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雨舟對門外的聲音視若罔聞。
她等秦旭掛掉手機，轉過身，對着鏡子裡那個看起來落魄，疲憊的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杏眼佈滿血絲，臉頰淤青，口腔裡被扇了一巴掌，咬破的傷口疼痛得厲害。
急着跟民警到派出所錄筆錄，奢望能擺脫噩夢生活，卻沒想到差點被一巴掌退回坑裡。
簡單的白色T恤和寬鬆牛仔褲，是她生完孩子第一年常穿的衣服。
她差點都忘記了，當年自己每天早起，就是爲了多花半個小時時間，搭配衣物，收拾頭髮，就爲了美美走出家門。
現在呢？
管雨舟抹了一把難以控制流出的眼淚，難以相信，曾經那個驕傲的女孩，竟然有一天，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廁所的門，又一通狂敲。
管雨舟收起臉上所有軟弱，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從隨身包裡掏出一支脣膏，緩慢爲她輪廓漂亮的脣部，繪上亮紅的顏色。
她的動作，看起來就像一個穿上鎧甲，準備奔赴戰場的士兵。
“管雨舟，管雨舟！你給我出來。”
門外叫喊的女人，是她丈夫的母親。
在兩年前，她曾經天真地以爲，她會是她另一個親人。
管雨舟收起脣膏，看着鏡子裡氣色瞬間提升的女人，抿了抿脣，扭身走向廁所的門，霍然打開。
“管……”正站在廁所門外掄起胳膊錘門的中年女人，看到管雨舟走出來，狠狠推了她一下，訓斥說道，“你到底在做什麼幺蛾子，把家事鬧到大庭廣衆來，還不嫌丟人嗎？”
管雨舟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趕緊起來，我告訴你，別以爲在告到警察局，就能欺負我兒子，趕緊在協議書上簽字，老老實實回家。當人媳婦，這麼不守婦道，我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娶了你。”
管雨舟捏緊拳頭，扶着牆壁站起來。
她眯起眼，冷靜地思考，將秦旭告訴她的內容組織起來。
儘管她丈夫的母親，不斷催促，推搡，管雨舟依然慢慢走回調解室。
調解室裡，一位四十多歲，臉上微微有些浮腫的中年民警，正在對一位戴着眼鏡，看起來非常溫和可親的男子，進行批評教育。
這是管雨舟的丈夫。
他們大學相戀，還未畢業就因爲懷孕，而早早結婚。
他丈夫家境優越，工作能力也很強，剛剛結婚的時候，管雨舟的朋友都覺得她真是萬事美滿。
可是，這諸人羨慕的背後，卻有說不出的心酸。
從孩子出生以後，她的丈夫在外人面前溫文爾雅，但一回到家中，一言不合，就揮手打罵。
這種生活，持續了將近一年。
如今，管雨舟對丈夫已經沒有半點愛意，只要看到他，就彷彿隨時會迎接拳腳。她一直選擇隱忍退讓，直到最近潮海市一起家暴事件發酵，成爲新聞熱點，她才鼓起勇氣，決定報警。
但是，她在報警之前，並沒有想到，她沒有碰到一位願意幫助她的警察。
管雨舟面無表情地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辦案民警看到當事人走過來，笑着說道：“你看，你妻子過來了，趕緊道歉，保證以後不再放錯了，安安生生過日子，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們成爲夫妻，不容易，要珍惜這種緣分……”
“我要進行傷情鑑定。”
管雨舟沒管這位民警講得話，直截了當地說道。
“呲，”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長得與管雨舟丈夫有幾分相似，她嘲諷地看着管雨舟，嘲笑說道，“這麼點小傷，還做什麼傷情鑑定，弟妹，實在是好笑了。”
“大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說氣話了。”這位民警大概這類事情見到見多了，也耐心勸道。
“那好，”管雨舟在心裡回想秦旭的話，目光直視着這位民警，堅決地說道，“要麼，你幫我申請傷情鑑定，調取他毆打我的監控，出具家暴告誡書，一切按正規程序來，要不然你也必須向我提供，你們警察局無法不受理此案的書面材料。”
這位民警一聽，神色一僵，看這位當事人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就知道此事難調解了。
正如秦旭告訴管雨舟，沒有一位民警，在這種情況下願意出示這種書面材料。
這要以後出什麼事，他是要承擔刑事責任的。
民警又勸了好一陣。
不僅警察局的工作人員勸解管雨舟，看在丈夫認錯態度良好的份上，原諒他一次，就連剛纔口氣還十分不好的男方親屬，也口氣放軟。
管雨舟的婆婆看到管雨舟堅決的態度，也有些心急，也開口承諾，回家好好教育兒子，絕不讓他再犯。
看她的言行，絲毫沒有在廁所門前對管雨舟惡言惡語的模樣，反而看着像一個苦口婆心的長輩。
管雨舟的丈夫，也態度誠懇，不斷道歉，保證下次不會再動手了。
他的道歉，管雨舟太熟悉了。
每一次動手之後，送花，送飾品，訂浪漫旅行，不斷道歉，她一次又一次心軟原諒，但馬上又捲土重來。
她以前已經夠傻了。
怎麼會一直相信他呢？
現在，她不能再犯以前的無知和錯誤。
不管他人如何說，管雨舟按照秦旭的建議，始終堅持一切按照程序來。
該拍照拍照，該存檔存檔，該出示告誡書就要出示告誡書。
特別是關於調解協議上的雙方互毆這類混淆事實的語言，堅決提出反對，並指出，自己沒有與丈夫對打，動手也是自保，而對方長期對她實施家庭暴力，有毆打行爲。
她的堅持，沒有白費。
這位警察也是老油條。
看到管雨舟的態度，知道勸解無用。
潮海市的警察局並非野蠻之地，在職民警也只敢走點兒擦邊球，糊弄兩下。真讓他出具不受理的書面證明，就算是男方有人情關係，也是不肯開具。
畢竟沒有必要，爲了一些人情關係，把自己給搭上去。
女方這一回來，立刻思路就清晰了，明顯是有內行的人在身後指點，自己還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在秦旭“別慫”“堅持”的提醒下，管雨舟終於艱難地爭取到了一個受害人本應該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