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怎樣,十弟教的。”雪瑤回答得乾淨利落。看來當初和慕容詮習劍,還真是派上大用場了。
“好啊,既然如此,本王倒有興趣看看王妃精進了多少。”說着,他面上的邪惑不變,湛藍的長劍已然逼來。
劍未離鞘,可迎面襲來的,已是剛渾的氣力。
雪瑤雖然驚詫,卻只好拿出慕容謙贈她的那柄短劍。
他的劍,重影翻飛,肅然襲來;雪瑤只覺眩暈一片,舉劍相擋,一招橫掃千軍還未使出,臂上一麻,劍柄就已掉在地上,黯淡無光。
她的劍,同樣不曾出鞘。
停在她身前三尺處的藍劍緩緩垂下,他對上她迷離茫然的目光,那一瞬,情依漣動,不知何許。
拾起那柄短劍,重新放回她手裡,輕輕握住,“既然學得都是奪命招,若不奪命,便只有隕歿。”他的話語飄蕩在耳邊,意味深沉,。
忽而,他握着她執劍的手,拔劍出鞘,直削遠方。她隨着他,身行影動,並蒂合一。
疾馳如風,蓄勢如電。劍鋒所指,睥睨無雙。
就將毀掉那一樹鬱鬱蔥蔥的時候,他又戛然止力,原本必殺的一劍,生生停止。
“記得,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慕容謙側身看着她,兩廂神交。
她也靜靜看着他,丹脣輕啓,“那若不知是敵是友呢?”
“寧錯殺,不放過。”他的聲音是輕柔的,雪瑤聽來,卻重如千鈞。
玉指仍舊相握,指尖無奈沁涼如冰。
他們到底算什麼?
是敵?是友?
亦或什麼都不是。
“我累了。”雪瑤輕輕說了一句,離開了他,獨行而往。
眼看慕容詮封王在即,慕容謙身爲操辦之人,也緊鑼密鼓地準備着。再加上朝中其他大小事務,明景軒裡的燈燭,常常徹夜不滅。
“噹噹”地敲門聲響起,肖如風的聲音傳來,“王爺——”
“進來吧,如風。”慕容謙放下手中的公文,問道,“進展怎麼樣?”
肖如風進了來,反手又將門扣好,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不太好。祠堂的錄史,”他猶豫了一下,繼續道,“那個錄史認定了一年前,是您的人去過祠堂。因爲來人手裡拿了您的腰牌,所以他才放行的。不管怎麼威逼利誘,就是不改口。”
腰牌,他的腰牌一直在雪瑤手裡。
是她?她去祠堂做了什麼?
難道她是慕容騏的人,在幫慕容騏謀算自己?
或者她根本是南楚僱來的細作,來這兒是爲了打探北翎機密?
腦海中突然閃過她在門外偷聽他和肖如風談話的情景,一時間,心中陰雲密佈,百般疑慮。
當初在西照九死一生,後來平安返回暮城,第一件便是清剿上官維,上官維以爲慕容謙已死,毫無防備,被一舉攻破。也就是在他的府邸中,慕容謙發現了不少北翎的宮中珍品。當時,多年經驗所形成的感覺是柳城慶或慕容騏買通了上官維;不過現在看來,操控上官維的,也許是南楚,而且這個細作,可能就在自己身邊。
只聽肖如風繼續道,“景和宮那裡,基本還算正常,只是太后的貼身侍女常常出宮去東郊的一戶人家,每次還都帶出了宮裡的太醫。”
“好,立刻備馬,本王這就去東郊。”慕容謙當機立斷。
“是。”肖如風一應,剛要轉身出去,只聽慕容謙又道,“等等,找個認識路的侍衛就行了。你留下,時刻盯着王妃。一旦她有什麼異常,直接拿下。”
肖如風愣了一瞬,隨即答道,“末將遵命。”
在西照,跟隨慕容謙多年的那匹白馬殞身山澗。暮城馬場裡的良馬多不勝數,上官維已經叛變,他管轄的馬匹,自然就可以隨意充公。現在慕容謙座下的,是一匹栗色滇馬。負重耐久,步山路如平地,是難得的良駒。
駿馬飛繮,揚塵如許。不時已到了洛陽東郊的小村子,村子裡的人家不多,一戶挨着一戶,以籬笆相隔。正值盛夏,籬笆樁上木葉繁茂,襯出一片鄉野生機。
兜兜轉轉了一圈,一個偏僻的角落處,引路的侍衛終於說道,“就是這裡了。”
慕容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戶人家並沒有什麼特別,三間茅舍,虛掩着的籬笆門,院子裡還有閒置的雞牛。外表看來,儼然一戶本分的鄉村人家。
“你回去吧。”慕容謙朝那侍衛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來到籬笆樁前,下馬,慕容謙朗聲說道,“有人在嗎?”沒有任何迴應,慕容謙又問了一句,“請問有人嗎?”
終於,旁側那間房子的屋門開了,走出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她穿得整整齊齊,上下打量慕容謙一番後,走了過來,問道:“公子有什麼事嗎?”
“在下是濟南來的客商,遊玩至此,不知能否進來休息片刻。”慕容謙溫雅有禮,同時拿出一錠銀子,足有十兩之多,笑言道,“還望嫂子通融。”
“這,”那婦人本想一口拒絕,不過看慕容謙不僅英俊儒朗,還尊她一聲嫂子,不禁猶豫了,再看一眼呢白花花的銀子,當時便打開籬笆樁,接過銀子,笑臉相迎道,“公子請。”
在她的引領下,慕容謙來到那間偏屋。屋子不大,陳設也不繁雜。牆角擺着些簡單的農具,桌子上空無一物。
“公子,來坐呀。”婦人示意慕容謙坐在炕沿上,又熱情地說道,“寒門小舍,公子別嫌棄。”
“怎會。”慕容謙溫和一笑,帶了幾分邪氣。順着她的指引坐了過去,五指觸在坐褥上,卻感到意外熟悉的絲滑。
不對,鄉村之地怎麼會有這樣上等的絲綢織褥。
再細細一感覺,這是宮綢。
這看似平平無奇的茅家小舍裡竟然出現了宮綢,看來這戶人家並不是看到的這般簡單淳樸。
婦人遞了一碗水給慕容謙,“公子請。不知公子是做什麼生意的?”
慕容謙接過那碗水,“無非珠寶玉器而已。不知姐姐以何爲生?家裡還有什麼其他人?”
“我男人死了,留下一雙兒女,我還有個妹妹,我們四人相依爲命。家裡幾畝地,兒子能耕種,日子勉強過得去。”婦人邊說邊喝了口水,腕上的玉鐲不經意地露出墨綠一角。
“原來是這樣。”慕容謙散淡說着,並沒有當即拆穿她。
“咳咳,咳咳。”突然有斷斷續續的咳聲響起,似乎是從隔壁的房中傳來,悽悽切切,哀涼無助。
“家中可是有病人嗎?”慕容謙看着婦人,帶了隱隱若若的關心。
“小女一向體弱多病,沒事的。”那婦人微有些不自然,一笑掩過。
“在下倒是粗通醫術,不如爲令嬡看看吧。”慕容謙依然掛着儒雅的笑容。
“不用了,小女一直如此,我們窮人家的孩子,病習慣了,死不了的。”婦人連連擺手,好像唯恐他會看見自己女兒。
“說,人在哪兒?”慕容謙的耐心已經耗盡,劍鋒抵在那人的頸項前,雖然並未出鞘,也凜凜生威,令人不由心驚膽戰。
“這,這,公子有話好說啊——”那人明顯意在拖延時間。沒等她說完,慕容謙就給了她一掌,那人頓時撲倒在地,吐血不止。
尋着咳聲,慕容謙來到另一間房屋前,揮劍一頂,房門打開來。裡面也是一個婦人,和剛纔那人差不多的年紀,有些驚異地看着他,喝了一聲,“什麼人?”卻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慕容謙沒有理她,直接大步跨了進去。房中瀰漫着濃郁的藥草香氣,內屋榻上,一個女子,清瘦蒼白,雙目微合,因爲咳嗽不止,面上留露出扭曲的痛苦神色。
雖是病容,絲毫不掩她眉眼間的絕世姿容。她的眉是柔的,目是清的,蒼白的面容襯出瓷白無暇的肌膚。
的確,她就是失蹤已久的韓若兮。
“哎——”屋裡的嬤嬤想過來攔他,看到他手上拿的湛藍利劍,又悄悄退卻了。
慕容謙走近若兮,“姑娘?”他喚了一聲。迴應他的,只有無盡的咳音,痛楚的神情。來不及猶豫什麼,慕容謙抱起了她,轉身向屋門走去。路過那嬤嬤時,慕容謙冷冷說道,“告訴你們主子,她要是再用這種手段,別怪本王不客氣。”
那嬤嬤大概是認出了他,嚇得呆然木立,哪敢再有阻攔。
籬笆樁外,慕容謙正要上馬,卻見到剛纔被他一掌的那人氣喘吁吁地跑來,前面還有一個彪形大漢。
“什麼人?敢到這兒鬧事!”那大漢喝了一聲,揮着佩刀,直撲過來。
慕容謙看了一眼懷裡的人兒,大概是外面酷暑的緣故,她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沒有一絲血色,咳聲也更劇烈起來。這是病侵肺腑的跡象,再不能耽擱時間了。他一手扶着她,另一手揮劍出鞘,劍氣凌掃,破空而來,一招之間,那人倒地,身受重傷。
點了若兮的昏睡穴,又封了心肺旁的三處大穴,她的氣息才終於慢慢平復下來。
馭馬馳奔,佳人在側。慕容謙正快馬加鞭趕回王府。
回到府裡的時候已經是日暮西沉了,慕容謙從馬上躍下,抱着若兮疾步走進來,同時吩咐身邊迎接的侍從道,“快傳太醫。”他有幾分焦急,將若兮安置在了王府東邊的伊夢苑。
一會兒的功夫,王府裡已陸陸續續來了多位太醫,進進出出,好不熱鬧。那些太醫爲若兮把脈後,面色都不約而同地凝重起來,搖了搖頭,過去寫藥方。
“她怎麼樣了?”慕容謙凝聲問那些太醫。
“唉,姑娘本就身體虛弱,患有咳疾,加上奔波勞碌,受寒受涼,已經傷到肺腑了。微臣也只能開些方子,盡力拖些時日。”太醫低頭回答,不敢直視慕容謙。
慕容謙煩躁地一揮手,“都下去!”隨後又轉向身邊的侍女,“馮太醫呢,怎麼還沒來?再去看看。”唐桀救了自己性命,她對唐桀如此重要,一旦出了什麼事,自己可怎麼向唐桀交代。
況且雖然是個初次相逢的女子,但見那她憔悴的面容中,卻似有一種清清淡淡,不顯不露的貴雅之氣。這樣的女子,誰人不會生出幾分垂憐之意。
侍女應聲去了。
說話間,若兮又咳了好幾次,咳聲中還夾雜着些迷濛不清的夢話。慕容謙走近牀邊看她,她好像想要抓住些什麼,玉手微微舉起,臉上是痛苦而急切的神情。慕容謙握住了她,她的指,綿滑如絲,柔弱無骨,完全不同於雪瑤那種消瘦盈索的骨感凌厲。
“唐桀,唐桀。”細細聽來,慕容謙終於聽到她是在喊唐桀的名字。他們這花般的年華,郎才女貌,大概是一對戀人。慕容謙這樣想着,又聽到她接下來的夢魘,“母妃,母妃,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