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會挽雕弓如滿月上

塵緣? 章三 會挽雕弓如滿月 上

這一夜月滿如輪。

莫幹峰頂光芒乍現,先是升起七點星芒,分佔北斗方位,然後正中一道蒼色劍光扶搖直上,向佔據着西南方位的仙陣擊去。

劍芒來勢迅疾,數十里距離倏忽而至,正中那道劍光更是快得異忽尋常,幾乎是纔出西玄無崖陣,就已到了仙陣邊緣。

空中一條懸浮着的巨蟒背上,正自盤坐養神的虛天眉毛猛然一跳,疾忙口中頌咒,伸指向左掌託着的乾坤盤一指,指尖一點鮮血飛入乾坤盤中央,化散開來。

組成仙陣的一百零八名修士各守已位,依陣法移形運訣,就象完全沒看到撲面而來的劍光一般。蒼色劍光攻擊距離仙陣百丈時,仙陣四周祥雲涌動,忽然生出一百零八朵青蓮來,青蓮如有靈性,七十二朵青蓮自行結成玄奧陣法,迎向蒼色劍光,而餘下三十六朵青蓮化散開來,分別截向尚在半途的七朵劍芒。

蒼色劍光迅若閃電,剎那間已連閃七次,每次都幻出三道劍芒,分射向三個方向,內中自然只有一道是真身。這一個變化,立時就令青蓮陣出現一絲破綻,然後蒼色劍光毅然決然,竟直接破陣而入,橫陣仙陣邊緣的七名修士!

衝陣而過時,前後共有七朵青蓮硬撞在蒼色劍光上,一一爆開,炸得劍光忽明忽暗,但終還是給它衝破了陣勢。

虛天面色一變,左手中的乾坤盤輕微躍動,幾乎要離掌而出,但又被他牢牢抓在掌中。

仙陣周圍水波盪漾,七七四十九道水波剎那間形成,將陣中修士都護了起來。但那蒼色劍光一劍橫斬,絕無分毫猶豫,批亢搗虛,連破四十九重水波後猶有餘威,灑出十丈光華,將七名修士都罩在當中!

蒼色劍光中各色光華不斷亮起,絢爛無方,這是七名修士護身法寶抗不住劍光,一一爆開所生光華,傾刻間劍光內傳出五聲悶哼及二聲慘叫。

劍光一擊得手,立時疾退千丈,絕無分毫停留。

此時空中的七點劍芒在三十六朵青連的往復進擊下,形勢已是岌岌可危。就在它們苦苦支撐之際,蒼色劍芒已席捲而回,瞬息間化成百丈光芒,一記橫掃,有如狂風吹燭,登時撲滅了三十六朵青蓮。

青蓮一滅,仙陣陣勢又是一變,陣中紫霧瀰漫,瞬間飄出七團紫色霧團,霧團中心處各有一點氤氳紫氣。隨後陣中紫霧一開,又飛出一朵純由氤氳紫氣生成的仙蓮。七團紫霧似緩實快,分擊七點劍芒。而仙蓮則不疾不徐,悠悠向蒼色劍光飛去。這朵仙蓮看似不快,然則運行軌跡另有玄奧,蒼色劍光快則它快,劍光慢則它也慢,但始終比劍光快上一線,不論蒼色劍光如何運轉,也能在其遁入西玄無崖陣前截住它。

蒼色劍光自有主張,迴旋一週,化成百丈光輪,將七朵紫霧全都截了下來。只不過劍光一動,仙蓮也相應而動,瞬間就出現劍光之前!在場千名修士中,幾乎沒有人看出仙蓮是如何動的,只能從仙蓮在空中拉出的那道筆直紫色軌跡中憑空遙想。

蒼色劍光忽然收斂,直到收縮成不可思議的一點處方使爆發,現出劍身原形。此劍古意盎然,宛若歷經蒼海桑田一般,握劍之人,正是道德玉虛真人。

此際玉虛真人形象與尋常大異,目光銳如劍芒,臉上佈滿玄異的暗金紋路,雙肘、雙足以及肩後不斷散射出瑰麗光華,遠遠望去,有若面面旌旗。

他吸氣,提劍,運腕,出劍,一個簡簡單單的挺劍直擊,竟憑空生出萬千氣象!但見玉虛真人身後光彩溢流,有一座千丈絕峰,於天地間冉冉升起!

古劍列缺傾山巒之力,一劍刺入仙蓮蓮蕊!

仙蓮轟然爆裂,重新化回氤氳紫氣,於絕空罡風中消散。玉虛真人一聲冷笑,待七名御劍飛空的道德宗修士皆回到西玄無崖陣中,列缺古劍方使嗆啷回鞘,然後玉虛真人袍袖一拂,凌空步虛,不疾不徐地步回莫幹峰上,道德宮中。

見識過玉虛真人一劍之威,攻山方空有滿天修士,竟無一人敢追。

金角巨蟒背上的虛天面色慘白,猛然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半邊道袍。他掌中乾坤盤即是仙陣樞機,那朵仙蓮中則有一縷他的本命精氣。仙蓮被破,虛天立時受傷。操控仙陣的虛天自然深知仙蓮威力,因此望着灑然遠去的玉虛真人,心底不禁駭然:“他修成的法相竟是軒轅紋!看這一劍威力,至少也有六成仙威,如果再給他百年時光,怕不是另一個紫微?……”

虛天也極具才華,雖然又驚又怒,但見羣修也是一片惶然之色,他立刻冷靜下來,揚聲道:“諸位道友休要驚慌!玉虛妖道自恃道行了得,妄自與仙蓮相抗,想那氤氳紫氣乃是仙家之氣,豈是尋常道法所能抗衡?玉虛妖道表面行若無事,實已身受內傷,至少三十六日內不能妄動真元。道德宗自作聰明,想要偷襲仙陣,沒想到反而自折大將。此乃天賜良機,列位道友只須放手進擊,二十日後,這西玄無崖陣潰散之時,就是道德宗羣妖授首之日!”

虛天這番話一出,諸修均覺有理,那些驚慌失措的,當場就有些慚愧。

虛天提一口氣,又朗聲道:“道德宗三千年所藏何其豐厚?十萬道典不提,單是廣成子所遺仙家寶貝,就有一十三件!待盡誅道德宗妖孽之日,自當秉公而議,論功行賞,我青墟宮絕不擅專!”

廣成子遺寶有何威力,在場羣修見識淺薄,十有八九想象不出,但列缺古劍的威力所有人可都是剛剛見識過了,那些小門小派的所謂鎮派之寶,百八十件拼湊在一起,或許勉強可以和列缺古劍比較一下。那廣成子登仙前所用的法寶就算再差,總該比列缺劍強上個三倍四倍的吧?何況這仙家寶貝還有一十三件之多

當下在場羣修中倒是有一小半自覺論門派論功勞,皆有可能分上一件廣成遺寶了。羣修皆以爲,虛天身爲青墟宮真人,身份地位與道德宗九真人相當,當然所言不虛

是以虛天此言一出,一衆修士士氣立時大漲。

見羣修那振奮鼓舞的樣子,虛天暗自冷笑:“一羣蠢材!不將廣成子遺寶多說幾件,讓你們也能有個希望,哪還肯這麼賣力?”

道德宮中,玉虛真人大勝而歸,卻全無得意之色,大步向紫陽真人居處行去。玉虛真人推門而入時,紫陽真人正自潑墨揮毫,直將“天下太平”四字寫完,方向玉虛真人望了望,皺眉道:“玉虛真人,傷得可重?”,

玉虛灑然一笑,道:“七日靜修而已。氤氳紫氣號稱仙家之氣,依我看不外如是。”

紫陽真人笑道:“你那法相源自軒轅黃帝,本就是個異數,自有七分仙家威力,當然不懼氤氳紫氣。可旁人哪有你的本事?”

玉虛面色一黯,嘆道:“只可惜還是功敗垂成!唉,西玄無崖陣恐難再撐過二十日,且我宗弟子損折慘重,自仙怒以來,上清修爲的弟子已折了十一個。當此危難之際,宗內卻是風波漸起。掌教!該是行雷霆手段的時候了!”-

紫陽真人心下明白玉虛真人所指。

仙怒以來,道德宗上清弟子在山外落單,折損了四個。其餘七人皆是在羣修圍攻西玄山之役隕落,內中竟有六人是反攻仙陣時戰死。虛天挾仙陣之威,一舉奪了孫果權柄後,即大舉整肅紀律,氣象爲之一新,攻守從此有了章法。發覺仙陣正日漸削弱西玄無崖陣威力之後,道德宗諸真人即知不能坐守孤城,須得主動出擊。於是玉虛、玉玄、太微、紫雲四真人聯袂出擊,另有二十八名上清弟子隨行。哪知仙家陣法果有鬼神莫測之機,氤氳紫氣如瀑而出,在這仙家之氣前,三清氣連一半的威力都發揮不出,道德宗羣道措不及防之下,登時吃了大虧。除玉虛真人外,其餘三真人都受了點小傷,另有六名上清弟子受了氤氳紫氣一擊,就此輪迴去了。

這一役可說是道德宗數十年來首次慘敗,玉虛真人心中不忿,於是今日又率同門下七名得意弟子,再度出擊。此戰雖斬了對方二名修士,但玉虛也只是險險護住門下弟子,如非他列缺劍已至大成,說不定還要再折損一名上清弟子。況且玉虛真人自己也受了點傷,而所斬兩名修士皆是無足輕重之輩,虛天隨便就可挑出兩名補替人選來。若不是還在天下諸修前立了威,玉虛真人此次出擊可說是全輸。

玉虛真人出戰前,曾廣選弟子,欲從全宗上清弟子中選出七人出征,哪知還未開選,顧守真、玉玄與紫雲即已表明絕不會派門下弟子枉自送死,更不同意與天下諸修徹底交惡,因此拒絕派遣門下弟子出戰。這樣一來,諸真人間的不合已爲全宗所知,一時間道德宗從上至下,皆有些人心浮動。/

此刻玉虛真人言下之意,無非是攘外必先安內。見紫陽真人沉吟不語,玉虛長身而起,道:“我知道兄左右爲難,但此刻事急,正該決斷!七日後我功力就可盡復,但會稱需閉關十四日。機不可失,道兄明鑑!”

紫陽真人苦笑道:“決斷容易,只是如此一來,我宗與天下羣修之間的仇怨將再無化解可能,唉!”

他在室內踱了數個來回,終於下定決心,道:“也罷,就要殺一儆百。七日之後,就由玉虛真人壓制顧守真,且震懾其它真人。紫雲可由小徒雲風對付,至少拖延些時間應該辦得到。我另有人選可擒下玉玄,但如若擒拿玉玄失手,到時還需玉虛真人親自出手。”

玉虛面色凝重,道:“紫陽道兄,難道你想要動用那個人不成?”

紫陽嘆道:“非常時期,顧不得那許多了。”

玉虛凝思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道:“事急從權,看來只得如此。”

紫陽又道:“那龍象白虎二天君通過雲易找到了我,稱有秘法可以破得羣修圍山仙陣,我仔細詢問過,覺得此法雖然耗費巨大,但異想天開,發前人所未發,未嘗沒有成功之道。他們說只需十日即可,現下還有八日。待拿下玉玄後,如龍象白虎成功破了仙陣,那自然最好。如若不成,我們全力出擊,也能破了困局。”

玉虛點頭稱是,不過他對龍象白虎所獻秘法倒有些好奇,問道:“耗費巨大?能有多耗費?”

紫陽真人微微一笑,取過一卷絹軸遞過。玉虛接過一看,絹紙上所載皆是密密麻麻的材料。饒是玉虛真人見多識廣,一眼望去也不由得駭然變色:“居然要這麼多!”

如果以煉製列缺劍作爲比較,那這張單子上所列天材地寶足以打造十柄列缺!道德宗所藏雖豐,但這一下,至少去了三分之一。

紫陽微笑取回清單,道:“寶物再多,若是不用,也與廢物無異。”

玉虛真人轉念之間,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哪怕只有三成把握,龍象白虎若是成功,則可挽救至少數十名道德宗弟子性命,如若不成功也沒什麼,紫陽真人說的對,若是道德宮淪入敵手,那再多的寶物不也都成了資敵之物?

玉虛真人率性直接,當下就欲離開,準備回宮閉關。紫陽真人忽然叫住了他,道:“玉虛,早在羣修圍山之時,如我宗全力出擊,以雷霆萬鈞之勢誅除首惡,再借勢掩殺,則山外雖有七千修士,能逃回去的至多不過三千。你知道我爲何遲遲不動手,最終等出來一個仙陣嗎?”

玉虛一怔,這件事他不是未曾想過,幾位真人對紫陽真人的不滿也出於此,都覺得他太過優柔寡斷,將大好局面生生斷送了。

紫陽真人嘆道:“如果當時我宗全力出擊,是可大獲全勝,但自己傷損必不會少。這且不提,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我宗勢必與天下大多數修道門派結下不可解的死仇,今後幾十年乃至幾百年,我宗都將在血雨腥風中渡過。而以我道德宗一宗之力,果真能力抗天下嗎?困守西玄山並非死局,真正的死局其實是在這裡。紫微真人入死關前將道德宗交在我手裡,我如何能眼看着我宗盛世在此斷送?可是今次仙陣一出,我們再無迴旋餘地,只得傾力出擊。破了眼前困局又如何,我宗最終還是輸在了謫仙手裡。”

玉虛真人一怔。他只想過仗劍破局,殺一個血流成河,讓聚集西玄山上的宵小之輩知道列缺古劍之威。至於破敵之後該當如何,他從未仔細想過,想那麼多作什麼?那些修士道行低微,見利而亡命,就算人數再多又怎麼樣,西玄山上夠多了吧,幾日之後,還不是要被殺個落花流水?

但紫陽真人所言自有道理,道德宗再怎麼強橫,也沒到能夠獨對天下的地步。更何況青墟宮中還坐着個謫仙?

一念及此,玉虛真人登時怒道:“好一個謫仙!身居上位,卻不痛痛快快殺上莫幹峰來,讓我見識一下仙法的厲害,反而躲在暗處弄這等陰謀詭計,算什麼東西!”

修道數十年來,玉虛真人尚是首次覺得心頭凝重,也有壓抑不住的怒氣。

紫陽真人嘆道:“玉虛,如果你能想到這一層的話,那這掌教之位早就是你的了。”

玉虛真人對掌教之位倒不怎麼看重,聞言立刻擺手道:“我連門下那幾十個弟子都管不好,哪裡管得了全宗上下三千弟子?這勞心費力的位置,還是紫陽道兄您擔着吧。”說到這裡,玉虛真人忽然神色一黯,嘆道:“其實遍觀本宗上下,姬冰仙與我性子相仿,都是眼中只有大道修行的。尚秋水陰柔過甚,李玄真心機雖深,卻失了大氣,今生成就有限。如果若塵還在,三十年之後當能接過紫微真人衣鉢,執掌我宗門戶。只可惜……”

紫陽真人輕嘆一聲,道:“若塵這孩子心事過重,又執着於一個情字,註定一生鬱郁。能夠就此解脫,或許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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