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避不過這檔子事呵。既來了閔州地界,又如何能不去見鎮國王臣往?鸞夙在心中輕嘆一聲,轉首瞧見朗星帶着詢問的目光,遂微微頷首,道:「於情於理,我都該去拜見王爺的。咱們走吧。」
因是鎮國王急召,朗星等人幾乎是一路快馬飛奔。鸞夙坐在車上只覺顛簸不堪,待到了閔州大營,已是臉色蒼白,隱隱有作嘔之意。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時分,朗星擔心鎮國王有緊急軍務傳召,無暇安置鸞夙,只得命人將她先帶至臣暄帳內歇下,自己則匆匆忙忙去謁見鎮國王。鸞夙並不知朗星囑咐侍衛將她帶往何處,待入了帳內瞧見陳設佈置,才明白過來是臣暄的營帳。
鸞夙不由大爲羞赧,暗道朗星行事莽撞,思慮不周。可此地是閔州大營,外頭皆是將士男兒,她雖覺不妥,卻也不敢隨意出了這營帳,一來怕被人妄說窺探軍中機密,二來到底是男女有別。思及此處,鸞夙便隨遇而安,坐定在氈毯之上歇息起來。如此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那作嘔之意才覺得略微舒坦了些。
鸞夙不由打量帳內陳設,整潔丶陽剛丶一片素白。壁上還掛着一柄冷光長劍與一襲銀光鎧甲,應是臣暄上陣殺敵之用。這帳內……果然未見一絲陰柔之氣,亦無女子衣衫物品。
日期:2013-11-07 21:34
鸞夙忽覺臉上一熱,正欲阻斷思緒,卻見帳簾處有輕微響動。鸞夙以爲是臣暄回來,連忙從氈毯上起身,誰想來者卻非臣暄,而是一名頗爲美貌的年輕女子,手中端着一個托盤,其上擱着幾件疊放整齊的男子衣物。
女子瞧見帳內的鸞夙,頗爲驚異,忙問道:「你是誰?」言罷不待鸞夙答話,又已浮上恍然神色,自答道:「你是鸞夙。」
鸞夙一時只覺大爲尷尬,勉強笑道:「正是鸞夙。叨擾了。」
女子並未自報家門,也沒有離去之意,隻立在原地,細細打量着她。若換在平常,鸞夙必定大方以回,可不知爲何,此刻面對這女子的犀利目光,她竟會生出些侷促與心虛。
爲何會有如此之感?鸞夙說不出。
兩人對峙了須臾,女子終是淡淡笑了起來,端着托盤走入帳內,將衣衫放在臣暄榻前的小案上,又開始施手整理營帳。鸞夙瞧着她輕車熟路的動作,忽然想起朗星今日纔對她說過,臣暄身畔有一貼身服侍的丫鬟。然而當時她未將心思放在此上,便也沒有追問這女子姓甚名誰。
鸞夙能覺察出帳內的女子隱帶敵意,她有些哭笑不得,想要主動寒暄幾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正尋思着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尷尬,誰想那女子已停了手,款款坐定在鸞夙對側的氈毯上,笑道:「奴婢名喚半夏,是在軍中貼身服侍世子殿下的。」
日期:2013-11-07 21:35
這話說得極爲曖昧,任誰聽見都會添上幾分旖旎之想。鸞夙面上不動聲色,大方還禮道:「半夏姑娘。」
半夏面上冷冰冰的,連那笑意都帶着幾分矜持與冷豔,鸞夙這才發覺她們兩人是有幾分相似的,不知是眉眼還是氣質,總之熟悉得緊。她心裡突得一跳,尚且未及細想這其中深意,半夏又是對她嫣然一笑:「奴婢已服侍世子殿下四年有餘了。」
這已是赤裸裸的示威了。鸞夙仍舊沉穩笑着,無意與她繞彎子:「半夏姑娘想說什麼?」
半夏長睫微垂:「姑娘多慮了,不過是瞧着你我容貌有幾分相似,多生親近罷了。」
這話中之意,分明是說臣暄屬意自己,不過是做了半夏的替身。鸞夙心中越是不快,面上便越是平靜,再對她笑道:「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也不稀奇。說來這也是我與半夏姑娘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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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扯了扯嘴角,這一次連笑容都懶怠給予:「鸞夙姑娘是聰明人,難怪世子殿下喜歡。」
「我倒覺得女人還是規矩一些,太過聰明只怕反被聰明誤。」鸞夙淡淡回笑:「如半夏姑娘這般恰如其分,再好不過。」
聽聞此言,半夏果然臉色微變,轉瞬卻又笑道:「鸞夙姑娘不愧是北熙花魁,才貌雙全,奴婢若是男人,也當拜倒在姑娘裙下。」
誰會願意旁人總惦記着自己是風塵女子呢?對方既然不知好歹,接連出語不遜,鸞夙自認不必再客套下去:「半夏姑娘可知,你今日這番話若是傳到世子耳中,只怕會惹上僭越之名?」她淡淡相勸:「我來閔州大營是爲客,你爲奴,實不該與我如此說話。再者我對你並無半分敵意……更無醋意。」
半夏聞言秀眉微蹙,面上隱有薄怒,正欲發作,此時卻見營帳再次被掀起,臣暄已隨之淺笑而入:「夙夙前來,怎也無人知會於我?」言罷瞧見半夏與鸞夙對面而坐,眸中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不悅之色,面上卻仍是笑着:「我聽朗弟說你不大舒服,可是車上太過顛簸?」
這一言行,竟好似將半夏當作了透明一般。
鸞夙低眉笑了笑:「與半夏姑娘說了會話,好些了。」
臣暄彷佛這才注意到半夏在場,淡淡點頭:「下去吧。」側首又對鸞夙道:「走吧,父王還等着見你。」
鸞夙腳下微有踟躕,面生難色,臣暄見狀再笑,語中添了幾分誘哄之意:「僅是尋常待客之禮,又不是教你去見公婆,何至於如此爲難?」
臣暄說出這句話時,帳內的半夏霎時蒼白了臉色。然他卻好似並未瞧見,邊說邊隨意攬過鸞夙纖腰,與之並肩出了營帳。
日期:2013-11-07 21:54
待行至帳外,鸞夙才又回首望了望帳簾,見半夏仍未出來,不禁暗歎癡人之悲。她緩緩擡眸看向臣暄,對方也正淺笑望着她,那笑中毫不掩飾溫柔寵溺,亦無半分顧慮解釋。他既如此坦蕩,她也淡笑以回:「走吧,莫教王爺等急了。」
自始至終,臣暄都未提及半夏一句,好似他帳內從沒有過這個人。
臣暄不說,鸞夙亦是不問不究,兩人一路說笑到了鎮國王帳外,尚未入內,便已聞得矯健洪亮的笑聲:「從前他只知花天酒地,本王還道這孽子不像他老子,如今可算有人制着他了……一物降一物,我瞧他這一年裡活像個苦行僧,嗯,倒是與老子有幾分相似了。」
鸞夙立時明白過來是誰在說話,說的又是誰,不禁耳後一熱,面上也帶了幾分羞紅。鸞夙沒有看臣暄,只聽得他乾咳一聲,朝帳內稟道:「父王,兒臣攜夙夙來向您請安了。」
這話聽着怎得這般彆扭?鸞夙認爲臣暄是在刻意誤導鎮國王。
如此想着,已見有侍從掀起簾帳,鸞夙只得隨着臣暄邁步而入,眼觀鼻丶鼻觀心,目不斜視上前行禮:「鸞夙見過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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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來!」鎮國王臣往的聲音底氣十足,聞聲便知他定然身骨硬朗。鸞夙矜持地起了身,情知鎮國王的目光定然是在打量自己,索性便垂眸含笑,亭亭而立。
「混小子可以呵!」鎮國王只說了這一句,已令鸞夙覺出了他對自己的讚賞之意。鸞夙長睫微閃,拿餘光瞥向臣暄,見他在一旁噙笑回道:「兒臣不敢給父王丟臉。」
鎮國王聞言卻忽然冷哼一聲:「你不是常說軍務繁忙?眼下怎得清閒了?快些忙去吧!順帶捎着朗兒,看看有何事務能假手於他。」
原來朗星也在鎮國王帳內。鸞夙猜測臣暄放心不下自己,定會尋個藉口留下相陪,豈知出乎意料,他卻是恭謹地朝鎮國王回道:「兒臣告退。」言罷已招呼着朗星一併退了出去。
這又是唱得哪一齣?!鸞夙霎時緊張起來,擡眸瞧瞧,帳內果真只餘鎮國王與自己了。就連方纔侍奉在帳內的侍從們也都退了出去。
既來之則安之,鸞夙一咬牙,索性沉下心思來。她擡眸飛快地打量了鎮國王臣往一眼,出乎她所料,這竟是位四十餘的中年男子,面上是帶着些滄桑的,然並不如自己所想像中那般蒼老。不僅不顯老,且精神勃發,棱角分明,想來年輕時候風采應在臣暄之上。
日期:2013-11-07 22:01
帳內頓時變得沉靜下來,鸞夙看着鎮國王臣往從墊着狐裘的主位上起身,徐徐對她笑道:「多謝淩小姐兩次援手犬子之恩。」
「兩次?」鸞夙有些迷惘,哪裡來的兩次?隨即又醒悟過來,一次是在怡紅閣後院,她救下了臣暄性命;一次是在原歧面前,她成功助他逃出黎都。
鎮國王將鸞夙的面色瞧在眼中,再笑道:「心善而不居功,的確是個好孩子。難怪暄兒喜歡。」
鸞夙未曾想到鎮國王會如此直白,一時不知如何回話,耳中再聽他道:「凌相之才經天緯地,乃是輔國良臣。本王有幸與凌相同朝爲官,亦對其人品風骨頗爲讚賞。只是本王常年戍守邊陲,未曾與之深交,每每思來,也是憾事一樁。」
鎮國王說得真切,鸞夙聽得亦是動容:「家父逝後九年,能得王爺一讚,地下有知亦當安慰。」
鎮國王聞言長嘆一聲:「若非原逆弒父殺兄,篡奪北熙皇位……大約本王早已與凌相結成兒女親家了……我那不成器的孽子不會被挾持黎都,本王亦不會擁兵自重,被逼起事……」
恐怕臣家起事籌謀已久,而臣暄被挾爲質不過是個藉口罷了。鸞夙心中波瀾平起,面上卻是淡淡:「王爺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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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王對鸞夙的心思只作未見,無奈再笑:「本王膝下只這一個孽子,見他爲淩小姐這般,雖知他是個混賬東西,然到底於心不忍……小姐在黎都不惜自毀清譽保下他,我臣家也並非攀高踩低丶忘恩負義之輩。淩小姐若不嫌棄,本王今日便舍下老臉,替我那孽子求得小姐一顧了。」
鎮國王這一番話說得雲淡風輕,好似只是閒話家常,然而聽在鸞夙耳中,卻是大爲意外。這竟是要代臣暄求娶自己了!
鸞夙兀自在心底斟酌,暫且不論爲妻爲妾,單憑自己僅是初次與鎮國王見面,他也實不該如此急迫。鸞夙自問是落魄閨秀,又曾混跡風月場中,而鎮國王成事在即,天下女子比比皆是,他大可不必讓獨生愛子來屈就自己……
唯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當真疼惜臣暄,欲撮合這段姻緣;二是他接獲聶沛涵書信之後瞧出端倪,對自己另有所圖——龍脈。
箇中內情,究竟是其一還是其二,亦或兩者兼有,鸞夙自問已清清楚楚。
先有半夏醋意橫飛,再有鎮國王本尊親自出馬,鸞夙只覺此刻如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對臣暄那點心思也淡了些許。雖說她知道此事並非臣暄本意,可這與她避開鋒芒的意圖已然背道而馳了。
於感情上,她從不會爭,也不願去爭。雖不強求有個一心一意的相知之人,但有一點,她經歷這許多坎坷之後,再堅定不過——
此生惟願遠離紛繁世事,不求富貴,唯求恬淡。
(本章完~)
日期:2013-11-08 1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