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連柔軟

可連柔軟

孫樂樂詢問王成平的近況,王成平便蜻蜓點水般的把自己辭職的經過簡略說了說。且等她聽完孫樂樂抨擊joe的用語,王成平不得不敬佩誇讚即使在國外待了一年,樂樂的漢語形容能力也沒有顯著退化。

“……JOE不是東西,”孫樂樂皺眉道,“但越是這種時候,你才越應該抗住。以後沒有JOE搗亂,你以後的路是會越走越順纔對。出來做事,誰的手徹底乾淨?──但王成平你怎麼就辭職了?你是真的不想幹了嗎?”

王成平也思籌她的經歷到底有什麼大不了,半途而廢又是多麼軟弱。

自己那時候從看管所出來,銀行其實暗示她的職位和工作不受影響,並允許可以再次延長假期靜養,毋須着急做辭職決定。這已經非常寬厚條件,王成平聽主管的口氣也是她之後會繼續晉升、不受影響,但自己仍然毫不猶豫的遞交辭職,只拿了兩樣東西便走出辦公室。

當時王成平認爲她看不到有比辭職更好的出路,必須這麼做。儘管現在,王成平更明白孫樂樂說的有道理,也許自己應該冷靜保留舊工作,在找到下一棵歪脖子樹和下一根上吊繩前毋須貿然離去。所謂青山常在風水輪流,衝動和任性真他媽的是人生魔鬼。

“唉,像我這樣輕易放棄的人,這輩子永遠不可能成女首富了。”王成平黯然,然後她想了想道,“有生之年我都再也不會關注福布斯那個破排行榜,由此看來,以後起牀我還是得靠鬧鐘。”

孫樂樂翻了翻眼睛,照例讓她和她的冷笑話去死。

王成平並沒有特別後悔。苦大仇深像她者沒有去死,也沒有再培養新的壞習慣,身體在這段時間也有了氣色。當然,自己不巧同時丟了一份前途遠大的工作和差點走上婚姻的感情──但做人也不能那麼貪心,誰都不可能時時刻刻全贏是不是?

但也就像怕被人詢問一次糟糕的考試成績,王成平仍然擔心樂樂會主動問起陳皓。且王成平的確忍不住懷疑孫樂樂也是李梓口中說的“圈子”裡的一員,早知道陳皓和蘇素的一切,卻對她不動聲色。

王成平只好盡力不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

шωш★ ttκā n★ ¢ o 於是等孫樂樂繪聲繪色的描述完自己生產過程,感慨完目前收穫的育兒經,坐月子期間又是如何挨罪,頻繁換各家奶粉的血淚史(據說男孩不能喝羊奶),她發現兩人共享的下午茶的時間已經匆匆過去大半。

孫小姐這才若有所思的止住話題。

表面上看王成平好像一直餐具不離手。不論是甜點抑或飲料,端上來她都會通通品嚐,給足面子──即使王成平最後根本不把任何食物放進自己盤子裡,根本不吃任何東西。

就像她們兩人的談話。

意識到演了獨角戲的孫樂樂很有些感慨。曾經這是孫樂樂也熟悉的對外人敷衍的工作風度,如今卻被王成平拿來對付自己。而曾經那麼要好的同事,如今分開了一年,關係到底變的有點生疏。

這時,孫樂樂的先生已經打電話催她回家,保姆也從她懷裡把睡熟的嬰兒接過去。兩人結完帳後走到餐廳外面,等待車的時候,那種隔閡就變的更加明顯。

王成平不確定孫樂樂已經知道多少,而孫樂樂更不確定王成平主動想說多少。儘管兩人還在竭力拉近話題,但都有點無可奈何。王成平這時再遺憾自己沒生個孩子可供聊天,雖然她能把李梓家的假花養的不錯,但不知孫樂樂是否想聽。

“我辭職就是因爲我不想幹了,當然,還有別的。”王成平終於開口說了更多,“但如果我能把事情撐下去,我是會盡可能的把事情撐下去。我不是那種能輕易放棄的人,只是發生了一些後,心態就的確不一樣了,所以只能這樣。你懂我的意思吧。”

孫樂樂說王成平已經做的很好。

“但我總是想如果再給我一個機會,也許我可以做的更好一點。”王成平再低頭看着嬰兒車裡的嬰兒,頓了頓,她道,“知道我爲什麼羨慕小孩子嗎?”

孫樂樂揚眉:“因爲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重來?”

“不全是,我只是認爲現在的小孩比我們當初活的有效率。比如說HP的整套書在他們出生的時候已經完結,他長大了能一次性看完七本,根本想象不到我們曾經爲此苦等七年。”見孫樂樂睜大眼睛,王成平解釋道,“不僅僅是書、還有什麼高科技的產品、什麼高深理論,咱們之前等了很久才盼來的東西,現在的孩子們一出生,他們什麼都有了──就是說能節省時間去做點別的,我覺得我最羨慕的是這個。”

──如果自己更年輕,更成熟,更堅持,有更多的時間、勇氣和閱歷,事情能不能做的更好,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還是一樣會犯錯。”沉默片刻,孫樂樂道,“人人都得犯錯,不是在這件事上,也會在別的事情上。都一樣,都得浪費時間。”

“如果他們自己想浪費時間的話。”

“沒錯。再說了,一個時代的人只能說一個時代的話,羨慕他們幹什麼?將來孩子們會再喜歡什麼,再覺得什麼東西好,我們現在都不知道,也不一定喜歡,是吧?”

王成平猶豫了一會,道:“是啊。這我們倒不知道。”

“我們就是不知道,就算我們知道了,很多東西也根本無能爲力。你知道做一個好母親的首要條件是什麼?不要用任何藉口在任何人身上延續屬於你自己的感情和興趣,你要先做好自己,才能當好母親。”

“我靠這話很有道理。我得抄下來給我媽看。”

“這是我參加什麼破爛‘如何做一個優秀父母’演講時,那個老師告訴我的。”孫樂樂懊喪道,“本來報那個課程,我只是想學會如何在產後保持身材,練習普拉提,結果呢?結果我聽了一個多月的人生和心理健康的道理。”

王成平不由微笑:“老師都是騙子。下次到我這裡來吧。”

“什麼?”

“你要想聽人生道理,就來找我,學費我爲你打八折。”

“天哪,就你?”孫樂樂吃驚道,“我其實一直都不忍心告訴你,王成平你可是我認識人裡唯一一位苦等HP那本口水書的成年人啊。你其實很幼稚耶,自己知不知道?”

王成平道:“像你這種麻瓜和我沒有共同語言!”

其實剛剛說那番話的孫樂樂表情很沉穩。王成平想那種成熟也許的確是自己養死多少盆花,假淡定多少次都學不來的。

也許女人的歸宿是孩子和家庭這句話沒錯,只是,不一定每個女人都要走相同的歸宿。

此時的王成平和孫樂樂兩個人才找到她們相處的熟悉感覺,正你一句我一句聊天,孫樂樂的丈夫已經趕到來接妻子。

王成平看保姆和男人把嬰兒車搬進後備箱,樂樂抱着孩子坐到副駕駛座。

她婉拒了相送請求:“多謝,但一會有人來接我。”

見孫樂樂拼命壓抑自己的好奇神色,王成平比較坦然道,“是新人,你不認識他,但下次我可以再請你們吃飯。”

孫樂樂看她眼,沒有繼續追問。

“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待着要好,起碼你的人生大道理學校現在收了一名學員。”

王成平卻想到程嶽的個性,不由微微一笑:“嗯,其實在那一位面前,我自己可能纔是需要被時常教育的那一位。”

“他教育你?”樂樂奇道。

“偶爾,反正他說的話聽起來總是挺有道理。”王成平想了想,道,“但真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我還是把他的話忘的精光,寧願自己去糾結。”

……

王成平坐在程嶽的車上。

“我剛剛纔和舊同事說起過你呢,”她道,“她問起你是怎樣的人,我就說你是我的心靈導師,偉大的無產階級精神領袖,我無條件的按照你給我的忠告行事,內心極其擁護你。”

“多謝,我還一直找不到自己在你政治道路上的準確定位。”

王成平“嗯”了聲,“不用謝。哦,今天我見到那個舊同事,她生了個很可愛的混血嬰兒。我今天沒帶相機,早知道拍照讓你看。對了,我還抱他了呢,你抱過小孩嗎?”

程嶽得想一想:“好像沒有。”

“有機會抱一抱吧,小孩還是挺可愛的。”王成平道,“

“我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不喜歡小孩。”

“沒有啊,”王成平道,“我現在也沒特別喜歡過小孩。但只要那小孩不是我養的,又不哭不鬧,我也樂意去誇誇他們──怎麼辦,導師大人,你說我這種冷血病還能治好麼?”

“把你的毛病一次性全治好,組織就得讓我發展下一名共青團員。”

共青團員?怎麼也得是黨員吧?

王成平皺眉瞪了他好一會,程嶽才道:“至少你以後會喜歡自己的小孩,這樣就是好家長。”

“正常的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小孩啊,血濃於水。除了在報紙和電視上,你見過身邊誰家的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程嶽卻出乎意料的沉默片刻。

“比如我家。”他緩慢說。

“哈哈哈哈哈哈,胡說!想和我爭也不能撒謊,編個像樣點的橋段嘛!你父母明明……”王成平猛地止住笑容,她若有所悟,低聲道,“你說的是,程一?”

程嶽什麼也沒說,王成平聽過他的故事,但顯然沒聽完。

“我母親在懷孕期不顧反對,堅持回實驗室作實驗,結果一次操作失誤遭到輻射。程一生下來後身體就不好,她眼睛方面的原因也是當時造成,治不好,從此只能緩解。我父親當時大怒,認爲我母親故意和他過不去,一段時間對程一和我母親都很冷淡。”程嶽頓了頓,略微譏誚的,“那段時間裡,我父親身邊的某位女士開始頻繁的約他,嗯,事情就變了。”

王成平有點笨拙的把自己手伸過去,蓋在程嶽手上方。正在開車的男人微一皺眉,不留痕跡的把自己手抽出來,然王成平又執着的去拉住他,幾次之後,程嶽便也由她拉住自己。

“我媽認爲一切是程一造成,再之後家裡除了我,誰也不敢和我妹妹說話。父母在我面前還好,但在程一面前,像誰能對程一更冷淡能折磨對方更痛快一樣。”

王成平握緊他的手:“你還好吧?”

“我有什麼?”程嶽一挑眉,“我只是想說,喜歡自己孩子纔是父母的首要條件。不然就像你,根本不要養。”

“……我沒有說不養啊。”

“對不起,吃飯前說這種話想必很有趣,對不對?你說的那個餐廳在哪裡?”

王成平卻道:“程嶽,你想見我父母嗎?”

程嶽一愣,回頭看她:“你父母?”

………

王家父母和程嶽見面的場景其實比較喜感。當然,在四個人中也許只有某人覺得很喜感。

打完招呼,換下在程嶽面前生硬的笑容,老太太直接拖着王成平胳膊,把女兒跌跌撞撞卯到廚房。

老太太壓低聲音斥責道:“你帶客人回家前能不能至少招呼一聲?來之前半小時說算怎麼個意思?家裡還沒收拾,你就帶人來,還說吃飯!吃什麼飯啊,出去吃還是在家裡吃!王成平你這麼大,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王成平抽出胳膊,揉着痠疼的肌肉委屈道:“媽你一定會深深愛上程嶽的!他剛纔說我的話和您一模一樣,標點符號都差不離!。”

老太太一瞪眼,王成平只好把她對程嶽的解釋再重複一遍:“就是想帶他來見見你們。放輕鬆啦,現在大家就是歡聚一堂,互相吃頓便飯,認識認識而已。又不是逼供訂親來的,你們都那麼有心理壓力幹什麼?”

“你說的輕巧!”母親惡狠狠道。

唉,又是和程嶽的話一樣。

王成平得承認自己當時是看着程嶽的臉有點心疼,脫口而出說要帶他來見父母。好吧,她想這行爲可能的確有點輕率,不經大腦、隨心所欲,但也沒什麼特別見不得人吧──爲什麼大家都這麼緊張,甚至比她還緊張?

程嶽繃着臉先帶她去商場掃蕩了一堆補品禮物,而此刻母親又緊張的在廚房團團亂轉。王成平目光掃過堆在案板上山一般高的菜,心想如果地震房子被塌,他們四個人還能憑藉這些食物撐上一週。

“隨便做點便飯就行。他不挑食。唔,至少目前不怎麼挑食。”

王成平在旁邊洗了根黃瓜,自顧自吃起來。她廚藝修煉到不差,但現在母親不讓她動手,此刻也樂得偷懶。

母親嘩啦嘩啦的放水洗菜,聽到這話,老太太擡頭嚴厲的看了女兒一眼:“這就是你交的新男朋友?帶他回家了?那人李梓呢,你甩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