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帶着蕭成和小花生,竟然打算連夜繼續出擊,當講完一天課的張壽聽到阿六命南城兵馬司的一個小旗捎帶回來這麼一個口信時,他不禁有些意外。然而,這只是口信,阿六傳給一般人的口信,那恰恰是言簡意賅到了極點,他也沒辦法追問其中細節。
因爲南城兵馬司的人也就是應阿六要求出動了一次,抓回了兩個惡棍而已。
既然是自己把阿六給派出去的,如今人不在,張壽卻也不可能不回家,可他想讓人捎帶口信給阿六叮囑兩句時,那小旗卻誠惶誠恐地表示,他並不知道六爺眼下人在何處,他也只能作罷。沒奈何之下,他在道謝過後,就送了對方離去。至於打賞,在大舅哥那是犯法的!
雖然他如今還有銳騎營那一行隨行護衛,並不擔心安全問題,但沒有阿六在,登車之後,他總覺得心中有些說不出的不安。當進宣武門的時候,他恰巧聽到車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捕捉到了其中那些對話之後,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時心情完全轉好。
孔大學士這會兒正打算出京趕往懷柔,這難道不是好消息嗎?
通過城門券洞時,他甚至打起窗簾往外看去,須臾就看到了一隊兵馬正簇擁着一輛馬車和他相交而過。也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換言之就是孽緣——總而言之,對面馬車的窗簾也被人打了起來,露出了一張略顯憔悴,卻又刻意流露出威嚴的臉。
兩兩對視,張壽含笑向對方微微頷首,眼見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摔下窗簾,如果不是在馬車上,又沒有阿六這種無需他僞裝的人在,他簡直想變身表情包,捶一下座椅大聲狂笑。他很好奇,秦國公張川怎麼把孔大學士說動去收拾大皇子的,沒能旁觀真是太遺憾了!
然而,彷彿剛剛那一幕是錯覺,對面馬車的窗簾下一刻又被人重新打起,而再次露出面容的孔大學士眸中精光畢露,狠狠瞪着張壽,可卻已經來不及說出什麼話,兩輛馬車就已經完全交錯。
這一次,心滿意足放下窗簾的張壽就輕輕舒了一口氣,斜倚在軟枕上閉目養神。能夠讓仇人去衝鋒陷陣,勞心勞力,這有什麼不好的?這簡直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至於說孔大學士此行告捷,凱旋抵京……他也沒什麼遺憾,因爲自有孔大學士的政敵會借題發揮。
就這麼心情極佳地一路返回張園,張壽在門口下車時,卻得知朱瑩來過一次,沒等他,而是留了一封信就走了。對此,當他見到吳氏時,吳氏還忍不住抱怨,她都已經再三挽留了,朱瑩卻還是匆匆告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婚期將近,怕外頭人說閒話。
“那些嚼舌頭的人就該死!你們的婚事已經是鐵板釘釘了,要他們多什麼嘴!”
“好好,娘說得都對。”張壽猶如從前那般哄着這位養母,可接過信之後,他本待陪人吃過晚飯再回書房看信,可吳氏卻催他早早先看完,自己卻避嫌似的聲稱先去廚房看燉的湯火候如何,他也不好拂逆她的好意。
然而,等他看完朱瑩這封寥寥數言就解釋清楚前因後果的信,他就忍不住苦笑道:“這張琛難道是充話費送的嗎?”
這種挫折教育,難道不應該是當爹的從小時刻嚴格管教,發現不對的時候就及時插手嗎?怎麼現在就推給他和朱瑩了?雖然他是覺得張琛有點過分一帆風順——除了在他和朱瑩面前重重吃了個虧之外,可這個虧不但沒給張琛帶來壞處,反而還帶來了一堆好處。
只看人理直氣壯地對他說,要娶天下少有的絕色美女爲妻這一點,就知道了。可是,這也不是張川拜託他的理由吧?雖然人給的條件實在是很讓人難以拒絕就是了……
因此,當吳氏回來之後,他並沒有瞞着朱瑩這封信的內容。果然,吳氏聽完之後,雖說驚歎於秦國公張川給出的交換條件,卻也非常不贊同張川這甩包袱似的做法。當然,吳氏素來性子柔和,也就是在張壽的事情上固執己見,對於別人的事,她淺嘗輒止說兩句也就罷了。
“總之,你覷着空子幫幫瑩瑩,畢竟那個張琛也是你的學生。”
張壽滿口答應,等用過晚飯,他回了房之後看了一會書,習慣性地想要喝茶時,他才突然意識到,阿六竟然還沒回來。哪怕知道這個藝高人膽大的少年用不着自己擔心,可想到需要阿六看着的還有那三個孩子,他就不禁有些頭大。
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他今天派出去那三個孩子,四皇子就不用說了,蕭成也是扮鬼嚇過人的,小花生更是男扮女裝坑過大皇子,換言之那竟是一個比一個熊,這要是萬一膽大妄爲到過頭的地步,會不會惹出什麼事來?
他越想越是不放心,越不放心就越是沒辦法早早入睡。哪怕洗漱過後,外頭有僮僕送來熱水請他洗腳睡覺,他雖說人是進了被窩,思緒卻依舊沒有停止,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睡着。
當睡得不太深的他突然聽到一個極輕的動靜,連忙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時,卻發現是有人正在給他放下帳子。
認出那是阿六,他一下子完全清醒,連忙手一撐牀板坐了起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那三個熊孩子現在如何了?”
一時情急,張壽順口就把一貫只是想想的稱呼直接叫了出來。而阿六微微一愣,咀嚼着這熊孩子三個字,隨即暗自在心裡決定日後就當面這麼叫那三個小傢伙。而就是這麼怔了一怔之後,他才氣定神閒地說:“挺順利的。”
面對如此言簡意賅的回答,張壽不由氣結。等看到阿六嘴角上翹,他才意識到,這小子竟是故意耍他玩!他惱火地捶了捶牀板,沒好氣地說:“只看你這麼晚回來,就知道那三個熊孩子就算順利,也肯定惹了不少事!趕緊說,到底怎麼回事?”
阿六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渲染了一番四皇子三人家訪途中勇鬥惡棍的英姿,重點突出了四皇子那個神來之筆,把高家老大這種惡棍丟去順和鏢局接受再教育的主意。
對此,早就知道頭號熊孩子厲害的張壽着實哭笑不得。然而,聽到三個小傢伙打着家訪的名義,還知道準備雞蛋豆腐這種家常慰問品,他還是覺得這一次四皇子的平民化教育成果不錯。
然而,等到得知三人從高家出來,就死纏爛打請阿六幫忙,希望能找出那個所謂華家的三管事,他就禁不住樂了。孩子畢竟是孩子,哪怕確實查到了相應的人,但就憑着這三個小傢伙,即便能頂十分之一個諸葛亮,沒有執行者還是不行的。
當下他就心領神會地問道:“那你真的幫他們把人找出來了?”
阿六滿臉無奈地說:“四皇子說要連夜查,少爺不是讓我聽他的嗎?我當然只好幫忙。我在外城有點人面,最後就把人找到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壓根不提自己拜訪相關人士時的簡單粗暴。但張壽卻也不關心阿六到底是怎麼找的,反正這小子出面,就算相關人士想隱瞞,那也絕對隱瞞不了,人會用盡一切常人知道了會各種不適應的辦法問出想問的消息。
於是,他就乾脆問道:“找到人之後問出什麼結果?說清楚,別三言兩語打發我。”
張壽既然有這樣的要求,阿六也不得不長篇大論:“那個所謂的華家三管事,是個冒牌貨,他帶人去姑蘇小館時,假裝是某家定席面的管事,所以才能在後廚轉悠,方母和那兩家人沒見識,纔會上當。我揪住人之後,四皇子一頓暴揍,他哭爹喊娘,什麼都說了。”
“他說是受人指使,騙了公學的學生退學去做學徒,還說……”阿六頓了一頓,這才吐出了一個有些微妙熟悉感的名字,“還說指使他的人叫江卓兒,是外城黑市上有名的角色,於是,我當然就拎着他去南城兵馬司找了朱大公子,要求和人對質。”
居然這麼巧?就是那個狗膽包天打算攔截阿六,事情不成就乾脆反口攀咬一堆大人物的傢伙?張壽簡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再轉念一想,這事情說不定就是哪家暗地裡授意江卓兒做的,他就不禁哂然一笑。
“看來我還真是招人恨,竟然有人打算通過算計無辜學生來算計我!對質的結果呢?那個江卓兒既然爲了活命,對我說出了那種交換條件,那麼,這次他也不至於保持沉默吧?”
“這個嘛……”
一向對張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阿六,這次卻表情猶疑,眼神閃爍。而張壽怎麼會忽視少年的這種異常反應,本來就擔心三個熊孩子合在一起那巨大破壞力的他登時心裡咯噔一下,趕緊沉下臉道:“出了什麼事你就直說,別給我藏着掖着!”
知道自己那拙劣的小技巧瞞不過張壽,阿六最終吐露了實情:“江卓兒爽快承認,事情是他支使一個認識的無賴去做的。而拐彎抹角找他的不是別人,是孔九老爺。”
張壽對於這麼個稱呼實在是不陌生……纔怪!他又不是從小就呆在京城中的朱瑩,對勳貴官宦之家的親戚關係瞭若指掌,他能把朝中六部諸寺以及都察院等要緊衙門的主司和副官,以及有點名氣的司官和御史給事中記全,已經很不容易了。
畢竟那就已經有一兩百號人!
所以,等到阿六又解釋了一下,孔九老爺就是太常寺孔博士,孔大學士之弟,他這才醒悟到人就是朱廷芳特意跑到孔大學士家裡去擠兌過的傢伙!鑑於此人曾經因爲見到阿六給朱廷芳買人蔘就故意四處散佈朱廷芳重傷垂死,他就知道,江卓兒有很大概率說的是真話。
但如果只證實事情確實如此,那麼,他不覺得阿六剛剛會那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態度。很顯然,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只怕是採取了非常手段。
張壽乾脆不說話,就這麼看着阿六,果然,少年並不是擅長糊弄人的個性,立時就把目光錯開了一些,足足好一會兒才小聲說:“四皇子咽不下這口氣,就出主意說打上門去討公道,然後我幫了點忙,蕭成故技重施,又扮鬼嚇人了!”
“……”
目瞪口呆的張壽盯着阿六,很想問一句你這是不是在開玩笑,可是,面對一張任何時候都特別正經的臉,他知道實在是不必多問,當下嘆了一口氣就開門見山地問道:“說吧,是把人嚇昏過去了,還是怎麼着……不會把人給嚇死了吧?”
他本來只是抱着最壞的打算,可當看到阿六那一言難盡的表情,他就忍不住脫口而出,擔心人是不是真被嚇死了。好在阿六趕緊搖了搖頭道:“人被嚇昏過去了幾次,但絕對沒死!”
幸好沒死……呸呸,沒死也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這三個熊孩子還真是膽大包天,當然,他就不應該把不知道怕爲何物的阿六給派去幫他們仨,熊孩子們有人兜底,那當然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什麼後果之類的全都扔爪哇國去了!
張壽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突然意識到了另外一個重要問題:“孔九老爺應該是就住在孔大學士隔壁吧,你們之前不是在外城查訪嗎?要趕在天黑之前進內城,那怎麼來得及?你光是把那個冒充華家管事的抓住,應該就費了不少功夫。”
“因爲朱大公子這個五城兵馬司內外巡查,所以宣武門這幾日整夜開啓,我們跟着他也能通行。所以我們進城在西城兵馬司見到江卓兒,四皇子才堅持要去孔家討公道。”
解說明白了這番原委,阿六就咳嗽一聲道,“蕭成裝過鬼之後,我就揹着四皇子趕緊跑了。小花生和蕭成翻牆都很在行,跟在我後頭也平安出來了。這會兒人都在家裡,少爺你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張壽登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三個熊孩子裡頭平常最老實的就是蕭成,可今天倒好,最要命的裝神弄鬼這件事卻是蕭成再次重操舊業。這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