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聊着天,程先生就回來了。
他今天穿着深色西服,很精神,他沒有放下公文包就去與老師打招呼:“莫凡,我沒有說錯吧,晨雪是個好學生。”又轉過頭來跟我說:“他是北外最好的英文老師,輕易不做私教,而且說得一口純正的英式英語。”
我作謙恭相,果然是大有來頭,又聽見他說:“程,你知道的,我很挑剔學生,可是晨雪實在無可挑剔。”
“待會兒你還會見到另外一位與她一般聰明的。晨雪,我叫司機去接暮雨了。”程先生彷彿談興很高,連衣服也不打算換。
“晨雪,暮雨,你們的父母真是懂得取名字,可憐我叫莫凡,最平凡不過了。”他自嘲。
他們真是會說話,句句都動聽,怪不得會是成功人士,天天抱怨的往往是最不得志,像我的父母。
爸爸老抱怨薪水低廉,一個月累死累活也不見漲,他們那班的學生又十分頑皮,簡直傷透腦筋,媽媽呢,抱怨柴米油鹽貴,百貨公司的衣服總是不打折,還有,現今的人們都不懂得欣賞抽象派。
他們在外不是社會精英,無外乎是一對窮教書匠,日日爲生活奔波,一點也不像他們這般雅緻。
可是我認爲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暮雨直到傍晚纔到,我們都等着她開飯。
程先生每次見暮雨總是有些拘謹,他呆了一會兒才叫傭人開飯,又爲暮雨做介紹。
“這對雙胞胎可一點也不像,我還以爲會是初中課本上的Lucy與Lily,但是你們又比她們更生動。”莫凡有輕微職業病,什麼都能聯想起英文課本。
他說話很動聽,非常懂得誇讚人,這是他們上層人士的習慣。
“我們哪裡敢比書上的人,不過兩個孤兒。”暮雨馬上接過他的話。
看,這是窮人的習慣,永遠都有五分自卑心。
“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的美麗孤兒,暮雨,你不知道,有時候孤獨一點也是好事情,你要是看到一堆人圍着我簽字要錢的情形你就明白了,孤獨簡直是一種享受。”程先生總是適時展現他的幽默。
果然暮雨就笑了起來:“可是是這個社會欠債的都是老大,晨雪與我從來都借不到債的。”
“怎麼會借不到呢,目前我是你們最大債主,趕緊的討好我罷。”程先生與她開玩笑。
程先生總是很貼心,只做了幾個家常菜,其中有暮雨最愛的紅燒肉,我看得出來暮雨也很感動,可是她是倔強的人,不輕易表露感情,但是她是會銘記於心。
這大抵又是我們窮人的習慣之一了,我們總是羞於表達自己,始終是慢熱型,無法做到剛剛認識三分鐘就如失散多年的親人般。哎,這並不是個好習慣。
比如像今天這樣的場合,我們看起來對這位恩人不夠感激淋涕感恩戴德,也就是所謂的不懂得感恩。
幸好,我們的恩人並不介意。
後來莫凡又與暮雨談起高考,暮雨這時才真正活潑起來,先是抒發了一通對現今高考制度的不滿,又與他分析歷年的高考英語難易程度,得知莫凡居然是出題人之一,暮雨這才真正欽佩,說道:“哈,原來你也是刁難我們的人之一。”
他們越聊越投機,暮雨甚至連在班上討厭哪位同學都告訴他,她說:“我們班上有個女生最愛在老師面前裝淑女,私底下卻是太妹,我最討厭兩面人,老師也可笑,竟然不懂得分辨。”
“可是我一直以爲你討厭的人是陳嬌。”我逗暮雨。
“我倒不鄙視她,她至少敢於野蠻外露。”暮雨好似渾然忘了前幾天的打架事件,到底是孩子心性。
程先生靜靜笑着聽我們聊天。
一邊吃飯一邊談笑風生,好久好久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家的感覺。
第二天涉及到課程內容,這位Jack先生才真正露出他的威嚴本色,在教學方面他真正做到了一絲不苟。
“Zora,我已經跟你說過多次,並不是你的發音不對,只是你之前接觸到的是美式英語,發音不如英式清晰,你要注意。”
“Zora,我認爲語感比語法更重要,你要試着找到感覺,Zora,你這個音又不對。”
他堅持在課堂上叫我Zora,等我有一點基礎後只允許用英語與他對話,跟他說中文,他是不理我的。
我有時候也賭氣,他不理我我就一直不開口,低着頭轉筆玩,他就上來作苦口婆心狀:“Zora,我們的時間非常緊張,你年前就會去英國,那邊的學校是要進行語言課考試的,不要這麼任性好不好?”
我禁不起他這樣的勸,他說這話時特別的像爸爸,爸爸每次也這樣勸我:“晨雪,我知道你不在乎班級排名,可是你媽媽在乎,你就稍微努點力好不好,像我們家晨雪這樣聰明的孩子,前三鐵定是沒有問題,只是不屑考罷了。”
多麼遺憾,他們並沒有看到我考進前三,我最後一學期的排名仍然是三十八,全班一共才四十二人。
子欲養而親不待,大抵就是說我這樣的情況,我現今考全校第一也沒有用,他們反正也是看不到的了。
他確實是好老師,大半個月後我就能與他用英語進行對話,雖然也會發錯音,但總體上也能令人聽懂了,暮雨直呼神奇,鬧着也要莫凡給上上課。
莫凡威脅她:“我每上一堂課就收取程昂貴的學費,Jack可不是義工。”
暮雨問他到底收取多少學費,他卻搖搖頭做高深莫測狀。
暮雨也不示弱:“哈,將來等我念完哈佛,我也學你做不良師長,專門收取鉅額學費。”
“那也得等你念完再說,而且我敢肯定你要是不好好學英語肯定上不了哈佛。”莫凡拿話激她。
暮雨氣得追上去打他,兩人嘻嘻哈哈鬧作一團。
莫凡是個有趣的豁達的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