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無相忘六

煙雨江南作品 塵緣 塵緣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二 無相忘 六

紀若塵望着姬冰仙如萬古玄冰凝成的容顏,微笑道:“慚愧,我正覺近日心慈手軟,有些慌恐呢?許久不見,你也修入上清了,只是你是如何認出我的呢?”

他回到人間已有些時日,又讀了《春秋》。雖然那書生澀艱晦、不詳不盡,但好歹也算微言大義,加上濟天下的指導,現在的紀若塵已是稍有心機,也懂幾分察言觀色,在他眼中,姬冰仙凝定的目光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激動和堅定,當她說出他的名字時,甚至可以感到她的道心有些許波動,這可不象是在使詐,多半是真的堪破了他的來歷,如此就有些奇怪了,他重返人間,休說相貌身材已是完全不同,魂魄靈識也迥然有異,更與前世斷了輪迴聯繫,除了那個自稱生了陰陽眼的濟天下外,怎地還會有人認出自己。

或許,紀若塵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正溶入自己掌心的文王山河鼎,或許就是此物令姬冰仙認出了自己,不過這也並非很好的理由,當年文王山河鼎被他煉化,已成爲一件與命主息息相關的法寶,自己的魂魄神識徹底不同,此鼎的氣息自然也與以前大相徑庭,修道者以氣觀人而非形,也難保天下沒有第二件法寶也是鼎狀,姬冰仙修爲至此境界,總不會還如凡夫俗子般以貌取人。

姬冰仙雙手籠於胸前袖中,不知是簡單抄手,還是在結着什麼密印,她秉性直率,紀若塵既然單刀直入提問,她便道:“入上清境後,我主修兩個法相,一爲五色石瞳,一爲海天月明,僥倖的是,我都修成了!”

紀若塵於三清真訣瞭然於胸,聽後不禁道:“還真是僥倖,不過這和你如何認出我來,似乎沒什麼關係!”

道行晉入上清之後,天資高的可自生法相,天資低的則可修煉法相,看看能否有所成就,法相威力有大小,神通有高低,不管高下,只消能有一個法相,道法威力從此便是大增,這也是上清之初與太清之極雖只相差一階,但修爲道力卻相差甚遠的緣故,能夠身兼兩重法相的修士自古罕見,姬冰仙天資絕豔,若清修三十年,身兼兩重甚至三重法相也說得過去,然而關鍵在於她此刻身具的法相實非尋常。

五色石瞳取義女媧以五彩石補天之意,是爲三神相之一,修成後雙瞳瞳心五色閃耀,可自如操控五行之力,海天月明則與玲瓏心並列四奇相,以本心倒映世界萬物,可破萬般幻象迷法,姬冰仙同修兩重法相也就罷了,可這兩種法相一爲神相,一爲奇相,同修時的箇中兇險,實難用言語形容。

其實以姬冰仙的資質就是平平淡淡地修煉一生,也很可能在今生修成兵解,可保無數後世靈識不昩,只消有足夠機緣,萬千輪迴中總有飛昇希望,何苦這般冒險,同時修煉兩種至爲強大難修的法相,這等不顧一切增強自身的舉動,實是瘋狂到了極處,或許只有那些執念定要得到什麼?卻又知絕無可能做到,絕望至極之人才會如此瘋狂。

結果姬冰仙不但這般做了,居然還成功了,所以紀若塵會有實在是僥倖的評價。

不過神相也罷,奇相也罷,似乎也與姬冰仙如何認出紀若塵一事沒太大關係,紀若塵既已脫出原有輪迴,箇中奧秘絕非幻象可一言蔽之,海天月明能映破塵世幻象,可映不破輪迴因果。

姬冰仙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回道:“直覺!”

“直覺,!”紀若塵無言以對。

紀若塵知道姬冰仙從不說謊,即是不屑,也是不會,所以對於如此答案,實在是無語至極。

問明姬冰仙此行乃是奉了紫陽真人之命隨軍相助後,紀若塵便分派了一間營帳給她休息,自已則回中軍大帳靜息。

待到萬籟俱寂時,已是中夜時分,紀若塵於帳中端坐,一邊徐徐吸納着山河鼎中吐出的縷縷靈氣,一邊將神識散向四面八方,漸入神遊之境,三千魂絲已散出大半,每根魂絲上都附有少許靈力真元,於是隨着紀若塵漸漸深入神遊秘境,他身上的真元氣息也隨之逐漸減弱,由上清落至太清上聖,再落至太清高聖境而止。

就在心神與天地完全融爲一體時,紀若塵眼前忽然浮現一柄古劍,那柄如今仍插在他前世身軀心口的古劍。

紀若塵猛然張開雙眼,一口鮮血噴出,這一瞬間,他全身力氣似乎都被抽得一乾二淨,從椅中翻落在地,不住地咳嗽着,每咳一次,便會噴出一小團血霧。

好不容易咳嗽稍止,他伏在地上,身體內新生成的骨骼每一根都在抽動着,劇痛此起彼伏,層層疊疊而來。

他緊抓自己胸口,大口喘息,新生成的肉身仍很脆弱,遠遠未到凝練如玉的地步,痛楚格外的清晰,不過身上再痛,也壓不住心底那沉於識海之下的古劍,以及那片揮之不去的陰影。

“難道一劍穿心仍是不夠,非要斬盡輪迴、方肯罷休,!”

嗤的一聲響,營帳中心鋪放的羊皮厚氈在他指下片片破裂。

前世之身剔骨剜心,已將所有能還的都還了出去,自此深深沉眠,再不願觸及這個問題,而重生的他更不想去理會這件事,只當作一切與已無關,把記憶中種種因果趕至天涯海角外,埋至幽冥無盡中,卻未想到今時今刻,不旦盡數想起,且是如此來勢洶洶、如此激烈不甘。

怎可忘,怎能忘。

咕的一聲,紀若塵生生將涌到喉頭的鮮血吞了下去,近乎狂亂地在內心咆哮:“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之間又有何關係,,以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

他強行壓伏着體內狂亂奔涌的血氣,緩慢但堅定地撐起了身體,甫一擡頭,紀若塵眼簾中便映出一雙雪白軟靴,紀若塵方纔體內天翻地覆,她何時進入營帳,竟然全無所察。

紀若塵立定,望着觸手可及的姬冰仙,奇異地笑了笑,道:“這個時候,你來幹什麼?”營帳中,有濃溼冰寒的殺氣開始漫延。

姬冰仙隱隱透着冰藍的雙眸波瀾不驚,答非所問:“以前你活得很累,看得出來,現在你也不輕鬆!”

紀若塵雙瞳中光芒跳動了一下,隱約可見冥炎閃動,他將姬冰仙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目光肆無忌憚,冷笑道:“同修兩種法相,你難道就比我活得容易!”

姬冰仙瞳心中五色光芒一閃而過,又恢復瞭如玄冰般的深藍,道:“是不容易,而且自從遇到你之後,就格外的不容易了,在與你一戰之前,若以修爲進境而論,除了本師紫微真人之外,宗內諸位真人當年的進境也是遠不如我,我經年獨處陋室,自問一顆道心已是片塵不染,修至玉清大道之前,自可一路勇往直前,本宗前代雖有沈伯陽驚才絕豔,然他道心不若我堅定,所以修到後來終於步入歧途,本來一切都可以很寧靜的,直到遇到了你,直到輸給了你!”

紀若塵仍然微笑,但他脣角邊依舊有未乾的鮮血,因此語氣雖然平淡,笑容卻顯得有些猙獰:“道心不等於修爲,鬥法也不是隻看道行高低!”

姬冰仙眉宇如古井不波,道:“這些道理,尋常修士都是知道的,可是在你我這類註定高居一切修道者之上的人而言,控法、修爲、道心本是一體,何來區別,我輸給了你,不管以什麼方式,不論有什麼藉口,便就是輸了,所以自你下山之後,我讀遍道典,想要知道輸在哪裡,後來我終於知道了,我沒有你那一往無前、甘舍一切的道心,於是我不再顧忌,勇猛精進,你下山後一年內,我修入上清,並放棄自生法相,轉而兼修五色石瞳與明月冰心,我本是抱着必死之心求道,既然天未亡我,便是要我得道,果然,此次下山,我又遇到了你,從看到你時,我便知道你回來了。雖然我並不明白你曾去了哪裡,又是如何回來的,不過你回來了就好!”

她娓娓道來,便似是在敘述一件完全與已無關的小事,可是內中兇險重重、九死一生,如何形容。

紀若塵已然明白,皺眉道:“你還想與我較量!”

“正是!”

紀若塵雙眉一豎,他今夜心境大變,本就是心煩意亂,這姬冰仙又糾纏不休,耐心已至此爲止,當下冷笑道:“你說較量就較量!”

姬冰仙瞳中升起一層湛藍水霧,淡淡地道:“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我一日未能勝過你,就一日不會放棄!”

紀若塵面罩寒霜,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我已死去歸來過,便該明白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以前我可以手下留情,這次可不會留你一條生路!”

姬冰仙淡淡一笑,道:“我若怕死,便不會同修兩門法相了,你想殺我,便不能不盡全力,如此最好!”

紀若塵面色登時一寒,眼光中便透出狠厲殺機來,若是初回人間時,他仍秉承蒼野中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法,肯定是想不也想立刻下殺手,讓姬冰仙求仁得仁,求道得道,既然同修兩種法相都死不了,他不介意用山河鼎送她一程。

與濟天下相處近一年時光,現如今他的思量多了許多,不再會總依本性隨意行事,姬冰仙說起來也是來助他的,而且的確是非常大的助力,他此行第一件事是除了明皇和楊妃,怎能因這樣一點小事就自斷臂膀。

不過紀若塵此刻心境仍是凌亂起伏,胸口氣血仍在涌動,耐心連往日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姬冰仙說得明白,一日不勝就一日不肯干休,他哪裡受得了這種無休無止的糾纏,對於人間界的修道者來說,若兩人皆是天資橫溢、旗鼓相當的話,鬥法切蹉確實是增進修爲道心的一條捷徑,然而紀若塵能夠神遊八荒,又何需與人切蹉。

紀若塵哼了一聲,強行壓下殺心,回椅中坐定,喝了聲:“玉童!”

玉童應聲而入。

她裹着一襲輕裘,下面露出如玉般赤足,顯是在睡夢中被叫起來的,而且她根本未換衣裳,只着了內裳進來,肩頭大腿露出大片如雪肌膚,輕裘下可見薄若蟬翼的小衣,顯然是聽得呼喚直接就衝入中軍帳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玉童在紀若塵身後立好,一雙鳳眼不住地瞟着姬冰仙。

紀若塵向姬冰仙一指,道:“她一定要與我切蹉道法,很是麻煩,你給我想一個辦法,令她輸了這次後,再也不會來煩我,若能辦成此事,自然有你的好處!”

玉童媚眼如絲,先向紀若塵望了望,道:“主人,您好象傷了,而且傷得很厲害!”

“嗯!”紀若塵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今日道心不穩,氣血倒攻,現在仍未恢復!”

玉童目中一亮,她自然知道道心不穩、氣血倒攻這八個字意味着什麼?一個不好,那就是道行全失,或許自回人間之後,這一刻方是殺他的最好機會。

紀若塵忽然盯了玉童一眼,道:“想殺我就快點,我今晚心情很是不好!”

玉童心中一凜,幾乎是下意識地道:“不敢!”話一出口,玉童便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機會脫離紀若塵了。

此刻她幾乎可以斷定,自己道行法力已遠在紀若塵之上,對他的畏懼和服從卻是已深深刻入骨血,連半點動手的念頭也不敢興起。

她也是能決斷的人物,當下便拋開叛意,向姬冰仙笑道:“鬥法切蹉總得有點彩頭,要不然你輸了便只是輸了,以後再重新來過便是,這不成了市井無賴了嗎?”

姬冰仙看都不看玉童,只向着紀若塵道:“你此刻雖然受了傷,但還能提到上清境界,我也不佔你便宜,四方仙甲和兩種法相我都不會用,只以本身修爲道法與你一決高下,若我輸了,除了不會答應你今後不再較量之外,其餘任你處置!”

紀若塵閉目不語,玉童知道這是讓自己全權處理的意思,於是嫣然一笑,拍手道:“好一個任你處置,那如果這次輸了,以後你還要較量的話,是不是條件也和今日的一樣!”

姬冰仙斬釘截鐵地道:“就是這樣!”

玉童嬌俏地笑道:“甘爲求索大道而舍卻已身,真是可欽可佩呀,這就叫朝聞道,夕死可矣吧!可惜你永遠也勝不了我家主人,這次的較量我就代主人答應下來了,你若輸了,我家主人自然不會殺你,那豈不是便宜了你,這條件嘛……”

她向姬冰仙眨了眨眼睛,道:“若你輸了,便自己將衣服都脫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讓我家主人看個明白,便是這個條件,如何,你賭還是不賭!”

饒是姬冰仙勘破生死,也未想到會是這個條件!她性情剛烈,卻又極是自傲,怎想得到被玉童給下了這樣一個大套,可是她已放下話來,要她反口不應,怎捨得下臉面。

臉色陣青陣白地變幻數次後,姬冰仙一咬牙,喝道:“我答應了,我便不信,這次仍會輸給你!”

紀若塵雙目低垂,實則心中也有些紛亂,他找來玉童,本意是以毒攻毒,讓那兩個女人自去糾纏,未曾想卻是這個結果。

至於輸給姬冰仙,自蒼野復生那一刻起,他還從未敗過,且在紀若塵心中,在這人間,他絕不願敗。

玉童在紀若塵耳邊低聲道:“主人,您如果真的不想以後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那麼這次收賭注的時候,可是萬萬不能放水哦!”

也不等紀若塵回答,玉童便扔下一串清脆笑聲,出帳而去。

中軍帳中,一片死寂。

良久,姬冰仙面容一整,周身如罩上寒霜,道:“若塵兄,請賜教吧!”

紀若塵輕嘆一聲,遊於四野的部分神識迴歸,一時帳內風起雲生,真元也瞬間攀升至上清至仙之境。

他緩緩站起,向姬冰仙道:“今日便讓你知道,在三清真訣之外,實另有廣大天地!”

一輪半掩圓月之下,玉童坐在高高的旗杆橫桅上,以手支頜,借月色望着不遠處的中軍大帳,雙腳蕩啊蕩的,只是在想:“……嗯,究竟誰會贏呢……”

月移星轉……

終於,中軍大帳帳簾掀開,姬冰仙自帳中步出,足下如行雲流水,瞬息間已進了自己營帳。

玉童看得分明,她依是那萬古冰封的模樣,身上衣服整整齊齊,與入帳時不差分毫。

“啊!這樣啊……那麼,主人到底收到了賭注沒有呢?”

玉童當然不敢去問,只能努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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