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柯洛再待兩天又要回t城,近來他忙着兩邊來回飛,瘦得下巴都尖了。既然我已經恢復,謝炎便約了大家一起去泡室內溫泉,好好放鬆。

其實我不太看好這個「放鬆」的前景,四個非直男在一個池子裡泡,能「放鬆」得下來纔怪,他們夫夫倆別給我做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情就不錯了。

而我也不知道我在看到柯洛半裸的模樣時候,會不會有什麼丟人的反應。若出了醜,謝炎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嘲笑的機會。

我胡思亂想着脫了衣服,腰上纏好浴巾,有些惴惴地出了更衣室。

其實我真會覺得,這段時間,柯洛對我很好。甚至有些超過對舒唸的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到池邊就見三人已經在水裡了。氣氛怪異。謝炎滿臉毫不掩飾的竊笑加取笑,舒念有些不好意思;而柯洛,我看了看他微微發紅的尷尬的臉,又看看水裡。

這小混蛋,已經有反應了。心裡只咯噔了一聲,就又恢復平靜。

我隱隱有些怒氣,有衝動一腳把他踹到火星去,爲弟除害。

不過,應該移民去火星的其實是我。我也解了浴巾,鎮定下水。

永遠都是這樣。就算被我強吻的時候會有些迴應,他仍然只在對着舒唸的時候最爲衝動。

溫泉還算舒服,無論究竟是不是享受,我都深呼吸兩下,閉目養神起來。

這場風波的收尾算是皆大歡喜,童善那邊有盧餘幫忙解決,邵言和我形同陌路,謝炎可以繼續穩當打理他手下的公司,而我以後,又可以去花天酒地追逐各色美少年了。

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

大家,包括過去的我,都忙着來來去去,放棄一段感隋,而後開始一段感情,放棄食之無味的,尋找下一段合適的。

我曾經那麼瀟灑清醒,爲什麼現在不繼續,而只在柯洛身上歡喜一回、失落一回地反覆糾纏?我應該要遊戲到五十歲,五十五,或者六十。

我正準備大肆享受風雨過後見彩虹的全新精采人生,家裡的氣壓卻又開始降低,隱約有暴風雨前夕的氣息。

我老弟和弟夫從來是恩愛和睦的一對,看個電視舒唸的腿必然變成謝炎的枕頭,吃個飯連碗都要一起洗,冰淇淋也永遠只拿一杯兩人分着吃。

然而最近幾天,兩人不再準時收看肥皂劇八點檔,晚餐桌上甚至見不到謝炎,他的電話變多,私事更多,連舒念用了一下午精心烤出來的蛋糕也沒時間吃,簡單來說,就是那個牛皮糖一樣的愛妻狂人似乎不見了。

不僅舒念有些惶惶然,我都覺得不對。然而問舒念兩人是不是有什麼矛盾,他又只能茫然搖頭。

週末原本說好大家一起去滑雪,柯洛都從t城飛過來了,謝炎卻沒有出現。

我奇道:「大清早的怎麼會不見人,難道他昨晚沒回來?」

舒念忙解釋:「昨天有親戚來,他負責接待,就留在本宅過夜了。」

「你怎麼沒跟着去?」

舒念略微尷尬,轉身拿了話筒,說:「我打電話催催他。」

講話內容聽着很是正常,只是口氣沒了往日那種讓我起雞皮疙瘩的肉麻,更是簡短,沒說多久便掛了電話。舒念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幾個都是長輩,難得來一次,他要陪上一整天,今天是回不來了,不然你們先去玩吧。」

我跟柯洛對視了一下,都看得出來他情緒低落。

舒念搖搖頭,「反正我也怕摔。你們好好去玩,我在家做好夜宵等你們回來吃。」

舒念不去,長期黏着他的小加也就只肯留在家裡,我只得和柯洛兩人去了滑雪場。

比起柯洛的運動萬能,我平時只會打打高爾夫,在健身房裡流流汗,而滑雪方面全然是菜鳥。全副武裝之後,便拖着沉重的滑板,去從低滑道開始。

一心要展示自己的英姿,哪知道剛起步我就栽了個跟頭。柯洛忍着笑把我扶起來,我強作鎮定,繼續擺好姿勢。

我素來神經堅韌,聽柯洛解說一番,教導如何控制速度,又看他示範地往下滑了一段,便抖擻精神,從頭滑過。

終於腳下漸漸找到了感覺,正在得意,便聽得後面不知哪個菜鳥在驚叫「讓開讓開,小心小心」。

我還不會控制方向,哪裡讓得開,被那小女生從身邊擦過,歪歪斜斜地轉了半個圈,竟然沒有馬上栽倒,還不受控制地住下又滑了一段。

眼看就要親上地面,正想着這回只怕屁股要摔裂了,柯洛卻趕上來,伸手接住我。

兩人一起翻摔在地。我跌得不重.卻把他牢牢壓在身下,尷尬不已。旁邊的小朋友們都爭先恐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我老臉有些掛不住。

柯洛從下往上望着我,摸了摸我的背,笑着問:「沒事吧?」

我心口又是一陣亂跳,站起來的時候腳底都發軟,「沒事沒事。」

跟他在一起我的表現就總是會大跌水平,而經過剛纔那一翻滾,我之後摔跟斗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極。

最後嘗試中滑道的時候,乾脆連滑板都給我摔斷了。

那壯烈的一摔把衆人看得目瞪口呆,工作人員都僵了,以爲多半要出人命。柯洛第一時間就上來抱住我,他竟是出了一臉的冷汗,這傢伙對傷病號真是有愛啊。

哪知道我除了扭到腳踝之外,幾乎是安然無恙,也不知算不算技術高超,看柯洛受驚過度的蒼白臉色,我便笑道:「我摔得如何?」

「嗯,」他點點頭,笑着,「很精采.可以得十分。」

我哈哈笑了,看他耐心地幫我解下卡住鞋子的滑板。這小鬼現在好像學會幽默了。

若不是因爲有舒念金玉在前,我真會以爲他愛上我了。

滑雪之後又順便一同去吃飯,柯洛爲了安撫傷員而請我這頓昂貴晚餐,兩人邊吃邊聊。話題逐漸轉到舒念和謝炎的種種不對勁。

「我猜他們是吵架了吧。」

柯洛想了想,「奇怪,他們到底是爲什麼吵架?」

確實我也不太想得出來原因,看起來那兩人實在般配,連細枝末節的習慣和喜好都很契合。

最後我只能下定論道:「嗯,**很重要。」不搞定肯定要出問題。

柯洛笑了:「你是不瞭解吧。」

我剛喝完一杯酒,哈出口氣,「這個我最瞭解。」sex方面我不算行家,誰算啊?

柯洛又失笑。他笑的幅度並不大,牙齒露得也不多,但是燦爛。

我看得發呆,又倒了一杯酒,喝着喝着就對他發話道:「小鬼,你好像變帥了。」

柯洛愣了一愣,有些害羞了。他不再那麼容易臉紅,但是掩飾地一低頭,用指節抵一下額頭的樣子,很是迷人。

「害羞什麼,」我搖着手指,「我不會再拖你上牀的,你放心!」

還想趁着酒性繼續豪言壯語,怱聽得有個男人的聲音拔高道:「waiter,結帳。」

我和柯洛同時擡眼去看。坐在斜前方那個背對着我們的男人,不是謝炎又是誰?

在這裡會碰到他不稀奇,作爲我們這些人第一選擇的餐廳也就這麼幾個。

只是坐在他對面的不是什麼老掉牙的長輩。而是個年輕的女人,妝容精緻,一身裹胸黑色鑲金邊小禮服裙,全套首飾,椅子上搭着的是她的chanel外套和開司米披肩。

這可不是偶遇或者同事朋友出來吃個便飯會穿的衣眼,而是正式dinner的打扮。

莢俊又有氣度的翩翩貴公子,嬌媚動人盛裝打扮的名媛,頂級浪漫的餐廳,如此良辰美景。

我想起那個笨死了的男人,只會埋頭工作,勤力打掃,成天做飯、燒菜、帶小孩,覺得自己又瘸又有疤,就不好意思穿得太光鮮。

連兩人單獨出來吃飯都覺得是天大一件事,被「公婆」提醒說兩個男人坐情侶座太招搖,會給謝炎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成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裡窩着,這麼久來電影都沒看過一場。

我放下酒杯,「霍」地站起來,柯洛也跟着起身。

我大步過去,站在那對正準備離開的男女面前,「謝大少爺。」

謝炎一看到我們,臉色瞬間就變了。他的心虛令我更加惱火,我於是笑道:「想不到你的長輩這麼年輕漂亮。」

那美麗女人略微困惑,但還是微笑致意。而我一向對於出軌對象不甚在意,我只會把出軌的那個賤人直接抽到死。

「lee,柯洛,我們借一步說話。」

「不急,你還沒跟我們介紹這位動人的女士呢。」

女人聞言露出微笑,伸手很是自然地挽住謝炎的胳膊。謝炎有些尷尬,將手抽了回來,對她說:「我有事要和這兩位談,妳先回去吧,司機在外面等着。」

真周到啊。

這次我會稍微忍耐,免得中途又被保全打斷。

我們去了洗手間,裡面恰好沒人,謝炎臉色蒼白,「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笑道:「那不然是怎樣?」

「我並不喜歡她。」

「然後?你敢說這不是相親宴?﹗」

謝炎遲疑了幾秒,我已經一拳狠狠打在他臉上,而後是肚子。

「這兩下是我個人要打的。接下去全是替舒念打的。」

謝炎掙扎起來,只說了一句:「別告訴舒念。」

要不是柯洛攔住我.我可能真會將他揍到死。

回到家的時候正遇上舒念開門,穿得厚實,一副要出門的樣子,見了我便鬆口氣道:「太好了,我正擔心沒人照顧小加。如果我沒及時回來,你就等八點半給他喝熱牛奶,再看半個鐘頭電視,就帶他上牀。我要出去趟。」

這個沒出息的黃臉公。

小加在旁邊說:「爸爸,我自己也會熱牛奶。」

我摸摸他的頭,望向舒念:「你要去哪裡?」

「哦,謝炎的父親讓我過去一趟。說有事要跟我商量。反正時間也早,我去去就回來。」

「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談?」

舒念搖頭:「我也不清楚。應該是跟謝炎有關吧。」而後又笑,「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他笑得有些勉強,大概自己也有了預感。

「同性戀是會被治好的嗎?」

我笑道:「這是什麼話,本來就不是病,怎麼治?」

他看着我:「謝炎一開始是喜歡女人的。因爲我實在太喜歡他,然後才慢慢的……」他頓了一下:「也許要讓他變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很想拍胸脯安慰他,但想起剛纔餐廳裡那一場,一時也不知該說怎麼,於是摟住他瘦巴巴的肩膀,「我開車送你過去。」

謝烽夫婦看到來的除了舒念之外,還有我這麼個外人,都有些意外,四人隔着茶几面對面坐着,他們略微尷尬,舒念緊張,而我神態自若。

謝烽咳了一聲:「其實叫你過來也沒什麼事。不然改日再談吧。」

舒念看了看我說:「沒關係,他是我哥,有什麼事我都會跟他講。所以請說吧。」

沒秘密的傻傢伙。

謝烽斟酌了一下,道:「我知道你會怪我們老古董。但謝炎一開始是喜歡女人的,他並非天生就是個同性戀。他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爲你。」

果然!

謝夫人也接着說:「你是個好孩子,我們也放心謝炎跟你在一起。有你照顧.比哪戶人家的千金都周全。但你終究是個男人,我們在外邊要怎麼介紹呢?兒媳婦不能是個男的啊。你體諒一下我們老人家吧。」

「你不是很愛謝炎嗎?既然這樣,你就該爲他着想。他這樣壓力很大,你也知道他是個孝順孩子,他怎麼捨得我們傷心。既然孩子都生了,也不差一個妻子。反正你們也不能結婚,名分讓給別人,也沒多大關係。」

「這不是要拆散你們。我們已經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了。我們是希望你能大方一點,接納一個女人。她很賢慧,也很好相處,不介意有小希存在,甚至也不介意有你存在。」

「你也知道。一個女人,對男人不會有太大的敵意。而你最好也能像她那樣,寬容一些。」

舒念常常駝着的背這個時候完全直了,繃得太直,脖子上的青筋都浮出來了。看得我有點難受。

「她?哪個她?」

「你不知道嗎?謝炎在和人家相親。人家小姐,喜歡他很多年了。」

舒念頓時一點聲響也沒有了,塞得太滿的人都是這樣出不了聲。

「謝炎沒跟你說,是因爲他開不了口,怕你難過。那我們做父母的,也就不怕當壞人了,來替他把事情說清楚。」

「我沒辦法接受。」舒念終於開口的時候,依舊是不大的聲音,也不吵不鬧。

「我不介意他有兒子,是因爲我們的確沒法有後代,藉助代理孕母給大家帶來一個謝炎的小孩子,這是好事,能有個像謝炎的小孩,大家都很高興,這和背叛沒有關係。

可我還在的時候,他不能和別人結婚。就算沒有名分,我們也該對彼此忠誠。他是我的愛人。」

他一直沒有大聲過。溫和不等於軟弱。

「如果結婚是謝炎的意思,那請他親口來告訴我。是和我在一起,還是跟女人結婚,他可以自己選擇,不管什麼樣的結果,只要他選了我就一定接受,我不會逼他。」

兩個老人大概是對他的反應很意外,對視了一會兒,才說:「這樣好了,你別鬧脾氣,你要是走了,謝炎肯定難受,你捨得他難受嗎?我們謝家虧欠你的,以後都會補給你,你想要什麼都行。」

舒念眼睛發紅,但沒有再出聲。

我想,以前我誤會了他的意思。雖然也許不論發生什麼他都會接受現實,永遠也只默默地,從不大驚小怪。但那不表示他會留下來、會受得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舒念一直沒說話,只偶爾憋不住地咳嗽兩聲。我能想象得出來他心裡是有多難受,我都恨不得把謝炎拆了!

王八蛋敢欺負我老弟,看我不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老子出來闖蕩的時候,謝小子還在上幼稚園呢。但當務之急是開解舒念。

「別難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多的是!」再想了想也不對,便改口:「喜歡男人的男人也很多的,比謝炎好的更不少,別擔心。」

看他臉色蒼白,我雖然有些尷尬,還是說出來了:「何況,你還有柯洛呢。」

舒念看向我,詫異地苦笑了一聲。

我說:「真的,你考慮考慮吧,柯洛真的挺好。」

柯洛不會像謝炎,有這麼多麻煩和顧忌。他對舒念愛得死去活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而且他那算是同志世家,陸風又疼他。只要舒念選擇他,接下去的就堪稱完美。

上哪裡能找到更好的啊?我邊開車邊想,只覺得有些牙疼。

唉,真晦氣,原本覺得謝炎還算好男人,結果也是個靠不住的。我不可能一輩子守着舒念,可他這種好欺負的死樣子,我去環遊世界都不得安心,總得在去享受人生之前把他託付了吧。

晚上我笨手笨腳哄小加上牀,又陪着舒念,等他真正睡着了,不脫不洗便爬回自己牀上,躺着抽菸。

我想着柯洛的樣子,他認真起來的表情,害羞的時候臉頰微微的粉色,笑起來能讓我眼前突然明亮——如果能是我的該多好。

我一點都不大方,我小氣得要命。如果他代替謝炎的位置,某些畫面,光是想像我就覺得受不了。

他其實和我一樣。就像我看到他在水裡,就無法控制身體反應一樣,他對舒念,至今都還是無法釋懷。我已經放棄了,而他還沒有。

無論如何都是我得不到的東西,我又何必試圖把它藏起來;藏着也只能讓他在徒勞無功裡漸漸青春老去,終至腐朽。

我年輕的時候,從未替別人想過。而到了現在,自己已經等不起了的年紀,就會覺得,還是捨不得讓他跟我一樣。

第二天我終於打電話找了柯洛。他倒是很聽話,沒讓我怎麼等就趕過來了。

小加上繪畫課去了,大人的時間.得把他支開才行。舒念在廚房張羅給我們做晚飯,我讓柯洛在客廳裡先坐着,而後醞釀措詞。

柯洛看着我,笑道:「你昨晚怎麼了?」

「哈?」我順着他的視線低頭一看,不由得發窘。襯衫上有幾個燙出來的洞,昨晚躺着抽了太多的煙。奇怪我怎都沒察覺到菸灰的熱度。

他伸手過來幫我整了一下,笑着說:「你啊,牀上不要吸菸,上牀要記得換睡衣。你還不如小加呢。」

我看着他那垂下的、討人喜歡的長睫毛。這段時間以來,柯洛其實已經不那麼像男孩子。他看起來善良,紳士,有男人味,笑起來的時候那麼一點青春純真的感覺還在。

他不再只是乖巧,而是能支撐。

「柯洛,我跟你說件事。」

「嗯。」他乖乖地。

「舒念現在和謝炎鬧彆扭,」我想了想,「不對,比彆扭嚴重多了。很可能會分手。總之,這是你的好時機。」

柯洛用疑問的眼光望着我。

「你若想和舒念在一起,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明白嗎?」

柯洛驀然張大眼睛,模樣竟是驚多過喜,「你要我……去追舒念?」

「……」他還是雙眼大睜,一副被噎到的表情。

哼,震撼了吧,我也有這麼高風亮節、大義凜然的時候。用他把不合格的謝炎換下來,舒念那邊我不必再操心了,而且還能撿了個現成的好人做,多好啊,是吧?

柯洛望了我一會兒,猶疑道:「你是在開玩笑嗎?」

「喂,你別這樣……你不會以爲我是在設計陷害你吧?我對你早就沒感覺了,怎麼說也是你長輩,當然是爲你好,纔會建議你出手啊。」

柯洛神色有些複雜,搖搖頭,「這樣不好吧?」

我突然惱怒起來,「裝什麼啊。你敢說你不是連做夢都在等這一天,喂,別告訴我你是葉公好龍!小心我抽死你。」

柯洛依舊呆坐着,直到我把他拖起來,「發什麼呆,該出手時就出手,去得晚了就沒你的分了!你不要我可就自己吃了!過來!」

我咬着牙把柯洛拖進廚房,舒念正在切菜,聽見動靜擡頭望着我們,手溼漉漉的。

「舒念,柯洛有話跟你說。」

柯洛有些猶豫。我朝他拼命使眼色,歪嘴皺鼻子,示意他過去。

柯洛略微遲疑了一下,說:「是啊,我們到客廳談吧。」

舒念看看我,又看看他,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跟着他進了客廳。

我也自覺地留在廚房裡,無聊地想找點東西吃,嘴巴閒着,不嚼點東西就覺得慌。

正翻着冰箱,和一袋包裝嚴實的牛腱做鬥爭,突然聽得外面有動靜。探頭一看,客廳裡多了一個鼻青臉腫被修理得很慘的男人。媽的!他還有瞼出現。

而柯洛這個腦袋不靈光的傢伙,這種時候竟然遠遠站着。一副讓出空間給人家對話的大方姿態,跟我學什麼高尚啊,他不是應該站到舒念前面,出手把謝炎打跑纔對嗎?舒念兩眼通紅,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我還是頭一次聽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我知道很多女人能做的事我做不到,所有困擾都是因爲我不是個女人。可你難道是第一天知道我是男人嗎?既然忌諱這個,一開始就不該和我在一起!過了這麼多年了,纔來怪我是男人。不會太遲了嗎?

我也會貪心的!我也很小心眼!我沒法做到那麼偉大。看你跟別人結婚,還守在你身邊當你的情夫!」

謝炎急得青筋都暴起來了,「你才讓我生氣!你居然要我做選擇?」

「我戒指有從手上取下來過嗎?公司上下,有誰不知道我已經訂婚了,我就是因爲能和你在一起。才能忍那些東西,不然你以爲我喜歡去捐**,我喜歡陪別人出去吃飯應酬?要是你不在了。那我什麼都不幹了!

我怎麼會和別人結婚?相親的事我瞞着你解決,是怕你擔心。小希的事已經讓你難受了,我不想你再受到壓力。

你現在有你哥,有柯洛,我不是最好的,我有那麼多的麻煩,要是你覺得受不了,又像以前一樣,什麼也不說就突然離開我,躲到不知哪裡去,那我要怎麼辦?」

舒念突然擡手打了他,聲音響亮,是真的用了十成力氣。我看得目瞪口呆。

「你不要找藉口!」

謝炎這麼個大男人也急得兩眼發紅,「我沒有!我爸媽變着法子沒完沒了阻撓我們,你會受得了嗎?如果我離家出走變成窮光蛋,你還能喜歡我一輩子嗎?我已經不能離開你了,我也會怕的!」

那沒出息的傢伙又給了他一耳光,居然淚汪汪了:「你要知道無論什麼我都能忍受,就算你變成乞丐我也會跟着你。但你不能不忠、不能騙我、不能變成別人的丈夫!

你要真變心了,覺得別人比較好,就別再留我,不然我不會看着你們幸福的。」

被打了兩個耳光的謝家少爺一把緊緊抱住他。

柯洛靜悄悄地走到門口,我也無聲無息溜過去,兩人出了門,我把房門關上。空間留給裡面那兩個男人。那傢伙雖然不聰明,但也許並不需要我操心。

愛情果然還是要說出來,就算他們這麼相愛的,也一樣。

人都是充滿不安全感的。

不管是舒念,還是謝炎,都會害怕沒法永遠全部擁有。

門外兩人尷尬着站了會兒,柯洛默默地,我拍拍他的肩:「喝酒去吧,我請你。」

我也想不到這次看似嚴重的風波會這麼容易解決,戀愛中的人的大腦構造,旁人真是無法理解。

我對柯洛有些愧疚。是我白白慫恿了他,結果他還來不及出手,就又完敗。

滿懷希望卻被一擊斃命,失戀得徹頭徹尾的滋味,我他媽太清楚了!

我帶着這沉默了的高大男孩進酒吧,大肆叫酒,兩人對坐着一杯一杯地喝起來。

「來來,乾了這杯,lee叔跟你道歉,這回是lee叔不好,讓你難受了。」

柯洛說:「不,我沒事的。」

「是沒事,是沒事,」我安慰他:「喝完這些酒,睡一覺,起來也就好了。」

我囉囉嗦嗦地不停給他勸酒。但喝得最起勁的是我自己,柯洛只動了兩杯便放下。

「來,多喝點,一醉解千愁。其實你那麼喜歡舒念,他幸福了,你也爲他高興,是下是?有什麼不好受的,現在都說出來,我聽着。你儘管傾訴。」

柯洛按住我的杯子,「lee,你喝得太多了。」

「哦,也對,是你該多喝,我陪你喝。」

「我沒有想趁機去追舒念。」

「是是。你也別難過,謝炎沒比你強。這個只是運氣、緣分。」

柯洛想想,「我很關心舒念。但就算他們分手了,我也沒想要趁機和舒念在一起。」

他說:「我喜歡上別人了。」

「什麼?」我喝得八、九分醉,笑着擡頭看他。

「我喜歡上舒念以外的人了,」他略微靦腆,跟長輩訴說心事的小孩子一樣,「只是,我覺得那個人不太喜歡我。」

我笑容還僵在臉上,耳邊有如響了個巨雷,腦子突然發脹。

「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了。」我迅速推開椅子站起來,轉身就走,連帳都忘記付。

我還是忍耐不住。我是想繼續故作鎮定,和他對着喝到天亮,做好一個長輩的本分,可我現在胸口像是要炸開。

這世界上不能隱藏的東西有三樣,噴嚏,貧窮,還有愛情。

「怎麼了?」柯洛忙跟上來拉住我,他力氣大得很,一時我竟然沒法再往前走,索性轉過頭,用血紅的眼睛瞪着他。

我受不了。如果是舒念,那我已經認了。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沒有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就碰到他,是我的運氣不好,那是命。他要把他一輩子獻給舒念,他那樣純粹的執着,我用了這麼久的時間,也終於能低頭認輸。

可是他現在放棄舒唸了,羞怯怯地說喜歡別人。他本該是我的,那樣的靦腆和純真都該是我的。我等了那麼久,等得那麼累,扭着脖子等他發現我,卻終究還是沒等到。

我牙齦都咬得生疼,一把揪住他的領子。順勢就把他粗魯地壓在牆壁上,也顧不得bar裡的人紛紛側目。

「是哪個混蛋?」

柯洛張大眼睛望着我:「什麼?」

「你喜歡上誰了,卓文揚?林竟?還是其它的什麼人?!」我已經覺得自己要瘋了,「你這個兔崽子!再怎麼說也該是我排在前面吧!我不是第二順位嗎?!」

柯洛愕然的表情看在眼裡更是覺得氣都喘不過來。搞不好連第二順位也是我在自作多情,我他媽的算老幾!

不止胸口,連頭都脹得幾乎要爆裂,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情緒激動過了、眼前都覺得發紅。

「你老實告訴我,我是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全然歇斯底里,青筋直爆,「老子快四十歲了,追不了你幾年了!我這輩子還能不能等得到,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

我說得咬牙切齒。自己耳膜都嗡嗡響,而後用力堵住他的嘴脣。

只是嘴脣和他相碰觸,瞬間我就什麼感覺不到了,整個世界都變得漆黑,黑暗裡又閃出斑駁的鮮豔色彩,沒有視覺,沒有聽覺,只剩下脣舌相碰的觸感。

嘴脣分開的時候,我覺得血壓已經高得無法負荷,順不過氣來。

柯洛的樣子看着都有些重影。看到他嘴脣動了動,但竟然耳鳴得聽不見。

接下來我眼前一黑,真的是徹底的漆黑。

無邊的混沌的安靜裡,突然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細小聲音。意識到自己的狀態是「正在醒來」,我心口就跳了一下。

我果然是做夢了,我先睜開一隻眼睛,而後是另外一隻,屋子裡是空的,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牀單,雪白的一切。

媽的,我又進了醫院。如果醫院消費也能跟其它娛樂場所一樣累積vip制,我今年大概早就vip了,還能換領不少毛毯、茶具之類的禮品。

房門悄悄打開了,進來的人讓我心口又是一陣猛跳。

「啊,醒了?感覺好了點嗎?」

我勉強定了定神:「我這回是怎麼了?」

柯洛坐到我牀邊:「你突發心臟病,在酒吧裹暈倒了。」

我立刻起了雞皮疙瘩:「心臟病?!有多嚴重?」我是要死了嗎?

「啊,」柯洛有些尷尬,安撫道:「沒有,你別擔心,醫生說你是飲酒過度,然後情緒……太過……激動,就,呃……」

我瞬間僵在牀上,只覺得沒法做人了。我這麼健康強壯,竟會因爲他突發心臟病?

我摸了摸胸口,已經恢復過來的心臟還在一層血肉之下緩緩跳動。我從來都不知道,它竟然是那麼的喜歡他。

兩人安靜着,都尷尬不已。柯洛微微掉轉視線,看着別的地方,臉上有些發紅,「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我嗎?」

「你是認真,想一直和我交往嗎?」

我有些咬牙切齒。老子爲了你連心臟病都犯了。你還問?!

他微微紅着臉,靜坐了一會兒,對我低下頭,「對不起,lee。」

我突然覺得沒法呼吸,噎了一下。才說:「沒關係沒關係。」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一時說不出話,只得大度地笑了笑。

「只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喜歡。」

他臉紅紅的,戀愛中的青澀中學生一樣,「有一天突然覺得,見不到的時候心裡就很難受,比不能跟舒念在一起,還要難受得多。見了面手心就會出汗,光看着,就很緊張。這個……我想,就是愛吧!」

「沒錯,那一定是真愛,」我高聲附和,而後揮揮手,「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柯洛坐着沒動,有些困惑和遲疑:「lee?」

「我真要休息了。你快走吧,找你那個新歡去吧!」

「雖然你見異思遷值得譴責,但我也能理解,相信舒念更加不會介意。總之你快去吧!」

我差不多已經確定那個人是林竟了,早覺得他們關係不一般,同住一屋檐下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他雖然花心、好色、貪吃、懶惰、嘴巴壞又愛亂花錢,做事還少根筋,但本質上還是不錯的,你要好好珍惜。對了,出門記得替我把門關上。」

柯洛露出尷尬又竭力忍耐的表情,「lee,雖然我也覺得你說得並沒錯……」

「但你確定你沒弄錯對象?昨晚我說的話,你有聽到嗎?」

「呃,你真的是這麼評價自己的嗎?」

「醫生、醫生!他好像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