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諳柔軟

可諳柔軟

即使再不情願,王成平後來也沒有獨自返回那個小區,她做到了。

那個叫“蒜苗”的貓,那個擁有如此土氣名字的貓已經不再屬於她。而與之應對的,是王成平腦海裡需要遺忘的名單裡又多了一個名字,叫鄧寧。

她懷疑隨着時間越來越長,這個遺忘名單裡的名字會越排越多。而王成平想總有一天,她自己的名字也會出現在別人的遺忘名單上,划着一個大叉,以示過去。

在此之前,她和程嶽還在李梓家附近的餐廳見面。

其實,如果程嶽願意,王成平可以讓程嶽到李梓家的客廳小坐,而如果王成平樂意,程嶽也可以帶她儘可能遠離李梓家。

但目前爲止,王成平還坐在臨近玻璃窗戶的一張桌子前喝水,程嶽坐在她對面抽菸。他真正將煙舉起來的次數並不多,大多數時間只是將煙夾在修長的指尖,任它緩慢燃燒。

王成平記得自己也曾用如此方式吸菸,直到她忍不住把所有煙盒都扔到垃圾桶裡。

“我真的已經想開了。把貓要回來不是什麼好事,”她宣佈道,“不是我的每個室友都會喜歡寵物。”

程嶽隔了會,淡淡道:“你總共也沒有相處過幾個室友。”

“但我總共也沒養過幾個寵物。”王成平用筷子夾給程嶽一個煎餃,“唉,算了,不總說這話題。你大老遠開車過來,除了順便聽我抱怨,一定是想專程來嚐嚐這裡的飯菜。吃一口嘛。”

程嶽只是把煙熄滅,再看着她:“不,我來是想看你,順便說下嚴黎的事情。”

王成平最初還微笑的“啊”了聲,隨即聽到這名字後猛然擡頭盯着他,笑容無影無蹤。

“嚴黎?”她警惕道。

程嶽倏地眯起眼睛,但隨後他輕點了下頭,順着桌面把一個病歷信封推過來。王成平卻只直愣愣的盯着他,而程嶽緩緩拿起筷子,把她方纔爲他夾來的餃子放進嘴裡。

她終於再看向桌面,白色的信封格外刺眼。

曾經室友的病歷,一直想逃避的真相此刻在眼前。王成平有時候真恨不得自己也能預先猜到程嶽的每個表情和心思,也許能少幾分措手不及。

但他不是陳皓,程嶽不會在所有事情上都無條件縱容自己的軟弱。而在察覺她的感情至今仍搖擺不定時,程嶽也不會躲開。

“想談談嗎?”程嶽沒有移開視線,“我本來那天想告訴你。”

但王成平蒼白着臉搖搖頭,她打斷他:“還是等我先看完病歷好了,我現在不想說話。”

她沒敢看程嶽的表情,王成平把牛皮信封抱在懷裡,率先離開。

……

“唔,嚴黎查出有,全稱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林期合道。

王成平喘了口氣:“謝謝,我識病歷上的字。”

“是癌症。不過情況也不算太壞,根據最近的檢測,癌症只在她的腦部發現。”林期合合上病歷道,“這其實是好消息。血腦屏障會隔離腦組織和身體的血液。相當於把癌症只隔離在這個部位,按照現在的醫學技術,我們可以對它進行治療。”

王成平永遠聽不懂這些醫學用語,也永遠不想聽懂。

她問:“那這個白血病的治癒率是多少呢?”

“其實這病多發於兒童,至於成年人的話,大概是80%左右的痊癒率吧。”

好消息,真的算是好消息。王成平鼓勵自己要有樂觀心態,隨後她追問道:“80%的痊癒,但剩下20%的人會怎麼樣?”

“嗯,如果是少數情況,嚴黎的病情會不斷惡化,但差不多也還能再活六個月。”林期合道,他再看了蒼白着臉的她一眼,“但現在,嚴黎只要參加化療就可以。”

“大鳥,你真是惟一一名能把白血病診斷的如此不可怕的醫生。”她感激道。

“──參加化療之前,嚴黎還要做手術植入一個分路,使化療藥物能進入腦部。嚴黎三天後就會手術,但她會沒事的。你不用過分擔心。”

就是這樣?應付慣壞事的王成平靠在牆上,慶幸不已。

到底是日子就是這麼荒謬的平淡,還是她遇到程嶽之後,一切都在不可思議的轉好?

林期合隨後擡頭看着她道:“你現在才知道嚴黎得什麼病?不過,你之前的日子也不好過,是吧。”

不錯,只要有個糟糕的人生,於是這可以爲她的不負責任作開脫。

“……我不是嚴黎的好朋友。”王成平愧疚道。

“至少比起她男朋友好多了,那個叫程嶽的。”他遞給她一杯水。

王成平接過,隨後卻不由擡起眼睛:“啊?”

“我不明白這次嚴黎住院那麼長時間,她那名神通廣大的男朋友一次也沒來看她。”林期合沉思道,“以前多少還來探望過一次。但這次,他什麼也沒做。”

王成平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你還不知道這事嗎?”

“知道什麼?”他奇道,”怎麼,難道那個叫程嶽的人也生病了?”

“別瞎說。”王成平不由皺眉道。

林期合揚眉盯着她,王成平便輕輕喘口氣,隨後緩慢說:“實際上,那個叫程嶽的現在已經變成我神通廣大的男朋友。”

“又來了,又來了──你在遊戲裡又和誰打賭了?你的確可以在網遊裡建立後宮。”林期合嘲諷道,“世界上誰都是你男朋友?”

但王成平沒有進行慣常的辯解,她緊抿下嘴脣,隨即固執的移開視線。

等待良久收不到迴應,林期合終於大吃一驚,後知後覺道:“什麼,你說真的?程嶽,程嶽和你……”

“嗯,我倆現在在交往。”

向別人當面承認此事並沒有想象中的難,但王成平想她的滋味依然不那麼好受。

之後林期合帶她去嚴黎病房的路上,兩人沒有再進行任何對話。

她終於忍不住道:“大鳥,你能不能別那麼安靜啊。”

林期合在前面快步走,面無表情道:“不好意思,一般面對如此混亂的局面,身爲只爲病人治病的醫生,我的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還要我說什麼?是想要我祝福你和程嶽?”

“我和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就──”王成平蹙眉,隨後她苦笑兩聲,全面放棄辯解,粗喘了口氣道,“總之我也很受煎熬,但咱們現在能不能先忽略我的事情?嚴黎正在生病,你再向我說說她的事情吧。她的情緒怎麼樣?”

林期合猛地回過頭,王成平便差點撞在他身上。

“我一直認爲你是嚴黎的好朋友,”他皺眉道,“我知道嚴黎最近不太想提起你。但我還猜是你偷偷用她的名字開處方藥,惹她生氣了這種事情。”

王成平無聲的張了張嘴。

林期合盯着她的表情:“原來你也真幹過?”他挑眉,不由再搖頭道,諷笑道,“王成平,你的確是她的好朋友。”

隨後遭到的牴觸更強烈。

實際上根本連病房門都沒有邁進去半步。王成平終於被嚴黎的父母認識就是在這種場合,而她也從不知道“初中同學”和“朋友”這兩個詞語被別人說出來會是如此諷刺。

老人其實很客氣,但大概是自己多心,總覺得那客氣有更多敵意和疏遠。王成平想把她帶來的花和補品留下,然而被拒絕收下。

她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往他們手裡塞好還是識趣離開好。而後來再不知怎麼,東西撒了一地,周圍漸漸地圍了許多人。

“誰要你假好心?”

在這種聲音裡,王成平突然感覺胳膊被人往後一拉。程嶽站在她身後,他什麼也說,只幫她把地上的東西撿好,規撿回原位。

在護士轟人前,他拉她離開喧鬧的走廊。

臨走時王成平匆忙回頭,她好像瞥到病房的門終於被開了,嚴黎蒼白的臉在恍惚的人羣中一閃而過,卻是淡淡的看着她的方向。

但還是走吧,醫院不是她該呆的地方。

……

走出外面,她仍半天回不了神來。

“我昨天只是想告訴你嚴黎的病情無大礙,但你自己就走了。”程嶽淡淡道,“索性就讓你自己來醫院看看。”

王成平只是麻木,她澀聲道:“讓我看有什麼用?你以爲在一起的話,就咱倆態度堅定就行了?”

程嶽盯着她的目光倏地一冷,但語氣倒還溫和。

“不然你想怎麼樣?”他緩慢說,“也不至於強求所有人都去體諒。再說體諒又有什麼?你又怕什麼了?”

她搖頭,卻依舊緊緊抓着程嶽的袖子,眼睛裡滿是迷茫。

程嶽臉色溫和些,他把她的頭扳過來靠在自己的肩上:“現在嚴黎的病情基本穩定,你不會爲這個感到失落吧?”

這次王成平不需要考慮太久。

“沒,我特別高興。”她喃喃道,“我只希望嚴黎沒事,嚴黎能活下去就好。她想恨我多久就恨我多久,以後她怎麼討厭我也沒關係。只要嚴黎這次病好了,活下去。”

程嶽沉默半晌,才道:“你一直都很在乎嚴黎。”

她“嗯”了聲:“其他人的想法我都不在乎,但嚴黎……我怕她怪我,怪你喜歡我。”

程嶽冷冷接下去:“我什麼說喜歡你了?”

王成平不由蹙眉盯着他。

程嶽又道:“你覺得現在我應該回到嚴黎身邊去?”

“不要啊!”她脫口而出。

聽到這般回答,程嶽的表情才終於稍加舒解。

“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我就是……”她有點尷尬,但看着程嶽又要冷冷的睨着她。

王成平索性又重複了一遍回答:“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