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九章 淡然強勢

從古今通集庫裡被朱瑩請回來的樑公公九城,看似正在仔細審視自己第一個並沒有經過宮刑的學生,而且還是來自海外異域的學生,實則卻在分心二用聽着外頭的談話。畢竟,他也算是自幼文武兼修,哪怕比不上那些專門練武的御前近侍,但耳聰目明自然不在話下。

當聽到外頭朱瑩鄭重其事地對張壽介紹了他,而張壽直截了當就讚歎他是難得的人才時,哪怕平日不苟言笑,幾乎整天整天都在古今通集庫中,樑九城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這次過來,除卻教授對方大明文字,卻還有另外一個打算,那就是從對方這裡,把對方的語言和文字學到手,然後在宮中傳承下去。至於這種文字和語言有沒有用……太祖皇帝說得好,有用沒用,先學再說,說不定日後大明疆域就真的擴張到那地方去了呢?

因此,當樑九城收回思緒,看向面前的金髮少年時,就慢悠悠地說:“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去九章堂了,先和我好好用心學一學中華文字。”

眼見面前這少年臉色大變,顯然是聽懂了自己的話,隨即立刻就想要開口說什麼,他就直截了當地打斷道:“你要翻譯算經,就得先學好算經,但九章堂上張學士講的那些,你能聽懂多少?你敢說自己聽懂了多少?在算經上,他可謂是獨樹一幟。”

被人這麼犀利入骨地刺了幾句,吳大維頓時啞然。他這幾天白天在那一面上課,一面對照晚上翻閱某書拉丁文版時記錄的筆記,試圖理解並追上張壽授課的進度,但結果卻和他想象得完全不同。他發現他不是漸漸能聽懂,而是越聽越不懂!

那位張學士講得東西很多,很雜……有些絕對不屬於幾何的範疇,但涉及的公式卻極多。

而看到金髮少年不安地東張西望,樑九城就語重心長地說:“我朝有各種各樣的算經典籍,而這些都是不學文字就看不懂的。張學士的九章堂有前後兩個年級,但因爲高年級的前輩之前都在宣府大同和各部實習,所以進度才和後輩差不多,如今時常合在一起上課。”

“但日後每年都會招生。你不覺得你就坐在那兒傻乎乎地旁聽,還不如現在紮紮實實學好文字,然後再去考進九章堂,做一個真正的學生,這樣更好嗎?當然,你要是覺得自己學不會我中華文字,回頭總有一天會被送去哪座礦山挖一輩子礦,那就當我沒說。”

“我纔不怕!”

前頭的話吳大維只能聽懂一點點,但最後礦山那一截他卻神奇地都聽明白了。而正因爲聽得明白,少年才一下子被激怒了。

雖說在船上吃過苦頭之後就一直都很小心,很仔細,力求留下一個聽話而有用的印象,但他骨子裡還是那個身爲私生子卻瞧不起別人的傲氣少年。

雖說不知道所謂的激將法,但他也見識過商人用三言兩語把人逼到死角,更見識過那些在言語中設下陷阱誘使人上鉤的惡劣把戲。他從前也嘲笑那些上當的人是蠢貨,可這個時候,衝動卻完全佔據了他的腦海,以至於他脫口而出道:“好,我跟你學!”

對付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樑九城自然手到擒來——要不能手到擒來,他也白活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挑了一個幅度,繼而就若無其事地說:“那好,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我從前也教過幾個不識字的番邦少年,也算是有些心得。第一堂課,就從寫名字開始。”

“現在,說出你的名字,你父親和祖父的名字,你母親的名字。你用不着慌,我知道番邦人的名字非常奇怪,無法用本朝的文字來表達。所以你只要大概發一個音,然後我再把相應發音的漢字寫下來。當然,你如果有能力,也可以給你的這些親人編造一個名字。”

又是一連串光是聽就讓人費力十分的話,金髮少年不得不又問了幾句,好不容易纔磕磕絆絆勉強聽懂了,卻是頓時陷入了窘境。

要知道,他自己的吳大維這個名字就是根據羅馬帝國那位奧古斯都的名字發音而起的,而且最慶幸的是這個東方國度正好有相應的姓氏。爲此,他還花費了很長時間,學會了這三個不太容易的字究竟是怎麼個寫法,然後牢牢記在了心裡。

而現在,如果他不想泄露父母祖父的名字,那麼就必須自己起。

雖然細細一想,泄漏也沒什麼,畢竟,當時他那位怒氣衝衝而又突然貪婪發作,於是和那條船鬧出天大沖突的父親叫什麼名字,船長肯定讓人去打探過,說不定這邊的人都知道了,但他就是不太想說出來。反正在這個東方國度,他們也不在乎這個。

因此,仔仔細細想了想,他就一字一句地說:“我父親叫蓋烏斯,我母親叫戴基婭,我的祖父叫馬庫斯。”這都是古羅馬很常見的名字,難不成你們還能千里迢迢找人去對質嗎?

樑九城何等人物,一聽就知道這應該是面前的金髮小子隨口胡謅的。然而,他並不在乎人起的是否假名,當下就淡然說道:“你既然給自己起名吳大維,那就是吳姓,如果對外聲稱你祖父和父親是這樣的番邦名字,就不合適了。”

“你的父親叫蓋烏斯,那他就叫吳蓋,你的祖父叫馬庫斯,那他就叫吳斯。至於你的母親戴基婭,在我朝,婦人嫁人之後,可以用夫家的姓氏來代替。就算你母親是別宅婦,也可以稱之爲吳戴氏。姓氏在我中華,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所以你要記牢了!”

此時此刻,別說吳大維被樑九城這陰柔的聲音說得不知不覺打了個寒噤,就連門外的張壽亦是覺得,這種輕描淡寫就給人父祖重新取了大明名字的做派,實在是很閹黨……好吧,這年頭因爲宮中內侍太少,和外官也沒有勾連,看似不成氣候,所以閹黨兩字壓根就不流行。

而樑九城彷彿壓根並沒意識到自己剛剛這淡淡的口氣實則有多強勢,笑了笑之後就開口說道:“不過,我得去和張學士還有夫人說一聲,你需要有個書房。畢竟,張學士這書房他要派用場的,總不能騰出來給你。”

即便是在家裡,吳大維也沒有什麼自己的書房,此時他雖然覺得對方實在太強硬,但看到人真的就這麼出去和張壽以及朱瑩商量書房的問題,他不禁發現,這個老師好像還不錯。

張園如今住了不少客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再加上婚宴之後,那些之前用來擺西面的屋子也都騰空了出來,所以張壽聽到樑九城提出,希望能給吳大維一個書房,他問過朱瑩之後,就立刻叫來阿六,詢問家裡是否還有空屋子。

可他正這麼問時,樑九城卻又笑眯眯地說:“如果有空屋子的話,也不妨留一間給我。我這把老骨頭要是天天往返宮中和這裡,哪怕距離不遠,卻也折騰不起。”

張壽頓時大吃一驚。敢情這位身殘志堅的奇人樑公公,竟然打算在他家裡住下來,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家庭教師……不,西席先生?

這要是他的兒女,人這麼盡心盡責,那倒是很正常,可吳大維一個來自意大利佛羅倫薩的少年,總不能是這位樑公公一見如故,咳咳,於是打算收乾兒子吧?

心裡這麼想,張壽臉上一點都沒露出來,乾脆就對阿六問道:“家裡還有獨個的小院嗎?”

朱瑩見阿六眨巴眼睛,似乎真的在那煞有介事地思量是不是有合適的空房子,她頓時忍不住撲哧一笑,隨即就笑吟吟地說:“阿六,樑公公學問精深,他這樣的人留下,家裡那些融水村出來的孩子說不定還能去蹭蹭課,這實在太划得來了!”

“你要是敢說家裡沒房子,那就是怠慢了貴客,我罰你回頭當三天樁子陪我練劍!”

樑九城就算從前沒見過阿六,此時看到朱大小姐竟然用這樣親暱的口氣和人說話,他也知道這是誰了,當下就客客氣氣地說:“這位就是小六爺?呵呵,少夫人這是給我臉上貼金,我沒有其他本事,也就是鑽在故書堆裡打發時間,哪裡說得上什麼學問精深。”

“屋子裡那小子不是什麼大人物,我就更不是什麼大人物,用不着什麼小院。若是沒有空屋子,什麼柴房之類堆放雜物的地方看看有沒有,我帶他去收拾收拾就行,也不用太費事。”

阿六並不在乎家裡多幾個人,但他在乎新來的人是否是少爺和大小姐真心實意想留下的。既然張壽和朱瑩全都表示這個樑九城有用,而書房中那個金髮少年顯然也是少爺需要的人,他當然在認認真真地想哪一處的空房子適合對方居住。

而眼下這位新來的樑公公就和趙國公府那些家丁家將似的,對他客客氣氣,並沒有自恃出身宮中而不受管束,自覺受到了尊重,他那決定自然做得飛快。

“外院西北角,宋公子和方公子的院子隔壁,還空着個小院子,雖然不大,但之前都收拾整齊了,裡頭用具也很齊全。樑公公可以帶着那個吳大維搬過去。但是……”

說到這裡,他卻突然頓了一頓:“但是,這個吳大維本來是皇上金口玉言,讓他在公學打雜來抵償食宿學習等等費用的。可他在公學呆不住,別人也看他這個笨手笨腳的不順眼,少爺才帶了他回來做書童。如果他要在張園白吃白住,那不行。”

朱瑩沒想到阿六竟然會死揪着這一點不放,要知道就連張壽都沒在意這個,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要知道,她請來這麼一位內侍當中真正學問精深的人物,卻連束脩也還沒提呢!

然而,她卻向來喜歡阿六這胳膊肘往裡拐的性格,因此見張壽笑而不語,她也索性沒有開口,只笑意盈盈地看樑九城是什麼反應。

果然,這位在古今通集庫中呆了三十年,看上去彷彿不通人情世故似的樑公公,卻一點都沒有被阿六給激怒,而是笑眯眯地說:“雖說這小子有的是東西需要學,但有道是勞逸結合,這學習之外空餘的時間,他當然應該在張學士這書房做事抵償。”

他微微躊躇了一會兒,隨即又補充道:“就是我這個閒人,寄居此地,也可以幫張學士整理一下書房裡的藏書。畢竟,這可是我的拿手本事。”

這時候,張壽終於沒辦法繼續看熱鬧了。他連忙打了個哈哈道:“樑公公,阿六素來頂真,你不要和他一般計較。你這樣的學問,幫我整理書房的話,我怎麼當得起?倒是之前陳公公送來的那些海外典籍,我已經都帶回來了。你精通多種語言文字,說不定翻翻有些心得。”

樑九城頓時苦笑:“張學士太高看我了,所謂精通多種語言文字,可我花了幾十年,也沒辦法看懂古今通集庫中的太祖遺稿。太祖皇帝纔是真的學究天人,他遺稿中的那些文字雖然酷似西邊傳來的,卻是百年以來任何精通多種文字的內侍都看不懂。”

“卻不像此次海船帶回來的書……至少還有人認得,那是西方和尚還有那些王侯貴族之中通行的文字。不過就算隨船通譯,能稍微說兩句的都找不到幾個,所以也看不懂這文字,唉,宮裡懂那些西方文字的人,幾乎已經找不大着了,實在是比不上開國那會兒。”

張壽聽到樑九城在那感慨太祖皇帝學究天人,其他人就算語言天才也看不懂,他好容易才繃住臉沒露出破綻。那可是比拼音更進一步的中國式英語啊,能看懂那就簡直是神人了!

他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當下就順着剛剛朱瑩對阿六介紹樑九城時那口氣,半開玩笑半當真地提出,希望樑九城在教授吳大維時,順帶讓家中那些個幾乎零基礎的孩子跟着旁聽。

這年頭的西席先生,哪怕自身沒有功名,也往往自高身價,只肯教主人家的兒郎,而樑九城的學問比一般西席先生高出了幾重山幾重海都不知道,面對張壽這樣會被大多數讀書人認爲羞辱的要求,樑九城卻一口答應了下來。

“既然都是差不多從目不識丁教起,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麼兩樣。然則我在古今通集庫多年,真正的學生卻只得兩個,不是因爲我挑剔,而是因爲我嚴格。別說張學士你家裡這些小傢伙,就是屋子裡那個,他能在我手底下堅持多久,卻也說不好。”

張壽頓時想起了被九章堂那題海戰術虐得欲仙欲死,但卻一個個咬牙死挺的學生們,一時覺得和這位樑公公很有共同語言。因此,他想都不想就笑眯眯地說:“嚴師出高徒,樑公公你只管按照你的步調教,要是誰偷懶耍滑……”說着他就直接伸手一指阿六:“自有阿六教訓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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