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居知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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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庫方纔已經有開合提示聲音傳來。看小說推薦去再過一會又聽門鎖輕微響了響,隨即門被推開,果然是預料之中的兒子歸家。

“媽……”

外面現在正瀝瀝的下着秋雨,陳皓的肩頭有微然淋溼的痕跡。陳母瞥見後頗爲心疼,然老太太目光故意略過兒子,卻只朝跟着陳皓身後進來的趙秘書佯怒道:“你又去哪了,一直找不到你,連個話也沒法遞!一幫幫的,你們這些小年輕都淨給我添亂!喏,趕緊先叫小紀開飯,把煲湯盛上。待會就算天塌下來,什麼事情也都得等我吃完飯再說。”

這番話念完,老太太纔將頭轉向兒子,撅着鮮豔的紅嘴脣,冷哼道:“陳皓你回家就回家,又不是在公司,穿那麼正經幹什麼?快把外套脫了,給屋裡帶那麼多寒氣。”

沒等陳皓回過神來反駁,老太太又用不容分說的目光猛瞪了他一眼,見他噤聲,才趾高氣揚的先行進入餐廳。

陳皓是半句話茬都沒接着老太太。只得先扒掉外套遞給身後過來的傭人。想了想,轉身把欲走的趙秘書拉到一邊,低聲問道:“敬部長今天是怎麼回事?”

這一點陳皓像他父親,對老太太的脾氣雲裡霧裡,有時候不得不求助外援。而趙秘書是陳母的旁系親戚,又跟着陳母工作多年,於親於理倒都算老太太的心腹爪牙。

“誤會。”趙秘書面孔看着年輕,實際也三十餘幾,老姑婆一個,與陳皓間倒也關係融洽。她言簡意賅道,頓了頓,隨後解釋道,“上午部長開會,金局長說他女兒孕檢那幾天,看到你陪着一個女人做檢查,就開玩笑問部長她是不是也該抱孫子了。”

陳皓呆了一呆,隨即哭笑不得:“什麼?”

“你陪蘇素去看病就算了,那王小姐怎麼也有事沒事就往醫院跑,再加上她又買房子又買傢俱的,這幾件事湊一塊,老太太還以爲她懷了孕,準備安置自己……”

簡直是逼他慚愧,陳皓都被自己孃親的想象力震驚了。

而趙秘書還要繼續,卻聽老太太在餐廳連聲喚道:“陳皓?咳,不是,趙雨,你怎麼還不進來吃飯?你別管陳皓那小子!”

“有話先進去說。”趙秘書止住話。再會意的笑笑,“你媽媽等你吃飯也直等到現在呢,怕聽不見你回來,都不敢開電視聲。”

陳皓不自覺的看錶。父親前幾日趕去外省開會,本也是慣常不沾家的。而自從他搬出去住,一年大部分時間倒只有老太太一人和警務員司機什麼的守在空蕩蕩房子裡。平日說是不寂寞,也只是老人嘴硬罷了。

原本陳皓驅車來此是憋着一肚子話想問母親,事到臨頭見老人在客廳巴巴等候自己,頗有感慨。陳皓只得按下其餘之言,先依言洗手漱口,尾隨母親坐到餐桌旁,再揮退傭人,親手幫老太太拿碗端湯。

這舉動自然讓陳母朕心甚悅。

嘴上不說,她其實一直暗地裡觀察陳皓,見兒子神情顯然還是把自己這個當話聽在耳裡,而進門到現在的態度也算如常,老太太憑此便判定那王姓女人還沒從自己身邊奪走兒子──心裡有了準譜,她臉上就流露些笑容。

然陳皓的狐狸尾巴很快就露出來。他喝了口熱湯,等心肝肺都暖和過來後,便哪壺不開提哪壺直接問道:“敬部長,您今天是受什麼刺激了?”

老太太笑容登時僵住。再猛地擡頭:“什麼?”

罔顧趙秘書頻頻拋來的眼風,陳皓蹙眉道:“媽您也真是……您什麼都沒弄明白呢,怎麼就捕風捉影的先去了王成平銀行?懷孕?我說您打哪知道那麼堆亂七八糟的事情?丟死人了。”

“你,臭小子你這是在向你媽興師問罪嗎?”陳母瞪眼,顯然對陳皓的控訴大爲光火,“胡鬧,你的事情我還管不了了?”

“媽……”陳皓頭疼,“您什麼都不知道,就別亂給我找事了。”

陳母細細的眉毛縮在一起,按捺不住的冷笑:“我不知道?你個沒心眼的小子,你的女朋友,我能不過問嗎?不過問,不然怎麼能讓你倆在一起這麼久?”

陳皓一怔,隨即眼見趙秘書暗暗拉了陳母下。老太太心下暗悔失言,卻依舊氣咻咻的瞪着兒子。

“您,調查王成平了?”陳皓再回想趙秘書之前話裡的蛛絲馬跡,有些不可置信問,“您從一開始就調查過她,現在還沒停?”

老太太執拗把頭揚到一邊,默不出聲。

──實際上從王成平的出現,都後來她和陳皓的交往,一切過程母的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畢竟以陳皓的身份,父母即使說完全放任兒子的社交生活,身邊也會有旁人主動告知──什麼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癡人說夢罷了。老一代人眼裡,兒女私情比不過指尖沙。

因此當時陳母從趙秘書手裡拿到王成平的所有資料,實在是心寒的直咂嘴:縱使老太太銳眼如鷹,也着實看不出那女人有任何亮點:像任何普通白領一樣,王成平整日兩點一線隱沒在寫字樓、格子間、馬路旁。早上起牀化妝,刷牙時想着工作,對鏡子拉上裙旁拉鎖時順便堆出笑容,出了門便融化模糊在整個都市的浩蕩人海里──而從學歷到家世再到外貌;王成平其人都是乏善可陳的代言詞。(更甚至她連心計也沒有,不然職位怎麼在如此浮華背景裡常年毫無進展,老太太對趙秘書如是總結)。

因此對於兒子的這場戀愛人選,陳母不能說是不懊惱失望的。

然內心冷笑歸冷笑,老太太卻也從始至終都沒有出手阻攔,確切地說是不屑:不就是拍拖麼,只要不結婚,一切好談。她倒要看自己心高氣傲的兒子能在這樣的女人身上委屈多久。反正陳皓身家金貴,才貌兼得,只有別人指望從他身上取得什麼。

當然事情隨後的發展,的確有些出乎老太太的意料,這段感情磕磕絆絆,卻也走了將近一年多光陰。任何證據似乎都顯示兒子也真的收了心,居然安心守着王成平,沒再沾過任何野花野草。

可灰姑娘的故事不流行了。在這個童話書都滯銷的年代,就在陳母決心重新認識王成平其女時,她卻從同僚口中,愕然得知陳皓近日屢次陪着某女到醫院檢查身體。而老太太手中收到的諸多微小線報,也顯示說王成平總是出現在一家醫院裡。且王成平前一段時間搬出多年居住的父母家,正在給自己看房子……

所謂姦情好拆、珠胎難防。周圍小輩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而老太太再高估自己堅毅的心理素質,她卻也的確沒有做好幾個月之後就抱野孫子的準備,當下心神一慌,居然找上王成平單位──

“媽媽?”

陳皓坐在母親對面,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而透過母親細心修整的眉毛、塗的鮮紅的嘴脣、以及沒有光澤皮膚的微妙變動,他完全猜到了前因後果。

說不上責怪,然捅破什麼窗戶紙的片刻,倒更惹得陳皓面子發辣,他終於沉下臉來:“您可真行……那成,就算是誤會,您要問王成平懷沒懷孕。那就好好的當面問人家。您怎麼,您怎麼又在她單位弄出那麼多事情!還有,我居然不知道敬部長何時與銀行有了聯繫,居然能趕着上去那裡開會!”

鳳凰的嘴皮師承王成平,幾番磨練,基本上可獨當一面。

敬部長居然被兒子幾句話奚落的面紅耳赤,當下忍無可忍,拍案大喝道:“臭小子!我還沒說你……之前媽媽那麼多次給你介紹對象,你都不去,說要自己找,結果你找了半天,最後怎麼就找到這麼個,這麼個……樸實的女人!”

太……樸實了。以至於敬部長自持身份,認爲若是她直接殺到王成平辦公室門口來質問王成平是否懷有身孕,倒顯得老太太自己掉價似的。

這麼左思右想,於是陳母在銀行樓下先給老友打了個電話,讓他帶自己去參加銀行高層的普通事務會議──當然自己來不夠,老太太隨即煞費苦心的把級別不夠的王成平也硬拽來旁聽。

老太太打定主意,一開始便營造那種平民百姓高攀不上、莫可而是的氛圍,意欲敲山震虎,向小麻雀警告無論她的私事抑或工作,陳家皆能居高臨下的盡在股掌,而區區王成平休想以匹夫之力,有任何借子上位,攀高枝的妄念。

當然按照這個下馬威的思路,會議時的刻意忽略,結束後的有意冷場,最後更將王成平獨自晾在房間內,也是打算等她惶惶不知終日,最後陳母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走入房間。屆時快刀斬亂麻,找王成平談論有關話題而水到渠成。

──一切陷阱都佈置的挺美好,大灰狼揮着爪子欲啖小紅帽。但演着演着,陳母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成了不受控制:好像是獵物只在剛進會議室時緊張片刻,隨後便神魂天外。又好像是等一切結束,王成平居然也懵懵懂懂跟着別人走出去。

總之等陳母推開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她愕然發現王成平已經毫不猶豫的開溜,渾然無事般去忙自己的工作。最後反而累的老太太催促趙秘書下樓找人。而之前所有的裝腔作勢都宣告破滅,老太太憋着氣,卻還得等待王成平開完會了後才能繼續說事。

敬部長何時受過小輩的氣,不,她想最可氣的是發現整件事情烏龍一場,她半點欺負人的快感都沒品嚐到。反而當王成平無辜說“我是真的沒有懷孕,您怎麼帶我檢查都行。阿姨您把錢收起來,想想是不是找錯人了?”和此刻兒子氣極反笑說“什麼樸實啊,媽您能不能別給人家添亂,真的很無聊,還有你說樸實?樸實……您說的是王成平嗎?沒認錯人。”陳母覺得生活簡直太不給力了。

“總之,陳皓你別想着和她結婚,別想!”陳母恨得直咬牙,又不知道自己該怪誰。最後被趙秘書拉下,喘着粗氣又坐回椅子上。

當下老太太先轉移對自己不利話題,喘口粗氣,又朝兒子刻薄評價王成平道:“爲什麼偏偏是這種女孩?今天我現場一看她,喝,年紀那麼大,長得又不好看,說話還總抿着嘴,看上去完全沒什麼腦子──別說正經交往,就算玩,陳皓你怎麼也不找個盤順溜點的啊。”

陳皓也氣的直喝水,涼涼道:“王成平可比媽媽你能給我介紹的花瓶好太多。”

“什麼?”

“本來就是,她跟那些只知道用父母錢打扮臉蛋的女孩不一樣。”見陳母眼睛跟刀剮似的瞪着自己,陳皓也覺得暫時不能和母親硬碰硬,只先解釋道,“王成平很理智也很獨立,對什麼事情都有她自己的想法……”

“看出來了,是挺有她自己的打算的。”陳母嗤之以鼻,想起王成平的擅自離開便冷笑幾聲,“這種工作狂的女人,娶回來當老婆還是當祖宗啊?”

陳皓皺皺眉,不在意的繼續道:“而且她心智成熟,辦事有能力,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如何給自己定位,和我相處的也很好……”

“你夠了嗎!”陳母氣的抓起筷子直想打他,“還沒完了?”

“媽你還要我繼續說嗎?”陳皓鎮定回看母親,“這不是怕您找人收集的資料不全,直接問我不好?”

“臭小子……”陳母恨道。然過了會,老太太突然心平氣和盯着他的臉,直接道:“那蘇素呢?”

這問題讓陳皓猝不及防,不自覺的怔住。

而陳母看兒子表情瞬時改變,心中有數,轉換成另一種悠然深意的語調道:“兒子從小就喜歡誰,當還能不知道?呵,我倒以爲,你之前單身是一直都在傻等蘇家那個小女兒,不是最近還陪她檢查身體嗎?”

“沒。”陳皓靜靜坐着,他拒不承認自己此刻的心事是惆悵,煩躁。“噢,是,我是陪着她檢查身體,但也如此而已。我並沒有和蘇素在一起過,謝謝您關心。”

“那你現在爲什麼突然不敢看我了?”老太太咄咄逼人。

“不想提起她,素素最近生病了,說之前的事情做什麼。”沉默會,語調是自己都不會懷疑的堅定,陳皓想他不就和蘇素那點破事麼,那麼多年他以爲自己隱藏的很好,結果到頭來卻發現除了當事者,幾乎人人皆知。而胸口內空蕩蕩感覺很熟悉,他手指淡淡的敲着桌子,“媽你有完沒?”

老太太又盯了兒子一會,片刻後讓步說:“那好。週末先把王成平帶回來看看,能讓你衝到家裡爲她辯護,也算是真心的。沒懷孕最好。以後看情形,相處的好就再說,相處的不好就趕緊散。媽雖然不催着你結婚,但你也小心別讓亂七八糟的女人纏上……”

“我倒的確想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