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君思來想去,竟然一時啞口無言。不過她眼眸輕輕一閃,閃現出犀利的光來,“你怎麼知道。”
是啊,章緋出現的時候是前幾天,那個時候她已經沒有在到這裡來過了。而軍營的事情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傳出來的,一個天天關在客棧裡的人,如何知道的?
少年掩下睫毛,長君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壞了,竟然從這副樣子裡看出些許委屈來。等了許久還等不來回答,長君估摸着這個時候她應該表現得暴躁些,於是輕輕一揚眉毛,臉上出現了一抹不耐煩。
她的狠話在肚子裡轉了幾轉,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對方先開了口了,“哦,街上都傳遍了。”
長君一口氣堵在那裡,活活將自己起的夠戧,臉色古怪的恢復了平靜之後說話還有些輕飄飄的,“你說什麼?”
少年又擡起頭來,抿緊了脣竟然真的透露出他的委屈來,“我說,外頭都傳遍了。”
少年說完話,似乎對自己的語氣有些懊惱,動了動眉毛,再一次低下頭去。
長君心裡卻翻起了大浪來。傳遍了?什麼意思?自己和章緋膩一起的事情傳遍……不對,自己和章緋見面的事情傳遍了?還是章緋的身份暴露了?
不對,怎麼暴露的,爲什麼會被盯上?
她腦子動得飛快,臉上不由自主顯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模樣來。少年似乎是久了等不到人說話,主動擡起頭來看着長君。
長君現在沒空理會他,只想着爲什麼自己這一路來也沒有聽見什麼風聲,是不是應該現在就下去找人打聽打聽,問一問這件事。
“這有什麼,你是何副都統的相好,又立了大功,大家對你的事情瞭解得很。”
“……”
所以是自己理解錯了是嗎?合着是自己一開始找的身份就太引人矚目了是麼?長君輕輕嘆了一口氣,開口還有些不自在,“哦。”
場面一時又安靜了下來,長君不去看小乞丐,就看着在一邊端坐的錢雅姿。錢雅姿先還是放空的狀態,被長君看了好久才忽然回過神來,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長君,“怎麼了?”
“哦,沒事。就是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有睜着眼睡覺的人麼?”
錢雅姿沒有反應過來,反倒是小乞丐噗嗤一聲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出奇的竟然讓長君鬆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親人長輩不希望他們難過一樣。
錢雅姿還是有些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腦袋,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然後點頭示意,就收拾了東西離開了。
長君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想要將人叫回來,不過還沒有開口,忽然瞥見少年對自己眨眼睛。於是就閉了嘴。
等人離開之後長君才抽搐着眉頭,轉向小乞丐,“你讓她來的?”
小乞丐搖頭。
“她自己來的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還沒有換藥就走了?她其實剛纔真的是睜着眼睡着了吧?”
“也許吧。”少年輕笑一聲,但是精神倒是好多了。屋子裡的尷尬氣氛也散了一大半。
長君看着少年在牀上舒舒服服躺着的模樣,臉色有些複雜。少年年紀不大,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帶着點點的稚氣和天真單純。誰能想到這個臉色恬靜的少年前不久還在戰場邊緣磨蹭,根本吃不飽,誰能想到他現在舒適的表情下,其實滿身是傷,腿上還缺了一塊肉。
她原本是來和這個少年對峙的,可是到了現在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這種念頭很奇怪,就像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將自己的戾氣埋到了心底,雖然這個方法只是治標不治本。
但是少年身上的和平親切的氣息真不像是假的,讓人不自覺就會被吸引,也捨不得讓他受傷。嘿,當時他一身邋遢的時候,怎麼自己沒有看出來這是一個這個能幹的人物?
什麼不想師傅參與進來想要自己解決這件事,都是藉口罷。自己只是不想他受到傷害吧。長君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自己總是要問個清楚明白的。
如果少年不是這樣一個少年,自己一定不會這麼虔誠或者斟酌語句,而是拐彎抹角的,或者偷奸耍滑的,或者威逼利誘的讓他吐露出秘密來。
但是少年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她的所有招數反倒使不出來,只能這麼拖着拖着,然後儘量放低語氣,挑選溫和一點的詞語。
“你……”
“你把兲淚裝起來了麼?”
長君動作驀地一僵,到嘴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於是她沉默着,點點頭。果然是這個人做的。可是自己除了最開始的後怕,半點憤怒都沒有啊。
“是因爲發現了什麼麼?”少年微微垂下眸子,然後飛快的擡起頭來對着長君微微一笑,“灼華,你身後有什麼人吧?是嗎?”
長君看着少年臉上的淺淺笑意,吐出一口氣,點頭。
“哦。”少年忽然變得有些乖乖的,讓人極不適應。不過這股不適應沒有多久,就被少年接下來的話震驚得支離破碎。
“你那顆兲淚原本沒有卵,也就沒有什麼作用。可是,我也不想讓你被孵化出來的兲淚吃掉。所以。”少年擡起自己的手臂,撩起衣袖來,“你知道麼,兲淚分母蟲和子蟲,你手裡的是子蟲。而母蟲”
少年纖長的手指輕輕按在了手臂上的一塊凸起上,那凸起被按住,竟然扭了扭,在皮下滑過,想着肩膀上去了。
少年輕輕發出一聲悶哼,額頭上冷汗直下。
長君眼皮一跳,渾身僵硬着等着少年緩過來。
“有母蟲在啊,灼華,你別擔心子蟲會泛起浪來的。”少年再一次開口的時候,嗓音沙啞到幾乎說不出話來,疲態更加明顯。
“其實,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身上會有兲淚,但是我無法阻止子蟲鑽進兲淚裡,也不敢告訴你”
“是不是,母蟲察覺到子蟲危險了,所以,這麼暴動?”長君記得剛纔錢雅姿說的是,昨天染了風寒。昨天啊,昨天晚上的時候,不正是自己將兲淚塞到盒子裡的時候麼?
少年忽然就不說話了,定定的看着長君。長君臉色也不好看,這麼說起來,其實自己是欠了這個人一個大大的人情。如果是假的還好,如果是真的……
“聽說,凰貂是兲淚的天敵——”長君頓了頓,忽然想起那隻凰貂被章緋抓走了。不過看到少年微微張大的眼眸曉得應該是真的,也送了一口氣。
“灼華,你有,凰貂?”
“嗯,別人給的。”
少年眼眸一閃,忽然就暗淡了下去。也不曉得想到了些什麼,抿着脣不說話。
“我問你,你是怎麼解決我體內戾氣的事情的?”
兲淚的事情有了解釋,可是這個治標不治本還危害性極大的方法,自己是一定要問清楚的。如果,如果少年也有很完善的說法,自己,自己就,自己就怎麼樣?他可是差點要了自己的命啊。
長君忽然就不想聽解釋了,問了一半也不想在問下去。她看着少年,少年也看着她,倒是淡然寧靜的,沒有半點慌張或者擔憂。
“我不知道。”
“……”長君忽然就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什麼,她寧願聽到這不知道三個字,不想聽到一大段一大段的解釋。於是她對着少年點點頭。
“不過,灼華,你別擔心啊。”少年笑笑,“我不會害灼華的,灼華,是灼華救了我啊。”
小二輕輕敲了敲門,進來將飯菜擺好,看到小乞丐的時候嘆了口氣,“軍爺,這個小夥子生病了不能喝酒,小的就自作主張只帶了一壺上來。菜品也選做的一些清淡的。”
長君揮手講小二大發了,看着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吃點麼?養好力氣吧,我明天給你把凰貂帶過來。”
少年臉上的笑意看起來更加鮮豔動人起來,“好。”
長君給小乞丐盛了一碗清粥,又捻了些菜到碗裡,端給他,少年卻遲遲不接。長君瞪了他一眼,“吃吧,難道還要我餵你麼?”
“誒,你想起什麼來了沒有啊?”長君自己跑出去給章緋定了一些飯菜,然後自己坐在桌邊開始吃。雖然清淡是清淡了些,不過味道倒是不錯的。與軍營裡比起來,簡直是美味了。
小乞丐知道的事情這麼多,顯然不是一個失憶的人,長君明白他的戒心,但是現在情況都成這樣了,難道還讓小乞丐叫一個自己給隨便取的名字麼?
“例如你的名字啊。”長君給小乞丐提醒了一下。
少年停頓了一下,才道,“解純。”
“……那是我給你取的,你自己的名字呢?”
“忘了。”
“那好吧,不過我給你取名字也不像樣。你自己給你自己取一個吧。”
“想不出來。”
“……你希望別人叫你什麼?”長君換了一個說法。
少年忽然就將眼眸從飯上移開,看着長君。長君輕輕咳了一聲,正要說算了,少年卻忽然開口了。
“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