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頌也算是第一次見到長君流淚吧。面無表情的,但是整張蒼白的臉已經被斷了線的眼淚珠子給完全打溼了。
“我聽說你回來了,就猜你可能是來了這裡,便過來看看。”程頌的聲線低沉,與兩年前見到的時候的清脆的少年聲音一點也不像,與半年前見到的溫和的聲線也完全不一樣,這纔是這個人真正的聲音麼?
長君沉默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問的是爲什麼程頌在皇宮裡還是爲什麼在這件自己父親的靈堂裡。
但是程頌的回答顯然回答的是在靈堂裡。
長君轉身,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對待這個自己的仇人,還是殺父仇人,應該是感到很憤怒的纔是,但是她生不起氣來,反而是有一種見到老朋友的親切。
程頌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她不知道,但是兩年前的時候他那迷糊的眼神和天真單純的眼神,還是時不時的就會在自己的腦海裡閃過,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壞人呢?但是他殺了自己的父親。
不,不是程頌,是自己,是自己一定要在祭祖大典上揭穿夜鶯,還揭穿了諸葛真的身世,這纔是壓到諸葛曄的最後一根稻草啊。都是自己的錯纔是。而且自己竟然還在自己的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離開了自己的爹,讓他一個人在這裡帶着,忍受病痛的折磨。現在更是連他的兩個兒子之間的矛盾都不知道如何調節。如果當時她沒有離開的話,是不是就能夠改變現在的局勢呢?
長君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了,但是卻沒有半點能夠緩解的辦法,只能就這麼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諸葛曄的畫像。
諸葛曄是一個很帥氣的男人,否則也不會生出諸葛凌雲和諸葛軒諸葛長君這樣的帥氣漂亮的孩子來了,但是他也是一個很嚴肅的人,現在的諸葛曄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個上位者的臉色,帶着嚴肅和高高在上,能夠讓人想要在他的面前跪下來的衝動。
諸葛長君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給自己的爹燒一住香纔是,但是看了看供臺上,卻是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嘆了口氣,才憋回去的眼淚又想要流出來。
都說人死如燈滅,現在她纔算明白過來。除了那個死去的人已經滅了,還有他留下的一切和外頭的聯繫。
程頌從長君的身後遞上來一炷香,將長君想要轉身的動作給制止了下來。
長君低頭看着香,卻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接過這一住香。
“你是覺得接受我這個殺父仇人的香來祭奠自己的父親對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侮辱麼?”程頌還是帶着笑容,但是臉上的笑容無論怎麼說都看起來很是落寞。
長君搖頭,然後接過了香,恭恭敬敬的給諸葛曄點上,又在諸葛曄的牌位前跪坐下來。一雙有些泛紅的眼眸只看着面前的畫像和那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
程頌在她身邊坐下來,沒有如同長君那樣的恭敬,就算是坐下來也不是規矩的樣子,而是十分的隨意,但是無論怎麼看,都能夠看出來這樣坐姿的程頌十分的輕鬆放鬆和舒適。
長君只能笑笑,臉上的笑容不知道如何形容,帶着一點點的落寞,“好歹是在我爹的靈堂面前,你就不能正式一點麼?”
程頌也是笑,但是和長君帶着苦澀的笑容不一樣的是,他的笑容十分的隨意,“這又不是我爹的靈堂啊。”
是啊,這樣的道理的確是能夠說服人的。
長君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又爲自己的智商感到好笑,竟然一時間笑到停不下來。笑道眼淚又下來了還是停不下來。
程頌對長君這樣的情緒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好笑,便一直等着長君笑夠了纔看着她問了一聲,“笑夠了?”
“沒呢,笑太猛了,忽然就不想笑了。”長君勾了勾脣,臉上的笑容淡下去,“覺得自己笑自己愚蠢的事情真的很愚蠢啊。”
程頌往後一趟,也是笑,“虧你能發現。”
長君想,如果不是程頌是天陰閣的人,自己應該能夠和程頌成爲一個很好的朋友的,但是世界上的是哪裡來這麼多的如果啊。
“我覺得和你這樣呆着的時候,很輕鬆啊。”長君眯起眼眸,看了看程頌。程頌聞言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卻是忽然就笑出聲來了。
“你也真是感性,我可是你的殺父仇人。”
長君自嘲一聲,“我現在不是還殺父仇人在父親靈堂裡安然無恙的帶着呢麼?”
“你這樣一說也是。”程頌便又笑笑,卻是忽然坐起來,靠近了長君兩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長君沒有想到程頌現在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就這樣瞪着程頌,程頌又笑,“你默認了啊。那我將了啊——嘖,算了,這裡的環境的確適不適合的,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長君回頭又看了看面前的畫像,點頭,“走吧。”
不過這個去的地方卻不是長君說了算的,而是跟着程頌一路走走停停,竟然不靠武功直接順利的出了皇宮。
長君在出皇宮的那一瞬間就愣住了,瞪着程頌,有些好笑,“這皇宮裡的守衛能力有些不怎麼好啊。”
“的確是不怎麼好的,我也就不過研究了半個月罷了。”程頌看出長君的鬱悶,笑了笑,伸手在長君腦袋上揉了一把。
“啊,你這是在我離開了之後就在研究啊?”
“是啊,所以以後的皇宮守衛方式要記得一旬換一次啊。”程頌眯起眼眸笑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很親切,彷彿兩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一樣。
但是這個人這也的話讓長君忽然就不知道說什纔好了,明明是兩位敵人啊。
敵人?爲什麼會成爲敵人呢?是因爲現在的兩人的陣地不同?
不是這樣的吧。天陰閣和現在的皇室也算是合作了,而之前的時候自己和天陰閣也有合作啊。雖然只是一個很小很短暫的合作,但是這樣一看,在利益面前,什麼敵人和朋友都變得一文不值。
程頌帶着長君去的地方不過就是郊外的一處山坡,但是從山坡頂上卻能夠看見百亂山。
長君指着百亂山,偏頭看着程頌,“你在這裡守着你的巢穴麼?”
“巢穴?未免也太難聽了一點。”程頌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語氣裡卻沒有帶着什麼不耐煩和被冒犯了的不愉快。
長君便也笑笑,“不是巢穴那是什麼?”
程頌似乎是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嘆氣笑道,“誒,巢穴便是巢穴吧。”
長君笑起來,忽然又收起笑容,“你要和我說什麼?說你自己麼?”
程頌點頭,“也差不多吧。想知道麼?”
“說不想豈不是不給你面子”
程頌對長君的打趣不置可否,在樹蔭下坐下來,看着百亂山和百亂山上空曠幽怨的天空,“我不是這的人。”
“什麼?”長君一愣,還沒有坐下去就在地上摔了一個跟頭,然後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一般的看着程頌。
“我來這裡的時候是在四十七年前了。”程頌皺起眉頭,似乎是在使勁回憶,“當時我纔不過二十三歲,然後落在——那裡。”
說着,指了指北方。
四十七年前,長君記得,正是怪物攻城的前一年。
“然後在我二十五歲的時候,我就死了。”程頌聳了聳肩,“你知道原因是吧。”
長君一時驚奇的說不出話來,“是因爲,怪物攻城失敗了麼?”
“對。”程頌沒有什麼隱瞞,點頭承認了,“然後等我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已經過去了十年了,我也不是二十多歲,而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但是我還是在同一個地方出現的,我就順便組建了自己的勢力,天陰閣。因爲我想要回去。但是我孤身一人的能力肯定不能的,所以我要有自己的勢力。”
天陰閣來源於北方的塞北地區,而剛纔程頌指的便是北方,說明他兩次都是在塞北落地的。
“但是你也知道,天陰閣最後因爲經營不善,差點被人全滅。然後我又死了。死的時候纔不過二十二歲。”
但是天陰閣後來挺過來然後改組——長君的話在腦海裡剛剛醞釀了一遍,就猛然停住了。
天陰閣改組成功了,但是這個人現在還是天陰閣的老大。
“但是這一次我活過來的時候不是作爲一個少年了,而是成爲了程家的幺子,算是真正的和這個世界有了一個正確的相關聯的身份。所以在我小的時候,我就跑掉了,去了天陰閣的總部,在塞北的總部,改組天陰閣。”
程頌轉過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十分的深邃,長君卻是一陣頭皮發麻。
這個人一直死去又活過來,就算不再是之前的那個肉體,但是靈魂卻是不曾改變過的。然後又弄出來現在的形式風騷的天陰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