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陽好不容易安撫下這個脆弱得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的女孩,看着她安穩下自己的情緒,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不過他到時能夠迷迷糊糊的感覺出來。這個叫醒她的人,在京城,名字叫做劉曦光。
劉曦光其實很少做噩夢,睡眠時間也很少。這麼些年來的艱苦生活早就爲他造就了一副刀槍不入的皮囊,可以說,就是每天只睡兩個時辰都能夠熬過去。不過後來遇到了長君。不說是生活走出了低谷,好歹算得上是小康生活,吃飽穿暖還有足夠的睡眠了。所以他是沒有睡着的。但是他走神了。
走神這件事其實更加不容易發生,畢竟他要在那八年間兢兢業業的活下來,實在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如果這樣的時候還要不集中精力的話,那麼會落下一個怎麼樣的結局呢?實在是有些難以想象的。
不過今日午時剛剛過了一點,劉曦光就走神了。或者說是愣神了。他的臉上有些木木的,不知道是不是這麼些天來總是想着那個人在那邊怎麼樣還是怎麼的,總之他走神的那一瞬間看到了那個自己想要見到的人。原本是想要對這個人冷言冷語,或者是惡語相向的,但是卻清晰的看到那個人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蒼白和無神。他一切想要說的話都被噎在了喉嚨裡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臉上有着一抹難以言說的動容之色。
這個孩子,纔不過十六歲,十七的誕辰還沒有到,但是卻已經獨自揹負起那麼重的擔子。想要將一切都扛起來,自己成爲自己的勇者。這其中的艱險,卻又讓人爲她一個人而心疼。劉曦光想要走進那個人,想要輕輕的將她眉宇間的褶皺撫平,想要輕輕的擁抱她,告訴她,有自己在呢,不要那麼累。但是他此刻什麼都做不了,邁不出步子,發不出聲音。劉曦光知道,自己是魘怔了。不過這個夢魘一般的畫面,竟然那麼的真實。真實到讓人能夠清晰的看到她睫毛上的顫抖。看到她眼眸下的陰影。
然後那個人,有些不安穩了。她眉毛緊緊的寧在一起,彷彿纔是真的被夢魘住了,想要掙扎,卻只能如同不會浮水的人被水淹沒的時候那樣徒勞的掙扎。但是自己不能動,自己不能喊。
那是夢,那是夢!那不是真的!劉曦光的內心在吶喊,他已經空不出多餘的精力來揣測到底這個安安靜靜的掙扎的人到底是夢見了什麼,到底在夢裡見到了什麼,那樣的讓人覺得心疼,那樣的沉迷其中自拔不了。現在他只想叫醒她,不讓她繼續這樣難受下去。但是很明顯的是,現在的他根本做不到。那個人,那個人在難受,但是自己只能站在這裡看着,看着。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就連安慰都做不到。
劉曦光咬住了自己的下脣,有些瞠目欲裂的看着那個人。眼裡漸漸露出些血紅的血絲來。如果是平素央在這裡見到了,一定會覺得眼熟。當時她就是被這樣的眼神嚇到了,當時她就是在這樣的眼神下選擇了相信與臣服。纔會有後來見到齊寒的一幕。但是現在是在劉曦光的魘裡。但是現在的劉曦光,已經察覺不到自己是在自己的愣神裡了。他只能看着那個少女,有些徒勞的掙扎。不,徒勞的是自己。
劉曦光眼裡的神色晦暗難辨,但是卻那樣的堅定到嚇人。然後他看到那個自己心疼都來不及的人臉上的慘白已經呈現出了一種灰暗頹喪的氣息來。彷彿這個溺水之人已經快要不行了,已經快要淹死在自己那可怕的夢境裡。
“灼華!”
劉曦光喊了出來,也能動了。腳步向前邁出了一大步,伸長的手臂彷彿跨過了半個國土,卻在手掌快要接觸到那張讓自己日思夜想的臉的時候,開始漸漸消散開來。
劉曦光睜開眼,眼前陣陣眩暈,腦仁尖銳的疼痛着。但是他撐着桌邊站起來,想要到外面去,想要去找平素央,不,是去找齊寒。那個人到底怎麼了?當時自己也有那樣的錐心的疼痛,當時的自己也有那樣的惶惶無依,那個時候,那個人正好出了事情。那麼現在呢?不是說照顧得很好麼?不是說病都好了麼?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是與遇到了什麼難題了麼?
不過此刻的體力已經不足以讓他支撐到門前了。眼前已經不再是真真發黑,而是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倒地的時候聽到自己的骨架撞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有誰推開了門,讓外面的陽光照射進來,眼前一片金黃。想要睜開眼眸。卻怎麼也睜不開,耳邊是一聲彷彿帶着哭聲的,“我想見他!”
長君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也不再鬧着想要見一個人了,只是安安靜靜的待在書桌邊上,然後撐着頭看着窗外。
“我不止聽到了他的聲音,我也見到了他。他倒在了地上。”長君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半點波瀾,也沒有什麼讓人覺得有生氣或者活力的語氣。齊陽看着這個人的背影,在雪地和屋子的襯托下有些縹緲和空靈。但是卻說着胡話。
長君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我想要過去接住他,扶起他,但是每一次的動作都落空。”她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然後嘆了口氣,彷彿帶着無盡的纏綿,“我有的時候都想不通,到底他對於我來說是一個怎麼樣的存在。齊陽,你知道麼,我見到他會高興,不見到他會想他。我以爲那是愛情,但是我那時纔不過十四歲。”
說着,她擡起頭來看着齊陽。齊陽的臉上很複雜。或者說,面無表情的臉上,那雙眸子正透露出一種很複雜的光彩來。十四歲,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對於這個和正常人的生活軌跡不一樣的人來說,十四歲,的確還是小孩子。她那個時候單純的上了戰場,在戰場上發瘋發癲,將敵人殺得屁滾尿流。但是也將她的一身白衣染上了鮮血。
就算她猩紅了一雙霸道凌厲的鳳眸,就算她面無表情的揮舞手中的屠刀。但是那個十四歲的孩子,卻還是一個孩子啊。
嚴格來說,長君見到劉曦光的時候是虛歲十四。那樣一個天真爛漫,卻能很輕易的對異性產生好感的年紀,這個姑娘已經堅定了自己的心智,並且開始了自己以爲的愛情——但是我那時纔不過十四歲。原來這話的意思,那不是愛情麼?
齊陽不懂這個人到底要表示什麼,是悔過自己這兩年來的虛度光陰?還是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友誼?
長君眼裡漸漸的泛起一抹笑意來,這一抹笑意彷彿是水光一樣的柔軟,帶着清清淡淡的但是卻不容忽視的波瀾,一圈一圈的在眼眸字散開,然後迴轉。竟然透出一種別樣的味道來。齊陽很多年後才知道,那個波瀾的名字叫做幸福。
她並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她的情緒已經表示了一切。沒有後悔,竟然還是淡淡得慶幸。慶幸自己當時迷迷糊糊的選擇和錯覺竟然是自己身體和內心告訴自己的最誠實和最合適的方向啊。
“章緋回來了麼?”長君再一次垂下眼眸,剛剛的表情消散的一乾二淨。齊陽想,這樣的真情流露只怕也只有那麼一次罷。也只有那麼一次,會有人走近這個人的內心裡。但是隻怕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讓那個人走進去罷。
“已經回來了。但是你——所以她在拖延何禕長。”章緋回來的時候長君正在情緒崩潰的時候,那個時候距離長君所定下來的時間還差不過半個時辰。自然是不能讓何禕長的人看到長君的這個樣子。於是章緋只好被安排去攔着何禕長。
當然,章緋也曾經據理力爭過。自己也能夠照顧這個孩子啊。自己是女孩子應該來說是更方便纔是。自己是女孩子其實更細心呢!齊陽只是瞪了她一眼,章緋就灰溜溜的跑走了。不過還是在走之前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全部告訴了齊陽。然後再三聲明,自己只能支撐一個時辰。
的確,一個時辰就已經是極限了。如果再多,那懷疑就會向長君不對勁來猜測了。如果在這之前,那麼猜測還可能是長君離開這個府裡到外頭去查看了或者是到在和齊陽密謀什麼事情之類的。但是超過一個時辰,就太長了一點。
“她打聽到了什麼?”那個丫頭會在那個時候跑出去,雖然會有一些是因爲實在是受不了要在這個時候面對長君和何禕長在那裡磨磨唧唧的咬文嚼字,但是更多的還是要出去體察民情和接洽白裡。這個體察民情和長君同何禕長所說的體察民情自然是不一樣的。主要是看外頭到底現在是怎麼一回事。而且現在有關瘟疫的事情,還是偷偷的調查比較好的。
齊陽點點頭,“有關白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