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陽一直認爲散仙的方法不對,要教導小孩面對生死的方法多的是,爲什麼要選擇這一個最最困難,最最不好把控的呢?
小孩怎麼算都還只是小孩,如果因爲這件事而留下陰影,這後果如何承擔,誰又有這個資格敢說承擔呢?
他看着小孩,只覺得小孩變了許多。具體又說不上來,這個想法存在太久,以至於他現在看到她的笑容忽然反應過來了,就是這裡,變了。
變得有些詭異與陰森。
啊,散仙曾說,不要太小瞧陛下。但散仙就是有通天之能,能算古今未來,能曉陛下爲難情急,又如何估量人心人情呢?
長君的笑容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接着她就看着那出現在森林草地邊的深色官道,眼裡流露出來的竟然是一種幾乎狂熱的思戀。
這個孩子,每天看來過的開開心心,甚至願意爲了想要保護別人而拼盡全力去努力,去奮鬥,可是仍然是止不住的思戀什麼嗎?
散仙斷情絕欲的方式,真的是對的麼?
她要在教導出另一個散仙出來麼?
樓花鼓外的官道很小很細,幾乎可以說的上是鄉村官道。樓花鼓這個鎮子原本就不大,只是聯繫了周圍好幾個村子,才勉強讓懷南給出資修的。
但是長君仍然忍不住在上頭跑跑跳跳。
齊陽笑了笑,跟她一齊跑跑跳跳,然後停下來取笑她,“好歹是官家小姐,如今怎麼跟個鄉野村婦差不多?活脫脫一村姑進城的土包子模樣。”
“你別說的剛剛跟我一起跳來跳去的人不是你一樣。何況,我原本也就是鄉野村姑。”
“是是,說到底是我們倆兄弟的不是,該多帶你出來走走,長長見識,也不至於以後回家裡去丟臉。”
“丟臉如何?爹爹始終會爲他的女兒感到十分的驕傲——我的兩位哥哥也一樣驕傲。那些覺得我給爹爹丟臉的人,怕是自己的兒女拿不出手心裡不平衡,便要從別人身上找到點差處好出口惡氣。”
“你別說,還很有道理。”齊陽也笑嘻嘻的引開話題,心裡卻打定主意要多多帶她出來走走。長君只是一個天性有些活潑的孩子,常年在山上關着,就是不憋壞,他還真擔心她被憋成一個村姑——未來的陛下是村姑,嘿,說出去笑死人啦。
“我們不管那麼多,只想想你現在身上可還有銀子?”齊陽笑眯眯的,對着長君伸出手來。
長君一愣,拍掉他的手,“是你帶我出來的,難道你不帶銀子?”
“哦,看樣子是沒有——我哪裡曉得堂堂丞相千金是個窮鬼,還想着讓你帶着我哥倆在樓花鼓裡好好下一場館子。”
長君眯眼,看着齊陽一臉爲難與鄙棄,便伸手到齊寒面前,“齊寒大哥,灼華要銀子。”
齊寒看了看齊陽,從懷裡將一個脹鼓鼓的錦絲袋子放到長君手上。長君雙手一握,躲過伸手來搶的齊陽,將袋子塞到自己懷裡。
“你!”齊陽看了看齊寒,又看了看長君,發出一聲你卻不曉得是對誰說的。最後他只得氣急敗壞的轉過頭去。
長君從小和銀子打交道,雖說對這方面不怎麼關注,剛剛那手感還是能感受出來,少說也有七八十兩。在小鎮上是絕對夠花的。
“你別高興的太早——這點銀子用完了,我們可真的沒了!”
“我是這麼沒有分寸的人麼?”長君指了指自己,然後想要拍拍齊陽的肩,奈何身量不足,只得改肩爲腰,一臉語重心長,“齊陽大哥如何不相信我呢?看齊寒大哥多好,對我信心十足,二話不說就將錢袋給了我。”
“你就得意吧。”齊陽冷哼一聲,“我只懊惱今天出門怎的將錢袋子交給了他。”
“因爲我不會掉三百兩銀票。”
齊寒很少出聲,但是他一出聲卻是膈應齊陽,齊陽瞪他卻還真不敢反擊自己丟了銀票的事實。
長君在一旁看得直樂呵,順便招了招從身邊過去的馬車,討價還價一番,將路費定在了十三文。
齊陽看着長君,挑眉,“沒想到你還會殺價啊。”
“生存能力。”長君偏頭,然後笑起來,“哦,原來齊陽大哥不會,是冤大頭。”
齊陽又是一噎,反駁道,“嘿,我這叫大方,大方你曉得不?不計較得失纔是做大事的人!”
“是,灼華瞧着齊陽大哥骨骼清奇,是個做大將軍的料!”
齊陽瞪了她一眼,窩在馬車裡不在說話。
外頭駕車的車伕卻笑眯眯的前來搭訕。長君自然是歡喜,和車伕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從樓花鼓裡最有名的酒樓到最熱鬧的茶店,全數聊了個遍。
長君對自己聽到的很是滿意,又想起了齊陽今天提起的樓花鼓的含義來。純粹只是爲了挑釁,她笑眯眯的問,“大爺,那你曉得,這小鎮的名字由來麼?”
“哦,哦!瞧我這記性!竟然忘記了將這個給介紹了啊。”
“無妨無妨,是小女自己沒問。”
“呵呵,說起這樓花鼓啊。那不得不提一個叫,花樓的女人。這個女人”
車伕是個五六十歲的大爺,熱情的吵吵鬧鬧一路,將三人送到小鎮門口出放下。還一個勁的說回去的時候也請通知他來接送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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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送走車伕,長君擡頭看着小鎮破舊有歷史厚重感的砌牆,大門處熱熱鬧鬧的,進進出出的人有的吆喝有的挑擔,有的駕着自己的馬車,有的又是衣衫襤褸。
只看了一眼,長君就將目光上移,看着高高牆門上掛着的三個字,“樓花鼓。”
一個小鎮的名字,卻和一個女人有關,而那個女人,還只是一個妓子。
那三個字很顯然,沒有砌牆的歷史遠,是後來換上的。字體娟秀清麗,是一個女子的字。雕刻在檀香木上,被風吹雨淋之後顯出一種無人欣賞的高傲和孤寂。
妓子。
長君心裡翻來覆去的想這兩個字,彷彿咀嚼出了一種蕭瑟。她轉移目光,看到齊陽和齊寒都看着自己,眼裡都是擔憂。
她哈哈一笑,很是豪邁的眨了眨眼,我難道還不能曉得妓子是什麼麼?
然後不再理兩人,轉身混入了進鎮的長隊人馬之中。
“你猜她曉得多少?”
齊寒搖頭,“怕只是聽過,至於曉得或者瞭解。沒有。”
“我也是這般認爲,”齊陽摸了摸下巴,忽然嘖了一聲,“那你猜她將花樓的事情又聽進去了多少?”
“你覺得呢?”
“畢竟還是個孩子,就算聽了,只怕也是不能明白過來其中的含義的。”
“喂,你們不打算進去了麼?我餓了!”長君站在門口處,雙眼微眯,眼裡流光婉轉,彷彿很快的流轉過什麼不易察覺的情緒。
她喊完之後,也不等齊陽和齊寒,轉身就沒入了城門。
冗長的城門,帶着歷史的厚重,迎面撲來的卻是一種可以稱之爲女性的感嘆。
長君不想要被影響,但是又總是不自主的想起車伕的話來,那話自動轉爲女聲,不斷在腦子裡迴響。
“我今日,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好奇怪,明明是自我了斷的一個妓子,卻偏偏在血灑城門之後,被所有人記住。
長君忍不住又想,如果是自己,從皇城紫金牆上跳下去,那整個紫禁城是不是從此也要改名了叫做灼華宮——哦,不對,叫做長君宮。
這樣的想法很快衝散了她腦子裡被花樓帶出來悲涼之感,
她三步並作兩步,很快衝出門道,人聲鼎沸傳來,震得她腦子發昏。好久沒有經過這樣的場景讓她有些陌生,手足無措。
“愣在這裡做什麼?不是餓了麼?還不快走?車伕倒是沒有騙你,薈萃樓的的確確是好味道,名聲好好的。”
“好的呀!”長君雀躍起來,一把拉住齊陽和齊寒,一手一個,很快將兩人拉進混亂的小鎮。她走的並不快,見到一個小攤子就停一停,倒不是新鮮稀奇,只是覺得親切,熟悉。
一路磨蹭到所謂的薈萃樓,已經過了午時。薈萃樓裡卻依舊人潮擁擠。這個薈萃樓,總共有三層,一層人最多,也最嘈雜,二層則安靜些,還有人請了專門的說書師傅來講,三層則是雅間。
“你要去幾層?”齊寒看着被小二問懵的小孩,善解人意的提醒她。
她胡亂答了一聲。見到齊寒看了自己一眼。
二層,有說書先生?哦——說書先生。
長君不曉得心裡是個什麼感覺,也說不清楚,只是這一刻,她寧願自己是花樓,願意從城門上跳下去。前一刻對花樓的不解,現在竟然全數化成了惺惺相惜與感同身受。
她不想去二樓的,這樣的心裡太奇怪了,以至於自己說了什麼她其實是不清楚的。等被固定在二層靠窗邊的位置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二層。
環視一圈,果然有個說書先生,在二層的正中間,專門搭建的臺子上。一下巴的山羊鬍子白花花的,淺色的長衫很有味道——但,不是他的味道。
說書先生不急不緩,慢慢講完正在說的故事,以一個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做結。
哦——這個是要吊胃口的,那個是不弔胃口的。
但是,那個吊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