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果正思考着要怎麼應付秦清時，秦女士語氣驕傲地像是在宣判一件已經勢在必行的事情。
“我們阿彧以後可是要去清北的人，還會出國留學，以後就留在國外工作生活，等我和他爸爸退休了就一起過去。”
程果怔了怔，脫口而出：“這是他自己的想法嗎？”
“小孩子這種時候能有什麼想法？都是要靠大人給他規劃的，要是全憑孩子自己的想法，那多少能成才的孩子得浪費天分？父母之所以是父母，不就是能給孩子鋪好一條平平坦坦的道路嗎？”
“但是林舒彧已經是高中生了，再過幾個月他就十八歲了，成年了，應該會有自己的想法吧？”
秦清似乎對程果的話有些不滿，蹙眉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們的想法就是阿彧的想法，阿彧向來是個乖孩子，他也知道我們給他選的路一定是一條最好的路。”
路燈飛快地從車前窗一閃而過，程果的手腳頓時有些冰涼，這一刻，她彷彿看到了一個把自己的理想全數轉嫁到孩子身上的專制母親。
“到底是因爲他乖，還是因爲，他根本就無法拒絕你們？”
程果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直接跟秦清槓上了。
林舒彧不是秦清的親生兒子，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對林舒彧來說，他只不過是寄人籬下，甚至可以說，毫無自主權力可言，他該做什麼能做什麼，甚至未來打算怎麼活，可能從他到那個家的那天開始，就已經全都不由自己說了算了。
許多事情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
改變命運尤甚。
秦清忽然猛地一個急剎車，可能是完全不敢相信這個女孩子居然敢這麼跟自己說話，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卻還極力維持着一個體面的樣子。
“倪程同學，這是我們的家事，雖然你是阿彧的同學，但是手也不用伸得這麼長，我聽說你們家出了上次的事後至今還沒有緩過來？坦白說，我並不希望阿彧跟你有太多牽扯，但阿彧交朋友我作爲母親無權干擾，所以也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程果淡淡笑笑，秦清之所以要親自送她這一程，就是爲了跟她說這些吧？
她看了眼車外，道：“阿姨，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謝謝您送我。”
秦清沒有開口，目送她下車。
她剛站穩腳跟，車子面從她身邊飛快地擦身而過。
熱辣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路跑到樹蔭底下，想跟林舒彧好好談一談的心願泡湯，就算現在再折回醫院，但萬一秦清突然回去了呢？
離開學只剩下最後一週的時候，程果迎來了一系列令人頭疼的事情。
先是宋婉之和倪芮準備離開南塘市，直到臨行前一天才通知程果。
那天夜裡，程果再次回到那個別墅，一樓的門口已經擺放了大大小小收拾好的行李，有一些已經被宋婉之提前郵寄過去了，剩下的這些則是明天隨人一起走。
程果從前就覺得這個別墅空空蕩蕩，今天看更像是一個空房子，乍一看，毫無人氣。
“明天什麼時候走？”程果靠在廚房門口，盯着在裡面忙碌的宋婉之的背影。
宋婉之背對着她，說：“一大早。”
“哪個城市？”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沉默，程果這才知道，原來宋婉之根本沒有打算把自己和倪芮的去處告訴她。
她覺得可笑至極，倪程居然被身爲母親的她完完全全地排除在了未來的生活裡？
程果又依稀想起，難怪倪程極少提起自己的家人，恐怕是因爲，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徹底失去了家人了。
宋婉之勉強喝了口水，轉身面對她：“我已經通知你外婆了，她明天就會過來照顧你，等我們走之後你再搬回來住吧。”
程果 搖了搖頭：“那裡離學校近，上下學方便，而且我已經住習慣了，這麼大的房子我住不習慣。”
宋婉之：“隨你的想法，生活費每個月我會定期匯給外婆，你要用錢就跟外婆拿，等你考上大學之後的學費我也會一併負責。”
程果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宋婉之的決絕令她完全想不到。
“你心裡是不是永遠都過不去爸爸去世的這道坎了？你認定爸爸是因爲我纔去世的，把我當成了懷恨的對象，但我不是你女兒嗎？”
程果面無表情地說出這一席話的時候，宋婉之的臉色驟然變得格外難看。
甚至有一瞬間，程果覺得宋婉之彷彿兇狠地會直接撲上來。
宋婉之的身體晃了晃，顫抖地狠狠捏緊了拳頭：“你還敢提這件事？”
“我只是心裡有疑問，既然你都已經決定要拋下我了，有些事情是不是總該讓我心裡清楚比較好？”
程果雖然並不是倪程，可是問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地發慌。
究竟會從宋婉之的口中得到什麼答案？
她根本想不到也不敢想，但是宋婉之的心意已決，也不是任何人就能改變的。
宋婉之忽的冷冷一笑：“你這麼懂事，我還以爲你真的都懂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是，我是因爲你爸爸去世所以才冷落你，但是你自己想想，難道你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嗎？沒有你的話，你爸爸就不可能去世，你覺得我哪一點虧待你了？”
程果臉上的血色盡失，口乾舌燥，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以前的宋婉之對她的冷暴力還屬於溫水煮青蛙，現在直接點破，卻比想象中的更加傷人。
程果在倪程的房間靜靜地坐了一整夜，昨晚和宋婉之的那番話過後，母女倆再無對話。
清晨的陽光從窗口撒進來時，她聽到了樓下的汽車引擎聲。
宋婉之她們是一大早的車，而程果甚至連她們要去哪裡都不知道，倪芮出事後，宋婉之做出了她自己的選擇。
而倪程，終究是被捨棄的那一個。
眼眶有些酸澀，程果摸了摸眼角，指尖被溫熱的淚水濡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