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放心,傷口不深,不會留下疤痕。」軍醫將藥箱背起,安慰鸞夙道。
鸞夙撫着自己右頰的傷痕,逐漸安下心來:「多謝大夫。」
軍醫拱手還禮,又轉對聶沛涵道:「卑職從前只知殿下百發百中,卻未料射法如此高超,真可謂神射矣。」軍醫面上滿是崇敬之情,可見聶沛涵在軍中威望之高。
聶沛涵面無表情,亦未說話,只隨意擺了擺手。
軍醫見馬屁無效,頗爲尷尬道:「卑職去煎藥。」言罷便知趣退了出去。
鸞夙頗有些擔心郇明的生死,她見聶沛涵兀自站定不語,終是忍不住率先問道:「可有郇明的消息?」
「他跳進河裡,我的人不好找。」聶沛涵看着鸞夙回道:「河流湍急,幾無生還可能。」
鸞夙聞言心中一沉,面上也顯露出擔憂之色。聶沛涵見狀不由蹙眉問道:「你那日在幽州鬧靜園裡究竟看到了什麼?竟會讓他如此忌憚,不惜千里迢迢趕到南熙來捉你?」
鸞夙否認:「什麼都沒有。」
聶沛涵冷冷一笑:「你若不說,誰也保不了你性命。」
日期:2013-10-19 19:38
鸞夙仍未回話。
「你信不過我?」聶沛涵語氣微沉。
鸞夙搖了搖頭:「不是。」卻也不再多做解釋。
聶沛涵臉色越發冷冽:「很好。看來是個大秘密。」
兩人正說着,卻聽馮飛敲了敲門:「殿下丶鸞夙姑娘,藥煎好了。」
「進來。」聶沛涵只吐出兩字。
馮飛剛推開門,一股子藥味已瞬間飄入屋內。鸞夙連忙擡手捂着鼻子,蹙眉反問:「又喝藥?」
「除非你想變作醜八怪。」聶沛涵語帶諷刺。
鸞夙方纔聽聞郇明性命堪憂,正是鬱悶煩躁之時。此刻又聽見聶沛涵喚自己丑八怪,惱火立時「蹭」得躥了出來,也不顧馮飛在場,恨聲道:「變作醜八怪是因爲誰?」
聶沛涵鳳眼微眯,看着鸞夙並不接話。
鸞夙彷佛還不解恨,再道:「慕王殿下例無虛發,鸞夙還要多謝殿下相救之恩。」
聶沛涵原本就因爲郇明的事對鸞夙有些着惱,此刻再聽她這句諷刺,眼中怒色更濃,憋了半晌冷哼一聲:「莫名其妙!」言罷狠狠拂袖出了門。
馮飛見鸞夙面色不豫,聶沛涵又拂袖而去,不禁嘆道:「姑娘誤會了,殿下在京州一聽聞姑娘被俘,便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來救你了。他一路上幾乎未合過眼……」
其實這些鸞夙都已看出來了。聶沛涵雖在她面前掩飾得很好,可是那來不及換下的親王朝服丶那絕世容顏上隱帶的疲憊倦色,以及幽深黑眸中的殷紅血絲……都已證明他是真心實意要來相救自己的。
雖然他來得不是時候。
日期:2013-10-19 19:42
可不知爲何,鸞夙就是心中有氣,想要對着聶沛涵發泄一頓。她的這些怒氣已攢了許久,並非一日兩日了……
確切地說,從自己被聶沛涵挾持開始,一路之上先遇幽州郇明,再遇聶沛鴻,到了煙嵐城又有假凌芸之事……樁樁件件都是意外坎坷,已讓鸞夙憋了一肚子火氣。尤其這一次郇明來犯之事,原本她心中已有八分篤定郇明是父親的故交,私心裡是想要放他一馬的,可終究事與願違,教聶沛涵狠下了殺手。
正如聶沛涵所言,那河流如此湍急,郇明又受了眼傷,想來定是凶多吉少了。鸞夙原以爲自己已經無限接近真相,接近郇明的真實身份,可如今,這一條好不容易接上的線索又斷了。
鸞夙自問對聶沛涵有失望丶有傷心丶有怨恨丶有畏懼,也有感謝。
大約是兒時的那段回憶太過真切深刻,她記憶裡的涵哥哥太過真摯美好,是以如今突然面對這樣別有用心丶喜怒無常丶野心勃勃的聶沛涵,纔會令她感到憋屈,感到憤怒與失望。
鸞夙兀自沉着臉,咬牙切齒地想着聶沛涵其人,但聽馮飛又已再次說道:「不瞞姑娘說,馮飛追隨殿下十餘年,除卻芸姑娘之外,還未曾瞧見殿下對一個女子這樣有耐心。」
日期:2013-10-19 19:43
鸞夙回過神來,細細咀嚼馮飛話中之意,冷哼出聲:「有耐心?只怕他是心中有愧。」
馮飛輕嘆一聲:「殿下有殿下的難處。」
「所以便可以隨意牽累無辜之人?」鸞夙指了指自己:「我在聞香苑八年光景,魚龍混雜,卻毫髮無傷;如今被他堂堂慕王帶來南熙,前後不過三月光景,已是傷得體無完膚!我難道就沒有難處了?我就是活該嗎?」
馮飛無法接下這話,只得沉默以對。
鸞夙只覺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傾訴之人,好似要將對聶沛涵的怨憤盡數發泄出來,繼續恨恨道:「也怪我自己蠢……那日在秋風渡口不該逞強出手,他堂堂慕王手眼通天,又哪裡需要我多事了……活該我廢了一雙手。」
說到此處,馮飛心中也是一痛。那日鸞夙在秋風渡口奮勇相救聶沛涵的情形又浮現在他眼前。這女子明明嬌弱得緊,膽子也小得夠嗆,當時又爲何會毅然決然冒險上前套住馬脖子,爲殿下爭取緩衝時間呢?
馮飛前後跟隨聶沛涵兩次北上,兩次皆能與她偶遇。這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卻能救下素不相識的臣暄,助他逃出黎都,如今又奮不顧身相救聶沛涵……馮飛覺得自己永生都不會忘卻那一刻,自己從着了火的馬蹄之下救出鸞夙的那一刻。
日期:2013-10-19 19:52
他想起了自己主子在北熙黎都原香寺中曾說過的話。
鸞夙的確是個妙人。
也是他從未見過的美人。嬌弱有之,果敢亦有之;才貌有之,性情亦有之。她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美得過分。即便如今破了相,憔悴虛弱,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病美人。
難怪臣暄會喜歡。也難怪自己的主子會篤定臣暄喜歡。
馮飛不禁再嘆一口氣,回神試了試手中藥碗的溫度,見已能入口,便端至鸞夙面前,道:「藥已經不燙了,姑娘趁熱喝吧,切莫再惹殿下生氣了。」
鸞夙沉默須臾,終是覺得不應爲難自己的傷勢,便伸手接過藥碗,捏着鼻子一口氣將藥喝了下去。她蹙了蹙眉,正欲抱怨這藥難以入口,但見馮飛已不知從哪裡捏出一小包梅子,遞到她面前,道:「以後每次喝完藥,再吃兩顆梅子會好一些。」
鸞夙面上一喜,連忙拾起一顆含在嘴裡,藥味便立刻被梅子的津甜遮蓋了去。鸞夙輕笑出聲:「還是馮大哥細心……你若早點給我,我也不必天天嘗這苦滋味了。」
馮飛頗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應該早些想起來的。」他瞧着鸞夙面上那一道淺淡傷痕,又問道:「大夫如何說的?」
「並無大礙,也不會留疤。」鸞夙還是很欣慰的。
馮飛點點頭:「我瞧你這些日子手傷也好了許多,可見郇明並未爲難你。」
既然馮飛都瞧出來郇明對她善待,聶沛涵自然也瞧出來了,只不知他可會聯想到自己與郇明串通爲質一事?鸞夙想想也有些後怕,萬一被聶沛涵知曉自己與郇明並不如他想像中的敵對,他還會來救自己嗎?
鸞夙不禁低眉看着自己的雙手,如今已恢復得很好了,吃飯寫字都不成問題,只是還會時常感到無力。掌心中那縱橫交錯的傷痕奇癢無比,正是痊癒的一個跡象。
日期:2013-10-19 19:54
她之所以能換來聶沛涵的半年承諾,以及他日夜兼程帶兵相救,不過都是因爲這雙手罷了。
因爲這雙手曾救過他,雖然多此一舉,但他到底還是承了情,存了愧,上了心。
如此一想,鸞夙覺得自己很是悲哀。
馮飛見鸞夙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興致也不高,自覺不便相擾,便笑道:「我不打擾姑娘休息了。」
鸞夙回過神來,起身相送:「馮大哥慢走。」
馮飛笑着出了鸞夙的房門,徑直回了自己屋內。
屋子裡,聶沛涵已相侯許久。馮飛甫一進門,瞧見聶沛涵面無表情的模樣,知他定然心情不好,便立刻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回稟道:「屬下已遵照殿下的吩咐,將梅子給了鸞夙姑娘。」
聶沛涵並不問鸞夙的反應,卻忽然問道:「她喚你什麼?」
馮飛面上一愣,有片刻躊躇,到底還是如實回道:「鸞夙姑娘喚屬下『馮大哥』。」
「倒是很熟稔。」聶沛涵淡淡評價:「回府這一路你便與她說話解悶吧,不必來伺候了。」言罷兀自踱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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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3-10-19 20:11
自破相的第一日與聶沛涵鬧得不歡而散之後,鸞夙再也沒和他說過一句話。返回煙嵐城這一路之上,兩人行不同車,飯不同桌,住不同屋……幾乎沒有見面說話的機會。
鸞夙知道聶沛涵在生她的氣,認爲她不知好歹,不領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滿於她對他有所隱瞞,不將郇明之事如實相告。而鸞夙也生聶沛涵的氣,自被他挾持以來的種種怨氣累計疊加在一起,已令她險些忍無可忍。
一路上不見面倒也好,不見面不說話,便也減少了起衝突的機會。否則鸞夙不知自己還會不會忍不住出語譏諷,或是怒斥聶沛涵一番。
如此在路上走了六日,一行人終是在臘月二十當天趕回了位於房州煙嵐城的慕王府。聶沛涵好似有要事在身,剛一入城,便棄車從馬,先行一步趕回了慕王府,只留下馮飛等人護送鸞夙。
因是接近年關,房州又在聶沛涵的管轄之下頗爲太平,是以這喜慶氣氛便愈見濃重起來。待鸞夙進了慕王府,只見府內處處張燈結綵丶紅意鬧人,比她被郇明擄走的時候不知要熱鬧了多少,果真是要過年了。
過了年,便也是她的十七歲生辰。
鸞夙猶自感慨着往別院走去,一腳踏入卻見聶沛涵已先一步在此等候,身邊還跟着……丁益飛和假凌芸。
鸞夙立時蹙了蹙眉,正欲後退一步暫時迴避,豈知丁益飛已瞧見了她的身影,率先起身,面有愧色請罪道:「都是老朽照顧不周,才讓姑娘遭奸人擄了去……幸而沒有大礙,否則老朽餘生難以心安。」
「丁將軍言重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此人是父親的師弟,雖然他如今尚不認得自己,但也無礙於她對師叔的尊敬。
日期:2013-10-19 20:12
丁益飛聞言深深一嘆:「安然無恙回來就好。經此一事,老朽定會加派守衛,將這座別院好生保護起來,再不教姑娘涉險。」
鸞夙微微一笑,正欲回禮道謝,聶沛涵已先一步開口道:「老師不必費心,她不住此地了。」
聶沛涵看着鸞夙,面無表情地說:「這裡既已暴露,無論調來多少人都不會安全。你去收拾行裝,從今日起住到我的院子裡。」
(本章完)
日期:2013-10-20 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