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化繁爲簡
“沒有什麼好猜想的,興許人家只是心血來潮過來看一眼,或許已經走了也不一定。”狗子頭也不回的說道,此處地勢空曠,無須特地將聲音挑得極高,稍微揚聲即能聽得清晰。
林蘇青眼看着狗子晃着尾巴進了草棚,隨即擡起後腿兒一踹,將石墩子上的草垛蹬得老遠,自己爬上去翻着肚皮睡大覺。
見狗子如是閒散,林蘇青猜想,周遭應該沒有危險。於是他也放下了警惕,兜着滿滿一懷的野果往木屋折返而去。路過那摞棕櫚墊子時,便順手將野果盡數攤出放在墊子上面,又於石板路邊折了一些樹枝來蓋住,免得被太陽曬蔫了去,隨後才入了小木屋重新着手灑掃。
屋內被小熊貓們激盪起來的灰塵,此時已經安靜下來歸覆於桌櫃椅凳與地面,他提起木桶,就着方纔擦拭器具的水灑開,以免掃動時那些灰塵胡亂揚飛。
如此這般,一口怨氣也未曾嘆。
有那麼一瞬間,他詫然於自己的耐心,可是很快就自行明白了過來——這並非耐心,這只是空寂。是由於心裡和腦子裡忽然裝載了太多不明就底的事情,然明知那些事情暫時找不出任何解決方法,心坎裡卻又實在是過不去,也實在是放不下。而強行令自己去擱置、去避開、去翻越……於是反倒像是在一瞬間消失了一切,騰空了身心。
前一刻過滿,全部是那些想不通的糾結之事,遽然挪去後,便彷彿什麼事也不曾裝過似的,空白一片,彷彿連情緒都忘記了如何發作。
打掃,找點事做,轉移注意力,成了當前最願意做的事情。
期間偶爾嘗幾顆野果充腹,便是一刻也不曾停歇。
兩層經文居然同時出現,他明悟了,這是意識在提醒他如是修習。這兩層是爲修習取捨,當他把經文融會貫通,領悟通透後,它們便在體內呈現出不同的兩種狀態,相傍相依,相織相錯,相融相悖……
而後慢慢地睜開雙眸,才知天色已經墜入漆墨。沒有月光,但鋪滿了密密擠擠的星點,璀璨浩瀚,誘着人想要伸手去摘取。
黃豆似的眉頭蹙了又蹙,小嘴兒像是撅着,一本正經地到處望了又望,這才鑽出草叢來,打它一出來,身後便陸陸續續又跟出來四隻,居然都是那些白日裡跟着狗子來送過野果的小熊貓們。
當把百轉千回的煩惱都化繁爲簡,化簡爲無,化無爲無無。腦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扇門,虛無之中什麼也沒有,意識卻感覺有一扇門。
他起身撣了撣衣袍,偃月服依然銀白,不惹星光,未沾塵埃。他只是習慣性的撣了兩下,也順便錘了兩下腿。腿腳並沒有發麻,只是有一點發熱、發脹。
每一隻小熊貓的手裡都捧着這樣一枚關着許多螢火蟲的繭。想來,它們應當先是掏空了蟲繭,才捉了螢火蟲關進去。許是擔心光亮會引來危險,於是特地折了樹枝以葉子遮覆。
“你們來……”林蘇青正要問它們,可發現它們都是直立行走,只只懷裡都抱着什麼東西,從打頭走近的那隻“忍冬”懷中看來,許是用了繁多的樹枝以樹葉遮蓋着什麼。
他順着意識摸索而去……推“門”而入後,意識內忽然開始翻騰第三層經文與第四層經文。
小熊貓們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可眉頭依然緊緊地蹙着,一隻隻眼巴巴地望着他。彷彿他不收下,它們就一直這樣踮着腳捧着。
當手腕隨意地搭在膝頭上,徐徐闔起雙眼時,彷彿整個塵世在一瞬間內靜謐下來;當他深深地吸入一口天地之浩氣,於體內遊走幾回,濾出一腔凡俗之濁氣,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來時,彷彿千絲萬縷的煩愁也全都隨之拋諸腦後。
他明白了,放下不意味放棄,放下是一種態度,是不強求,不執著,不奢想。
“螢火蟲?”林蘇青問道。
之所以稱它爲忍冬,是因爲它下午送來的野果中最多的果子名曰藍靛忍冬,不知它本名叫什麼,便暫管它如此稱呼,
直至靜無所靜,空無所空。更甚心無其心,形無其形,物無其物。再回想過往之事,原來無無。只因妄念、執念、貪念,在擾心牽欲。
是的,他不得不使用從先前修習的經法中所悟出的真諦,才使得自己真正的靜下來,空下來。
下午送地枇杷的那隻個頭最小,懷裡也如此抱着一堆樹枝,看起來它還不大會直立行走,磕磕絆絆地走得幾步一踉蹌。
追,未必有應。待,必定有得。
呼吸取捨之間,時辰過了許久。大約是修有所成,他忽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輕得彷彿全身如同一層薄薄的輕紗,可能隨風飄浮。但與此同時,又能清醒地感受到正盤坐在石板之上的踏實感。
當視線習慣了黑暗,多少能看出很遠時,他看向了草棚,得見石墩子上已然沒有了狗子四仰八叉的身影,估摸着,它或許已經回去木屋內了。
可是並不能計算,倘若去計算,則不論哪一種取捨都無法令得失平衡。換與不換,必須要做出選擇,否則修行便是止步不前。
直到丟盡了遮擋物,它們便用雙爪捧着那枚發着熒光的東西,舉得高高地遞向了他,想讓他收下。
待它們五小隻都走近了,以忍冬爲主心,其他四隻則在它身後並排靠着。依次是拐棗、八月炸、地枇杷和板栗。地枇杷其實主要是來送野櫻桃的,不過那幾顆地枇杷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所以便直接在心中將它叫做地枇杷了。
原來易髓經所易的,不止是肉體凡胎、濁氣污血,還易着頭腦與心神。
不過,那些打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似乎只是含着好奇。
其實可以先放開所經歷的種種,可以先放開所有的疑惑。何必非要即刻去索求一個蒼白的解釋或結果。只消爲所能爲,而順其自然。任成則成,敗則敗,立則立,落則落。待結果,而不追結果。
林蘇青下意識地心生起防備,腳下正要朝小木屋退去,倏然發現,從草叢裡探出來一個圓潤潤毛絨絨的小腦袋。
它們所捧着的,像是如他掌心大小的蟲繭,不過那些繭內並不是蛹,而是幾隻飛來撞去的小蟲。
終於一切重新規整完畢,緊接着就跨出門檻,他擡頭忘了一眼天色,便席地盤腿地坐在第一層青石板石階上。面朝遠山近水,長林豐草。沐浴蒼蒼晚色,脈脈斜暉。
這兩層,與前面所修習的有所不同——並非學會即是擁有,獲得即能進步。必須於得失之中且苦且痛,似退實進。
它們用嘴將覆蓋的樹枝銜起來丟到邊上,隨着樹枝樹葉的減少,它們小心翼翼抱在懷中的東西,漸漸發出淡淡的熒黃色的光亮,穿過餘下的遮蔽物透了出來。
他猜那不是什麼光,應該都是野獸們的眼睛,正在盯着他這個外來之人。
譬如,若要打通一脈,便必須捨棄幾分修爲;若要修成一層修爲,便不得不忍受氣血逆流來換。
是爲了帶來給他照明吧。
如是這般,再回頭重新去參悟第三層與第四層經文時,才發現原來不單單是取捨,還有策略。
待目光掃過了夜幕之下的山野,忽然,於叢林矮樹之間,發現有無數綠幽幽的光點,團團簇簇。
秋夜如水,不寒微涼,使人清醒。
方纔覺察不到自己的呼吸,今下已能察覺,便是應該從修習之中“醒”來的時機。如若強入再進行,只怕不會有什麼成效,何況這第三層與第四層還是如此複雜,且有自損自傷的過程,強練的話怕是易傷根本。
他不經意地朝前望了望,望見前方左側的魚塘,水面靜如平鏡,映出了星河。水色淡淡發白,夜風溫柔而起,撩開粼粼波光。偶爾有幾條魚兒不安於悄悄遊動,乍然擺尾猛地轉身,激起水聲脆響。是白天沒有的景緻。
遽然,長草之中發生異動,窸窸窣窣,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密匝的草叢裡擠出來,那動靜,擠得很艱難。怕不是有什麼危險?
所以……這是心,輕了;是氣,輕了;是精,輕了;是神,輕了……一切都輕了……
於是,他如聞花香般深深地吸入一口略帶涼意的天地之氣,使此氣順着脊骨一路往下而去,於腹中盤旋幾轉後,才徐徐地吐出……
可此地是他頭一回來,這些小傢伙們不可能認識他。既然互不相識,那爲何能夠如此關照?
莫非是狗子下午所說的那位“熟識”安排的?
低頭見它們始終踮着腳捧着,站不穩時不禁搖搖晃晃,打個趔趄繼續踮着,全仗互相靠着保持平衡,如此艱難仍不放棄,儼然是不接不收爪,不接就不走的架勢。
“好吧。”林蘇青不得不挨個兒從它們手裡接過蟲繭,並問它們,“是誰排你們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