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迷向誰

傾迷向誰

王成平現在才逐漸瞭解程嶽。

她發現他的確是個很有想法的男人。王成平內心很刻薄,但她發現程嶽內心比自己要更刻薄。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對於那些刻薄,程嶽用一種實際主義把它們處理的很坦蕩。

“首先絕不能抱怨,你可以痛苦、憤怒、委屈、呻吟,但是不能抱怨。一般人怎麼逃避問題?都是從抱怨先開始。你永不能改變別人,即使別人被改變了,那也不會是你的因素——只因爲別人自己想做出改變。所以,人自己一定要先有胸懷。”

王成平對於自己總是撞牆感到苦惱,程嶽這麼勸她:“很多時候,必須要獲得所在社會的主流價值認可才能獲得機會,適當的妥協不過是一種明智交換──但不管妥協和堅持,你的目的性一定要清楚,不能做着做着就糊塗了。”

程嶽聽完王成平打算進修MBA的計劃,很鼓勵她前去,並建議她閒暇時適當閱讀些曾國藩。

“大事着眼,小事着手。”他引出曾國藩家書,再道,“你在基層做,什麼事情都定要搶着做,要當第一;但升到管理層,一切就要控制自己,不能總當出頭鳥。”

王成平頗想去抱程嶽大腿。

“你爲什麼不去創業?”她眼淚汪汪道,即使兩人在山上散步時都忍不住道,“你小宇宙這麼強大,從商的話一定無往不利,到時候你開公司就僱我吧,求你僱我當職員吧……”

“頭腦簡單,”程嶽冷笑道,用手電筒幫她照着路,“王成平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做白日夢,去把你的腦子用到位?”

她朝他皺了皺眉。

“不過我說老實話啊,程嶽,我倒覺得從政比較適合你。”王成平也不生氣,她感嘆道,“你這人很持重沒錯,但做人就有點太複雜了……我認識那些經商成功的人,他們可能個性不同、經歷不同,但本質上都是很簡單的人──拼命工作,拼命學習,而且每次都有勇氣做正確的事情──但你呢,唔,你想的太多,照顧的東西太多,可能就不太有決斷力。”

這女人說話也不太好聽啊。

但靜了靜,程嶽也點頭承認:“我追求的不是那些東西。我祖父那邊是經商的,也曾鼓勵我去嘗試。但第一,我自己沒有商業細胞,第二,我不太喜歡商場。”

他見王成平在旁邊微笑,奇道:“怎麼?”

王成平連忙低頭,她絕不能告訴程嶽,自己實在很喜歡他這種能管住本身,而且清楚本身幾斤幾兩重的男人。

“沒有啦,我就是發現你嘴脣總是下拗,看上去好像在生氣一樣。”她隨便扯了個話拋回去,王成平再笑道,“我總向你抱怨,你煩不煩?知道嗎,這些問題其實我從來沒有問過別人呢。”

程嶽沉默一會,倒也微笑自嘲道:“奇怪,我也從來沒這麼教育過別人,同樣,我也是第一次對女人長篇大論說這種話。

王成平陰森森道:“切,還記得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諷刺嗎?哼哼,我估計您也沒對任何女人說過吧,不然哪有命活到現在?也就我本人寬宏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

程嶽搖頭笑道:“我知道你不會生氣。你這人特別固執,就連我現在這麼說,你聽了也就聽了,到頭來自己想明白,肯定還只會按照你自己的意志去辦事。”

王成平承認這點。

“我生氣做什麼?不管別人說的話多混蛋,但只要是對的,我就絕不會生氣。”頓了頓,她再道,“話說回來,程嶽你能不能考慮色誘那名女服務員,我最近口味淡,突然想吃烤魚和烤兔子……”

“……蹬鼻子上臉,王成平你的又一個特點。”

……

日子過去,春節進一步臨近,王成平不確定自己該何時返京,而程嶽也沒提起過這事。他爲何不工作,爲何多日逗留,自己仍然對具體原因一概不知。

但她和程嶽爲單身男女,又整日廝混一起,逐漸形影不離。酒店裡的客源日益稀少,因此這兩位特殊客人的話題成爲良好談資,並衍生許多自相矛盾版本。

有一人說這是對正鬧離婚夫妻,男方躲到這裡,女方便也追到這裡試圖挽回破裂感情;有一人說兩人之前從不認識,現在純粹是牀上關係;也有人說這對男女互相都有合法另一半,來到這裡卻是發展婚外情。

“最後一個猜測倒有點根據。”王成平無精打采道。

下午的茶餐廳,她正讓程嶽教自己下棋,懶洋洋的記下諸多象棋規矩,“對了,你知道嚴黎馬上就要做手術了嗎?我昨天打電話問的林期合,他告訴的我。”

嚴黎?程嶽離開屏幕的手輕微一停。他們兩個相處的幾天從不會談到未來,她知道他極想了解她的想法,但終究一言未發。而且他們兩個在迴避兩個人名上達成諒解。但對面的女人最終還是提到嚴黎,彷彿在挑釁什麼。

他終於擡頭看她,緩慢道:“不用提醒了,我已經確保是院內最好的醫生爲她手術,而且她這個手術的風險不大,不需要開顱。”

王成平點點頭,她要聽程嶽親口確認手術無風險才感到心安。但隨即,她再開口,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全是懇求:“唔,你不回去看看嗎?”

兩人間用的是IPAD下棋,程嶽臉色沒變,但顯然不想談起這話題:“我會在她手術前回去。”

王成平“嗯”了聲,指尖輕輕的觸在感應屏幕上,垂眼似在看棋盤局勢,然而睫毛卻在發抖。過了會,她再細如蚊囁般輕道:“你和嚴黎間……真的不行了嗎?真的,分手了嗎?”

程嶽終於擡起頭,仔細凝視她的表情。

“很抱歉,我現在這麼說可能有點輕浮,但我的確認爲嚴黎是喜歡你的。之前,唔,之前我喝醉酒在你面前說過的醉話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其實是我幼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表達感情的方式──方式可能不同,內涵卻都一樣。我不能強迫別人都去照我的方法做──而且事實證明我自己的方法已經是錯的,看我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就知道……”

程嶽淡淡截斷她的話:“我說過這件事和你無關。我和嚴黎,在我意識到問題以前就已經不行了。”

王成平蹙眉看他,程嶽神色不動的眉眼裡全是冷淡和就事論事,這讓自己覺得格外難以忍受。

她猛然推開電腦:“纔怪,根本不是這樣!你倆之前還好好的,我還記得你們手牽手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樣子。沒錯,我一直嫉妒嚴黎,真的很嫉妒,也真不明白爲什麼她總能這麼冷靜,總能輕而易舉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其實這次嚴黎生病,我都有點高興。我想當嚴黎朋友裡最好、她最捨不得的一個,只有這樣,我覺得自己還能有點用──但這種想法是錯的,我想要嚴黎重視我,卻並非想看她不幸福啊!你,你不能這樣子不負責任!”

程嶽靜坐,冷眼看她自說自話、顛三倒四。好不易待王成平說完,他才冷笑道:“你怎麼不去把這話告訴嚴黎?”見她愣住,他再緩慢道,“還是說,王成平你更自信你的一舉一動能輕易更改我的決定?”

王成平終於啞口無言,狼狽避開他的眼睛。

感情的原則本是兩廂情願,自己現在這樣耍賴求可憐,反而顯得是……

“靠,不跟你玩了!”她猛地推開電腦,知道自己就是在程嶽面前賭氣和任性。想到這一點,她又感到強烈的煩躁加心虛。於是用力過大,桌子上的電腦和兩個茶杯瞬時都被她橫掃到桌子下去。

王成平只聽到電腦和玻璃杯以“砰”“磅”兩聲分別摔到地上,她眉間一跳,又感到另一種意義上的心疼。

沉默。程嶽瞪了她片刻,忍氣俯身先去拾起IPAD。他見IPAD就在王成平腳下,剛要伸手相拿,又羞又慚的王成平卻也正把頭探到桌子下面,打算伸手相幫。

於是擡頭的時候,他突感嘴脣觸到柔軟的肌膚,竟是碰上了王成平的下巴。

一瞬間兩人呼吸都停止,王成平臉瞬時漲的通紅。但她坐的位置居高臨下,除了頭髮外甚至看不清程嶽的表情,只知道男人維持那姿勢沒動,啞聲道:“抱歉。”

王成平勉強鎮定心扉,強笑道:“沒事兒,是誤會,是誤會。”

但隨後,程嶽便一手摟住她腰,另一支擡起的手強有力的按下王成平的後腦,逼她低頭,從下巴直接吻上她的嘴脣。輕輕的觸碰變成舌吻,且還在有預謀的加深着。

原本要走來相幫的服務員見到這一景,急忙退下。

王成平已經不曉得這些。

她睜大眼睛,承接着脣齒交融的親密,雙手無措的搭在程嶽肩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似乎不明白現在的情況,又似太明白了而感到無力。她全身抖的都像秋風裡的落葉,瞬間想放聲大哭,但只覺得一股逼人的力量拽住自己心扉,逼着她清晰感受整個世界都在顛倒翻覆的失控與扭曲着。。

不知過了多久,程嶽突然鬆開她,卻打開她緊緊握着的手心,皺眉道:“怎麼回事?”

王成平茫然低頭,看到自己指甲已經深深陷進掌心,兩手之前的傷口居然再次裂開。那觸目驚心的紅色已經全然透過紗布,把程嶽的前襟都浸溼一大片,散發濃厚的血腥味。

她麻木的搖搖頭,蒼白的臉上盡是冷汗。

程嶽見傷口可怖,不敢動她,淡淡道:“你的手得回房間再包紮一下,你那裡還有傷藥嗎?”

說完,他邊把她從地面拉起來。王成平這才發現兩人已經都伏在上,她不知所措,明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和情況已發生的太多太多。

王成平便任程嶽把自己帶回房間,任他幫自己包紮好傷口,任他把自己抱到牀上,爲自己蓋好被子。

“我自己能睡,你先走吧……”她終於小聲道,從那全面的虛妄中找回自己聲音,她的心在不安的跳動,無法控制,“你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