不要。”
在他進攻的信條裡,設下寨防,只會慵懶了人心,怠惰了士氣,在大敵臨近的時候,反應遲鈍,遲則變異;讓軍士們在曠野中時刻保持着野獸般的警惕,在自己的心裡設下寨防,比任何實質的防禦都來得強。
黃副將點了點頭,也同意他的意見。在離敵軍的城這麼近,他們需要的就是這樣一支機動性很強的隊伍,敵人來攻,他們可以迎戰,也可以隨時撤退,又可以隨時攻回來;把他們引着滿山跑,誘到山道上殲滅也可以。
所以,她懂瞎子歌的意思,感到他和唐英果然不一樣,便按他建議說的去做。下了道軍令,着軍士們四周佈下明崗暗哨,不需要設寨防,然後搭起營帳休息。
他們卻也一併住進了那間廟裡。
廟裡那個老廟祝,依然泰然自若地在那裡自在地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