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房間裡很安靜,我用力吸了口氣,手有些抖。

他們把舒念送到別墅,這裡清淨,好讓那驚魂未定的男人休養生息。我也順道被帶過來。

頭上的傷已經包紮好了,不再流血,這要多虧柯洛還肯帶我去醫院的仁心。雖然那是送舒念去檢查確保周全,順便捎上我罷了。

肚子很不舒服,但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五臟六腑再怎麼難受,好歹都還在原位呢,總比被掏出來強吧。

起碼比起可能會有的命運,身上這點痛不過是小菜一碟。

我定了定神,儘量鎮定下來,感覺有些說不準。

事態沒那麼糟也說不定。被扔進來的時候是很粗魯,但這不是什麼囚室,普通的書房罷了,櫃子裡還有酒;門外的確有人看着,但柯洛甚至沒把我五花大綁,我可以在屋子裡自由走動。

頭在一脹一脹地跳着痛,滋味很不好受,心裡慌慌的沒個底,坐了一會兒就覺得冷汗順着額角滴下來。

我口乾舌燥,索性去打開櫃子,按年分挑了瓶酒,杯子也是現成的,便自斟自飲地喝起來。

一來是穩穩心神,二來,若真碰到什麼倒黴事,我好歹也先讓自己喝點好的再上路啊。

門被推開了,高大的青年往裡走了兩步,便睜大眼睛。

他大概沒想到我死到臨頭還會在這裡厚顏無恥地喝陸風的收藏,一下就皺起眉頭。

「我需要一個解釋。」

「好。」幸好還有給我解釋的機會。

「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沒有強暴他。」我答得很快。

「我是說你爲什麼要當內奸?你在替誰做事?」

我心裡猛地沉了一下,沒吭聲。

「陸叔叔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小念又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你要這麼對他們?」

「他們是沒有。那你呢?你敢說你對我沒有半點虧欠的地方?」

柯洛愣了愣,「那你何不直接衝我來?」

我怎能說得出「不捨得」這種笑死人的臺詞,只有雙手一攤,乾脆利落道:「好,這回是我錯了。」

柯洛冷冷地瞪着我,我只覺得背上發涼,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希望他最好一心一意都在舒念身上,無暇分身,看都別看我一眼。

「公司的事,我會向陸風請罪,我等他發落,你別插手。舒唸的事,這回是我錯在先,我向他道歉。但看在他毫髮無傷的分上,」我頓了一下,笑了笑,「還有我們這些年的……交情。」

柯洛看着我。

我倒了杯酒,遞向他,低聲下氣:「就當lee叔求你。放我一馬,我們言和吧。」

柯洛看了我一會兒,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終於接過我手裡的杯子。

瞬間我有種難以置信的輕鬆,但下一刻整杯酒就潑在我臉上。

我半天沒回過神來,酒還順着下巴往下滴,聽得有人在外面敲門。

門口模糊的一個影子,「柯少爺,謝家的人來了,說人要交給他們。」

柯洛看了我一眼,轉過頭,「你告訴他,人是我抓到的,自然歸我處置。」

「但是他們非常堅持……」

「你讓謝炎放心,我會收拾的。」

我一顆心都沉下去了。

我可以想象得出他對我有多麼仇大恨深,但至於要如何「收拾」,還是沒法估量。

屋裡再次變得靜悄悄地,只聽得見我粗重的呼吸聲。

很快敲門聲又響了,顯然謝家那邊不親自「收拾」我是不會善罷罷休。

「柯少爺,您還是親自……」

柯洛皺着眉,轉身的時候臉上是酷似陸風的陰霾。

他一出去就從外面鎖上門,那「喀噠」一聲更是聽得我全身都冷了。

謝炎多半是要把我大卸八塊才解恨。至於柯洛,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牙齒都有些作響。我承認我怕死,而且現在事情這樣不清不楚的,叫我怎麼能甘心。何況他們未必會給我一個痛快。

趁那兩人在爲由誰來處理我而爭論,我站起來,從窗邊往下看。

太慶幸了,只是三樓而已,歐式古風的窗戶原本便於貴婦們迎接勇敢的情人們,現在則方便我逃命。

整個人在窗外,一隻腳還在費力地要夠到落腳之處的時候,已經聽到門外有人對話的聲音。

我心口怦怦跳起來。

一旦他們發現房間裡沒人,我就算來得及到達地面,也休想跑得掉了。

一踩上二樓窗臺,我不再磨蹭,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時微微一蹲,除了腳上有些痛之外,倒是連腳踝也沒扭到。年輕時候摸爬滾打出來的,老了總算沒變得太笨。

這別墅真是大得變態,走了那麼漫長一段鵝卵石路,我簡直要死心地以爲已經被發現了。

但出大門的時候居然沒被阻擋,門口警衛甚至不覺得我有什麼不對,看也不看就放行。

我連慶幸的時間都沒有,不敢耽擱,忙急行而去。

我狼狽不堪地躲了幾天,過得一塌糊塗。

公寓自然是不敢回去的了,幸好還有放在加的地方應急現金和提款卡可以用,只是沒想到這麼早就派上用場,不免要連連罵自己晦氣。

我後悔自己的優柔寡斷。當初何必管那個男人的閒事,結果現在等於同時得罪謝家和陸家。

錢我倒沒有很缺,但總這麼躲下去不是辦法。我成天跟只耗子一樣四處躲藏逃竄,爲了安全,吃、睡都只能往窮酸破爛的地方去,見到個面熟的人都得扭頭走。

t城暫時是待不下去,我無疑只能先換個地方避避風頭,等那兩家的火氣下去了再說。

而要跑路沒那麼容易,我不敢回公寓,很多東西都拿不了,思來想去只能靠童善,好歹他是那兩家的敵人而不是朋友,何況他還有一大筆錢沒付給我。

童善倒也算義氣,給他打完電話後才半個鐘頭,就有車來接我。

我不是對童善沒有防心,只是我被逮住,對他沒好處。

童善雖然從沒親自露過面,但顯然這回被抓住把柄的人不止我一介,遲早也會算到他頭上,他想撇得乾淨沒那麼容易。就算把我麼滅了口,他也巴結不了那兩家。

既然是一條繩上的蚱蜢,他倒還不如幫幫我,以後自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大概我這回是賭對了。童善對我頗禮貌客氣,安排了一個安穩的地方給我待着,也答應我幫我弄新的證件護照。

我不想搞到逃亡那麼誇張。但從他們轉給我的消息裡我也知道柯洛在到處找我,挖地三尺也要把我翻出來一般。

謝炎都已經放棄,回s城了,他還這麼不依不撓地追蹤我。

何必呢?他真的就這麼恨我?

哪怕是條狗,被打得滿街跑了,他也該起些憐惜之心吧。

還是說,我從一開始,就根本不能對柯洛有所期待?

「童爺,你找我?」

「啊喲,來坐來坐,唱兩杯。」童善笑咪咪地招呼我。

「是不是護照到了?」

「先別急,來坐來坐。年輕人要有耐性嘛。」

要對這老東西搖尾乞憐,混到這分上,我不是一般的背。我憋着氣坐下來。都好幾天過去了,我還是沒拿到需要的護照,心裡不覺得彆扭那是假的。

「童爺,說實話,那些東西沒這麼難辦吧?」

「怎麼,你是對我不放心?」童善笑嘻嘻地,「你也知道的嘛,外面找你找得都快翻天了。」

我沒作聲。有時候真會有衝動回去找柯洛,對着他的臉問他到底要把我怎麼樣才解恨。千刀萬剮,十大酷刑?

我們有過的那些,對他來說,連一點點憐憫的分量也夠不上?

胸中憋悶,我一口喝乾童善倒給我的酒。

剛想喝第二杯,杯子卻從我手裡落下去,在地上碰得粉碎。我遲鈍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昏昏沉沉。

該死的。

「你可不要怪我。」童善的和藹笑臉和聲音都變得模糊又遙遠,「實在是陸家逼得緊哪。不把你交出去,我日子也不好過,大家都不容易……」

王八蛋。

這老東西真混帳。

但那個小鬼才是真的混帳。

好像只是睡了一覺,我從噩夢裡醒過來,一睜眼,意料之中地看見柯洛的臉。

這回死定了。

我索性悠閒地「嗯」,應了他一聲。

到這分上,我是不會再求他了。沒意思。

只是不知怎麼的有些傷感。這就是我的下場?媽的。

柯洛看了我一會兒,「你瘦了。」

我笑了。過街老鼠哪隻不是皮包骨頭。

不會是想把我養肥了再燉着吃了吧?

「你回來了就好。」

嗯?好什麼?

「你做內奸的事,我沒有告訴陸叔叔。」

我有些意外,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你可以回來公司上班,我不追究。」

真是驚人的大方。我從牀上慢慢坐起來。

我非常吃驚,但沒有感激之情,甚至覺得根本不可信。

前一秒還想着狠狠「收拾」我的人,突然卻要跟我盡棄前嫌。潑在我臉上那杯酒,近日來無休止的追蹤,難道是我的錯覺?

「你要向舒念道歉。」

「以後別再出現在他面前。」

我有點想笑,這未免太簡單了,舒唸的魅力果然是無窮大。但想了一想,又搖搖頭,「我做不到。」

柯洛皺起眉毛望着我,「爲什麼你就不能放過他?」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也對畏畏縮縮、貪生怕死的日子厭倦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要是不放心,乾脆把我一槍解決了不是更方便?」

柯洛沒再說話。我原本以爲他會發作,最起碼給我點臉色瞧瞧。但他一聲不響,只那麼用黑眼睛看着我。

有些傷心的神色。

過了半晌,他才垂下眼睛,「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之後柯洛真的沒有再爲難我,只是丟下我不管,也沒有絲毫囚禁和束縛。越是這樣,越是讓我懷疑他那種不動聲色,甚至覺得,搞不好我時日無多了。

既然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那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抓緊時間做的。我去了s城。

雖說謝炎已經不再發狂,收回了對我的緝殺令,但我也不能明目張膽在他們眼皮底下晃。

我只遠遠跟着那個又笨又討厭的男人,看他下班,進書店,磨磨蹭蹭挑食譜.然後進超市,買東西,繞了三圈才選了小半車,還多事地幫着把水產區跳出來的草魚抓回去,而後出來開車,回家,上樓。

我看他跟我相似的臉,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明明以前還那麼小那麼弱,現在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他大概,確實是過着還不錯的日子,

其實我也不確定。只憑腿上的疤和臉上隱約的相似,就認定那人是我弟弟——我還沒自作多情到那種地步。

不做dna檢測,我什麼也不相信。

我講科學。

但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想看看他。

跟了半天,估計那男人是不會再出門來了,我也腰痠背痛,正想打道回府,掏根菸出來抽瞭解乏,卻聽得有人在耳邊生硬道:「你又想對他做什麼?」

我煙差點都掉了,轉頭只見柯洛皺眉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用力抽口煙,悠閒地,「怎麼,我看看都不行?難道他是你家的?」

柯洛面露無奈,「你就不能讓他清淨點嗎?他身體不好,別再騷擾他。」

他那種愛之入骨的神色,不論怎麼掩飾都那麼明顯。

我笑了,「我不會把他怎麼樣的。我改變主意了,他是我喜歡的那一型。」纔怪。

柯洛臉色難看到最高點,似乎有些發抖,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了句:「你太讓人失望了。」

暮色裡他年輕的背影終於慢慢消失了。

我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嘴賤,究竟是想要他不痛快,還是要我自己不痛快?

我躲在路邊抽了會兒煙,決定再打電話給童善。要麼就讓我當一個徹底的壞人;這麼不上不下卡着,我難受。

「小紋?怎麼是你。童爺在嗎?」

接電話的是童善身連最受寵的一個女人。她雖然脾氣被寵得壞了,無法無天,心地倒是不差,也挺喜歡我。

「他在開會呢。」

「等他出來,讓他給我個電話。」

「lee,」她有些猶豫,聲音也變得低了,「你別回來了。」

「等一下,」聽聲音,她似乎是換了一個地方跟我說話:「童爺他可不是什麼好人。」

我哈哈笑,「這我知道。不然也不會被陸家一逼,就把我丟出來了。」

「不是那樣。你一來,他就打算要殺了你的。」

我背上驀然一涼,一時說不出話。

「不知怎麼的被人知道了,陸家的人就找他談判,磨了好幾天。他拿你的命可換了不少好處。」

「陸家答應不追究這次的事了,他纔沒對你下手。你活着回去就算不容易了,少再自以爲聰明。」

「你自己小心點吧。」

電話不知什麼時候掛斷的,我腦子一跳一跳地痛,只能不停用手按着頭。

煙已經抽了半盒,口乾舌燥,呼吸都覺得鼻腔生疼。

我突然想起,他那天上了書房的門鎖,說不定是故意的。

不然他們怎麼會那麼久都還進不來,那麼輕易就讓我逃掉了呢。

也許他是真的不想把我交給謝家。

也許他對我,還是有那麼一點……

只是這些,恐怕我再也沒機會知道了。

我一遍遍打柯洛的手機,他根本不接,最後乾脆關機了。

我突然覺得很害怕。

我本來以爲自己除了死什麼都不怕了。

我碰運氣地撥打他家裡的電話。長音響了兩遍之後就接通了,是程亦辰。

「你好,我找柯洛。」

「啊,真巧,他剛下飛機呢,你稍等一下,」而後就聽到程亦辰叫他的聲音:「小洛,你lee叔電話。」

柯洛再怎麼不情願,不會好意思讓程亦辰等着。

聽見話筒移到他手裡的響聲,我站直了一下,心臟怦怦跳。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柯洛的聲音。

隱約有家居拖鞋遠去的動靜,想必是程亦辰已經走開了。

我清清嗓子,正準備開口,卻只聽到傳來的啪嗒一聲,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愣了半天,也把手機放下。突然有點心酸。

想着他那點冷漠後面天真的溫柔。

是我錯過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