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若相惜四

煙雨江南作品 塵緣 塵緣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一 若相惜 四

選定良辰吉日、將祖宗骸骨下葬龍穴後,安祿山即在范陽舉旗興兵,並傳檄天下,檄文起首稱“誅國忠,清君側”,其後洋洋灑灑千言列舉楊國忠十大罪狀,再後便是登臺拜將,史思明爲前軍大將,統兵五萬,經相州直取洛陽,其子安慶緒爲左軍將軍,統兵三萬,經棣州,過黃河,直下淮南道,而紀若塵則受封先鋒將軍,統兵五千,取晉州,逼潼關,脅西京,安祿山自率十萬大軍,隨後出發,爲史思明接應,先取洛陽。

對於安祿山的行軍佈陣,濟天下不置評,紀若塵不關心,既然安祿山已興兵造反,天下必然大亂,可說已成了一半事,至於親力親爲,也不是給安祿山打天下,只是爲了明皇與楊妃而已,對於紀若塵這憑空出現的布衣白丁,安祿山能給五千精兵已是難得的寵信,這多半還是濟天下的面子和名望所致。

紀若塵毫不關心安祿山恩寵與否,放手讓濟天下練兵,自己則每日巡視一遍軍營,他又于軍營中支起一口巨鍋,寫下一張藥方,命軍卒每日飲一口藥湯,其它的諸事不理,只等七日後出兵西征。

這七日中,紀若塵營中士卒死氣漸增,只是無人覺察。

安祿山傳檄天下之時,尚秋水出了范陽,徑向青墟行去,臨行前將道德宗同門託付給了紀若塵,見過道德宗羣道後,紀若塵吩咐他們隨軍行動,便沒有了其它安排,修道之人均自視甚高,自行其是,根本不會如軍卒那樣令行禁止,即使他們個人武力強過軍卒甚多,但在戰場上,除了陣前挑戰或能鼓舞下士氣,真正兩軍對陣,萬弩齊發,矢石漫天之際,能發揮的作用其實有限,紀若塵自然知道這點,並不指望道德宗弟子會聽從自己指揮。

至於尚秋水,紀若塵思量良久,最終沒有攔阻尚秋水西行之路。

此時已是夏末,西京長安仍是一片歌舞昇平,居生處樂,今年天氣反常,已近白露,仍是暑氣不消,明皇一面遣人飛馬自嶺南運荔枝等時鮮蔬果過來,一面又擺駕到了華清宮,與楊妃共享魚水之歡,這日午後,明皇與楊妃糾纏已畢,明皇畢竟年歲大了,歡愉一過便沉沉着枕睡去,楊妃則沒什麼睡意,自行出殿,整理妝容,服侍她梳妝的,自是她那假扮宮女的師兄。

“冥山那些妖怪有沒有消息傳回!”楊玉環淡淡地問。

“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師兄答道,自受過教訓之後,他已不敢在楊玉環面前造次,這美若天仙的師妹不光道法高深,心思也是狠辣無情,端看她對付道德宗的層層毒計就可知一二。

聽到回答,楊玉環當即皺起眉頭,冷冷地道:“這都兩個月了,怎麼還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已經提點過了安祿山,那些冥山的妖怪們此去不過是再敲敲邊鼓罷了,現如今對付道德宗又不是什麼難事,也就是打只落水狗,怎地這麼點小事都辦不成,,那要這些廢物何用!”

師兄順着話頭道:“是,是,這些妖怪都缺了點腦筋,一點小事都辦不利索,不過……會不會是冥山另有居心啊!”

楊玉環哼了一聲,冷冷應道:“冥山與道德宗仇深似海,這等大事上必然不會變節,只不過這些妖怪的腦筋的確不太靈活,有時候會死抱着原則不放,不曉得應該爲誰辦事,如何辦事,這樣吧!這個月該給冥山的十朵六陽花只給三朵,等安祿山那頭答應下來再給餘下的七朵,如果下個月還沒有消息,那就只給一朵!”

那師兄聽了登時一個哆嗦,忙道:“這個扣得太狠了點吧!聽說六陽花少過七朵,妖后文婉便會陰寒侵骨,痛苦不堪,若是少於五朵,便有性命之憂!”

楊玉環已攏起最後一縷青絲,顧盼着銅鏡中的如花嬌顏,柔柔地道:“那妖后是痛是死,關我什麼事,不弄得她痛了,甚至是快死了,妖皇又怎會用心爲我辦事,如果那羣無能之妖遊說不動安祿山,那就讓它們自己上西玄山拼命吧!只要道德宗絕了香燈,我管它是誰出手的,你明白了!”

“是是,明白!”師兄一疊聲地道。

“那就去吧!把我的話給冥山帶過去!”楊玉環說罷,揮揮手命師兄退下。

此時辰光尚早,被陽光暖意一薰,楊玉環也懶洋洋的有了點倦意,她剛要休息,忽聽殿外內侍來報:“右相國楊國忠求見!”

楊玉環哼了一聲,不悅地道:“聖上正在休息,相國不知有何緊要大事,此時來驚擾聖駕!”

其實楊國忠所謂要事還能有什麼?無非是奏告安祿山又有謀反跡象而已,要不就是某某人與安祿山裡外勾結,互爲響應,居心不軌云云,楊玉環正要安祿山盡起人力物力扳倒道德宗,楊國忠卻來屢參安祿山要謀反,着實令她十分惱怒。

她自幼在洛府長大,於楊家兄弟姐妹感情並不如何深厚,入宮得寵後她屢次提攜楊家親眷,亦是爲了在朝中營織自己的關係裙帶,好方便操控朝政,畢竟她是一介女流,雖深受恩寵,也不能明着干預朝政,對於自楊國忠以下的楊家人有多大本領,她如何不清楚,哪一個真有經國之才,楊國忠近一兩年來謀政權術水準雖然大有長進,可是他也嚐到了弄權的甜頭,愈發攬權自重,漸漸不聽自己的吩咐了,如在安祿山這件大事上就獨斷專行,楊國忠只看到安祿山對他的相國權柄構成威脅,怎曉得自己在其中的苦心安排。

冥山自古傳承無數兇厲妖法,其中之一是以十萬人精血魂魄爲引,發動血河煉獄大陣,引無盡戾氣怨念,聚天地陰氣寒魄,降下無法破解之咒,中咒之人將日夜承受無數兇魂撕咬,直至魂消魄散或生魂被摧毀殆盡時止,兇魂被此陣妖法煉過後,與尋常生魂完全不同,兇悍數倍過之,縱是上清修爲,至多斬殺數千兇魂,即會被兇魂吞噬。

此法一成,不僅可將道德宗護山的西玄無崖陣摧毀大半,還可使山上至少半數弟子魂歸極樂,可說極盡陰損兇厲之能事,道德宗受此重創之後,朝庭再召集一批修士重上西玄山,多半可就此滅了道德宗香燈。

爲何要找上安祿山,正是爲了那十萬生人的精血魂魄,安祿山獨鎮北境,大軍掃蕩一番,抓個十幾萬胡人可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此法太傷天和,引下的天譴天罰,自然有安祿山及冥山羣妖去消受了,說起來這也是天助楊玉環,冥山妖后文婉修煉北帝誅仙錄時過於求成,結果出了差錯,差點內丹爆裂,化爲冰雕,爲了鎮服內丹中四溢寒精,文婉必須大量服食奇藥六陽花,而這六陽花最大的產地便是玉環師門秘境,楊玉環何等聰明,立時以六陽花爲交換,換取冥山以傳承妖法滅絕道德宗。

這當中的複雜緣由,楊國忠哪裡知曉,他對着安祿山動的那些小伎倆小心思實是扯了整個佈局的後腿。

此時那內侍見楊玉環面色不豫,又不敢壓下相國的奏報,不由急得汗如雨下,正在此時,內殿中傳出一個渾厚的聲音:“國忠有何急事啊!宣上來見朕吧!”原來明皇已經醒了。

內侍如蒙大赦,忙出殿宣召,不多時楊國忠便疾步入殿,奏道:“安祿山近日頻繁調兵遣將,有大不臣之心;又遷葬祖宗骨骸於龍穴之內,旬日內必反!”

明皇已聽慣此類說辭,當即呵呵一笑,言道朕待那胡兒恩重,他怎會反我,楊玉環在一旁坐着,只管剝好一顆顆水果,填在明皇口中,看上去,她對朝政大事全無興趣。

楊國忠見明皇不信,急忙又舉出許多證據來,可是明皇只是笑言胡兒不會反。

就在楊國忠無可奈何之際,殿外忽然響起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只見高力士踉蹌趨入,道:“聖上,大事不好,太原府八百里加急軍報,安祿山反了!”

答的一聲輕響,楊妃手中一顆剛剛剝好的荔枝掉落在地。

夏末秋初,江南多雨,昨日尚暑意不減,一場薄雨後涼氣襲人,接天蓮葉依然無窮碧色,映襯着兩岸垂柳水楊多了些微微泛黃的滄桑,荷花已經開盡,滿目羣芳過後的殘紅,卻有一叢叢蓮蓬鮮活挺拔地立於水面,不覺寂寥。

在一座蒼翠秀峰之頂,正立着一個婷婷少女,她望着前方隱隱青山,面色變幻不定,顯然內心正在苦苦掙扎,只不知那如畫羣山中究竟藏着什麼可怕物事,令她如此掙扎。

“殷殷,這裡山高風寒,你要小心着涼!”一個柔和厚重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山風並不大,張殷殷一頭秀髮卻忽然飛揚起來,她冷冷地道:“你跟來做什麼?殷殷是你叫的嗎?”

她身後行來一個高大英俊的年青人,正是雲中居的楚寒,聽到張殷殷如此不客氣的話,他也不以爲意,笑笑道:“江湖險惡,我放心不下你,何況我師與道德宗諸真人、黃伯母都同意了你我共修仙藉,於情於理,我也應該照顧你的!”

張殷殷猛然回過頭來,俏面冷若冰霜,道:“那是他們和你同意,我可從沒同意過,你別癡心妄想!”

在張殷殷面前,楚寒似乎從來不知道憤怒爲何物,苦笑道:“這個……父母有命,師長有言,難道還不作數嗎?殷殷……”

“我再說一次,殷殷不是你叫的!”張殷殷毫不客氣。

楚寒也不氣餒,他外表隨和,內心堅韌,深信精誠所致,金石爲開,當下他並不與張殷殷在稱呼上糾纏,而是順着張殷殷的目光向遠方羣山望去。

“那裡有什麼?”楚寒問道。

“我的愛人!”張殷殷毫不遲疑的回答幾乎將楚寒擊下山峰去。

楚寒畢竟是雲中居年輕一代首徒,忍耐和心性都不是常人可以測度,儘管這樣,也過了許久方纔苦笑一下,道:“那你爲何不過去看看呢?”

他沒有想到,就是這句話讓張殷殷下了最後的決心,她一躍而起,縱身出了絕崖,裙裾獵獵揚灑開來,恍若一朵曇花在風中冉冉盛開,向着對面羣山飄去。

楚寒吃了一驚,想去拉張殷殷時,已晚了一步,而且張殷殷身法傳自蘇姀,分毫不遜於楚寒,這時先行一步,又是全力施爲,楚寒哪裡追得上,其實張殷殷當日下山時也是早走了一日,被楚寒只用了兩日就追上完全是因爲她經常不識路途,在羣山中不住繞圈子所致。

楚寒看着麗人那遠去的身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正躊躇進退之際,忽見對面山峰殺氣四溢,定睛看去,數個黑甲持各色重兵器的龐然大物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森然矗立於張殷殷前行的方向。

楚寒大驚,盡展身法,橫越山峰,直衝了過去。

驕陽早已躍出雲層,將灼熱的陽光灑在羣山上。雖然天氣炎熱,但在矗立的山峰之巔,由於細雨初歇,山風陣陣,仍是十分涼爽。

孤峰之頂,一手持長苕,正做着今日的清掃,其實峰頂早已片塵不染,不過他仍是認認真真地清掃着,未曾漏過一寸石面。

就在三丈外的地方,那個人安安靜靜地臥着,脣角邊還露着一絲微笑,似乎在做着什麼好夢。

一打掃完一塊地方,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聲,以一的身份地位,縱是道德宗的七八位真人一齊躺在那,也不會令一爲之打掃半片落葉,現今一之所以事事親爲,自然不是爲了他,而只是爲了青衣而已。

想必,青衣雖不願、雖不忍、雖不敢踏上這座孤峰,卻也不想他受風淋雨,積垢蒙塵吧!

所以這些事,一來做了。

不過令一也有些意外的是,他已在這峰頂安寧地躺了這許多時候,卻仍是肉身不腐,宛如沉睡,內中情由,就是一也有些想不通,按理來說,惟有積下大功德,或與天地同壽之人,才能上體天心,有此不朽之象,可是一左看右看,這小子前生後世輪迴齊斷,滿手血腥孽債纏身,哪有半點功德跡象,憑什麼也能混個長存不朽。

這世間事,能讓一看不透的,實在不多,而且這些極少的例外,也盡在無盡海中,未曾想這孤峰上倒是出來了一件。

還有最後一小塊地方了,一剛舉起長苕,眉頭便皺了起來。

鏗鏘聲中,一名洪荒衛在峰頂出現,所有洪荒衛均知道一在灑掃孤峰的時候,就是他心情最差的時候,至於惹怒了一的下場,沒人想知道,因此這名洪荒衛小心翼翼地道:“一大人,有一男一女向這邊衝來,兄弟們已經攔住了,他們已知道這裡是無盡海禁地,可是仍執意要過來……”

“女的放過來,男的打斷腿!”一頭也不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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