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吃貨和意外

太祖皇帝《地道戰》看多了吧?還是說《基督山伯爵》牢房裡挖地道那段看得走火入魔了?再說,這年頭的地道,除卻達官顯貴之家留後路使用,富貴人家藏金銀珠寶時使用,就是攻城時用來配合炸藥使用,其他用途都談不上。

四海昇平的時候,在馬騮山底下挖那麼多地道幹什麼?這是多大的工作量?這得是閒得多淡疼纔會去做這種事?

電光火石之間,張壽心裡轉過了很多念頭,隨之方纔注意到了朱廷芳剛剛的說法。好歹他還是好好重溫了一下如今這大明的史書典籍,明熙並不是太祖的年號,而是太宗的年號。而太宗年間這實在是太寬泛了,前頭是太祖退位,後頭是太祖失蹤,意義截然不同!

呃,就算不是太宗年間,而是太祖年間挖的,那也未必是那位太祖帶人又或者派人挖的……他微微一愣,隨即就啞然失笑道:“那又怎麼樣?”

朱廷芳見張壽不動聲色直接把話題又擋了回來,不禁呵呵一笑:“不怎麼樣。這種牽強附會的言論,反正我是不會當真的。我已經把那和尚給攆走了,但又差了老喜跟過去拓印一份副本,只要和你還有瑩瑩之前拿到的對照無誤,送到京城存檔,這件事就算結了。”

“已經過去很多年的事,那就讓他過去,沒有必要再追究。”

“朱大哥所言極是。”張壽想都不想就立刻點頭附和,“都已經過去快一百年了,以訛傳訛的東西太多,深究下來,不過是民間那些關於太祖皇帝的傳奇又多上幾本不同的而已。太祖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功績之大古今罕有,牽強附會的傳聞多,那也不足爲奇。”

朱廷芳從小就知道朱瑩素來崇拜開國太祖,最怕的就是她把這一傾向傳染給了張壽,再加上張壽還幫渭南伯張康破解過太祖密匣,他就更擔心人陷進去了。

要知道,哪怕時隔這麼多年,太祖皇帝舊事還是一個深坑,哪怕當年功臣都只剩下旁支了,不少旁支因爲連續不斷的變亂,連爵位都丟了,可天知道民間還散落着多少遺族。

如今見張壽態度堅決,他就稍稍放心了一些,當下竟是少有地關心了一下張壽的作息起居,提醒了一下回頭應該補上晚飯,這才轉身離去。他這一走,張壽不知道自己該感謝大舅哥的關心好,還是該苦笑的好,等站了一會兒,他才突然咳嗽了一聲。

“聽夠了嗎?我真是把你縱壞了,你以爲人家不知道你躲在旁邊?”

他是習慣性地詐一詐,看看能不能把不知道躲在哪看熱鬧的阿六給喚出來。可出乎意料的是,往日他這麼一叫,阿六必定現身,可今天他這番話過後,四周圍卻是一片靜悄悄,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

意識到自己猜錯,有些尷尬的他揉了揉太陽穴,回房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鞋襪,這纔出了房門,打算叫個人送點夜宵來。可還沒等他出院門,就碰到迎面過來,手提食盒的阿六。

四隻眼睛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張壽咳嗽一聲正想說話,卻沒想到阿六嘴角一翹,率先開口說道:“我剛剛是看他來了才走的!”

你小子就那麼放心朱廷芳?不怕人家直接闖進來,或者一言不合和我吵一架甚至打一架?

張壽倒是想佯裝惱羞成怒,奈何他和阿六實在是相處時間太長了,壓根假裝不出來,也只能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等阿六上前跟隨他回房,進了屋子就把食盒中一個大海碗端出來,他看到那赫然是一碗雞湯米粉,緊跟着少年又拿出一小碟辣油,他那慍怒就變成了詫異。

阿六這小子是他肚子裡的蛔蟲還是怎麼着?就算因爲他在這兒做過兩次菜而知道他嗜辣,可又怎麼知道他喜歡米粉更勝過麪條?他這幾年根本沒吃過那南方著名的小吃!

然而,當阿六又拿出一個個小碟子,從花生、木耳、腐竹、醃筍片等等各式配菜一應俱全,他就沒力氣驚詫了,眼看着人熟練地將一個個小碟子裡的東西分別倒入海碗之中。然而,當阿六打算把那一碟子辣油一股腦兒都給他倒進去的時候,他方纔一把伸出手去。

他倒不在乎滿碗的辣油,反正老鹹魚的那些辣椒明顯不太辣,但他在乎的是阿六這小子的態度!他一把就抓住了人的手腕,可少年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擺脫他的鉗制,卻偏偏沒有掙扎,他就一張臉非常嚴肅地問道:“這米粉和配料哪來的?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少爺真喜歡吃?”阿六確認似的問了一句,隨即就綻放出了一絲笑容,“我想也是,你都讓村裡多種稻米了。”

呃……阿六居然是據此推測的嗎?張壽頓時有些呆滯,不知不覺鬆開了手,但隨之就想到,就算村裡如今改種了不少水稻,可他這三四年從來就沒吃過米粉,甚至沒見過,怎麼能今天第一眼見,就喜歡吃?難道他要把這口鍋推給某些文人筆記?

然而,他很快發現,在阿六面前,他根本就不用解釋。因爲阿六直接把辣椒油倒進了海碗中,又用筷子攪拌均勻,這才解釋道:“你覺得好吃的我都喜歡,那我覺得好吃的,你肯定也喜歡。我在外頭吃過一次,今天特意把人請來縣衙廚房做的,還準備了辣椒。”

好吧,這就是樸素思維的阿六,他不應該把人想複雜的!少年那嘴刁毛病還是他慣的!

張壽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即就坐下,挑了一筷子米粉送入嘴中。他瞬間就品味出,順滑爽口的米粉已經浸入了雞湯的鮮香和辣油的香辣,那層次分明的感覺在嘴裡瞬間爆炸,尤其是那韌性十足的嚼勁,和某些黑心店裡把米粉泡到滾粗,而後又用熱水汆燙的口感截然不同。

醃筍片的酸爽、木耳的脆嫩、花生的香脆、腐竹的彈滑、雞湯的鮮美、辣椒的香辣……種種滋味在他口中翻覆,以至於他最初還矜持地一筷子米粉一勺湯,但很快就把勺子扔一邊去,一邊吃一邊就着碗沿邊上咕嘟咕嘟喝湯。

當最終一大碗米線下肚時,一碗湯也全都沒了……

這一大碗吃完,他卻是出了滿頭大汗,當阿六適時遞過來一條軟巾時,他一接過來就發現是用井水泡過擰乾的,擦在臉上,那股冰涼刺骨和之前熱騰騰的米粉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甚至乾脆用軟巾敷臉在太師椅上坐了好一會兒,隨即才取了下來。

“慣出你這個合格的吃貨還真不錯,這頓夜宵是我到滄州吃得最暢快的一頓!”

阿六眼神閃了閃,隨即饒有興致地問道:“用老鹹魚的海外食材做的那些菜,難道吃了也不暢快?”

“你小子真會抓人語病!”張壽頓時再次被噎住了,隨即有些氣惱地說,“我自己做菜當然不算,自己做的自己吃,那不叫暢快,也不叫享受,那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是因爲沒有別人會做嗎?我是懶人,恨不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最好教會徒弟,師父就閒了。”

阿六頓時莞爾。等到他收拾了碗筷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時,就只見下午睡得太多的張壽已經完全沒了睡意,他想了一想,就主動上前說道:“要不要去極樂街逛逛消消食?”

“……”

張壽的第一反應就是,坑人也沒這麼坑的!他都把極樂街拿出去讓張琛和朱二調研就業情況,還會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看字面意思就知道,那是滄州最繁華的坊市,從青樓楚館到飯莊酒肆,再到各種布莊、錢莊、金銀鋪、香料鋪、賭場……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去紡市街!”他一邊說一邊想,好歹是個欽差,蒞臨紡市街還能說是視察,去極樂街,興許只要在某些地方門口路過,信不信只要被人看見,回頭他就會被御史彈劾一本?就算御史選擇性眼瞎,一牆之隔的朱廷芳還沒眼瞎耳聾呢!

然而,他這一錘定音似的發言,卻迎來了阿六言簡意賅的抗議:“已經快亥時了。”

張壽頓時醒悟到自己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實。亥時……也就是快九點。對於權貴富戶以及閒人來說,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候,紡市街的人確實應該已經早早入睡了,因爲晚睡意味着要點燈,意味着腹中飢餓,意味着明日沒法早起。這時候確實不是去紡市街的好時候!

他並沒有死鴨子嘴硬,最終嘆了口氣道:“也罷,去極樂街走走吧,你去隔壁對朱大公子說一聲,把朱宜借給我。就你一個跟着,萬一有點什麼事也顧不過來。”

阿六頓時二話不說地去了。而他回來的時候,身後沒有朱宜,卻跟着一個容貌陌生的乾瘦中年人。對此,阿六的解釋很簡單,朱宜出去公幹了,但他卻沒有幫那陌生中年人介紹。而張壽很快就只見人滿臉堆笑上前,行禮後自報家門,卻原來是順和鏢局的總鏢頭曹五。

讓堂堂鏢局的總鏢頭陪逛街,那是一種什麼體會?

張壽雖說從前沒經歷過,而這天晚上出門時,看到曹五猶如跟班似的隨在身後,他想到對方在滄州地面上恐怕是人人認識,心裡覺得很不妥當,當下毫不猶豫地將其叫上前與自己並排而行。

而曹五在發現胳膊擰不過大腿之後,立刻知機地把稱呼改成了張公子。他倒沒想到朱廷芳竟然會讓他給張壽做嚮導去極樂街,此時興奮和惶恐兼而有之,他也就賠足了小心。至於青樓楚館這種地方,他在帶路時就故意繞開了,就爲了防止遇上老相識……又或者老相好。

把人家趙國公府的準姑爺帶去眠花宿柳?他不要命了嗎!那位姑奶奶的兇悍他可見識過!

見過後世不夜城的豪奢繁華,又見過京城的夜景,張壽走在滄州這條看似繁華的極樂街上,反應自然相當平淡。而在一旁的曹五看來,這就成了國子監張博士見多識廣,看不上滄州這小地方,於是絞盡腦汁想要讓這位欽使有些意外的體驗。

奈何他平日結交的頂多就是富家二世祖,縣衙小吏三班頭頭,再也沒有更高層次的人物,來託鏢的商戶也多半是管事出面,東家很少露頭。層次不夠高,也就使得他能夠想到的只有吃喝玩樂。思來想去,他想起一個徒孫遞的消息,心中一動,帶路時就悄悄選了一個方向。

當一行三人路過一個飯莊時,就只聽樓上傳來了一聲怒吼:“那是我們齊家的家產,憑什麼託給姓蔣的那小子一個外人,這不合情理!齊家既然從當家的到主母再到兒子全都抓進去了,齊家老大還假惺惺地說什麼祠堂懺悔贖罪,他就應該和他們一塊去坐牢去受死!”

“他要是死了,這齊家家產就該是我的!”

張壽眉頭一挑,隨即就瞟向了一旁的曹五。他實在是覺得這一幕太巧了一些,巧到就好像是曹五在特定的時間帶他到了這個特定的地點,聽到這一段特定的話語似的。

然而,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曹五卻非常鎮定地解釋道:“這人應該是齊員外的侄兒齊海,他成天花天酒地,這家得意飯莊的陪酒女是前頭一家樓子裡的,大多美豔溫柔,所以他常上這來。他爹留給他的家產錢財全都敗光了,大約這才覬覦齊家家產。”

張壽記下了這麼個名字,隨即便心想,幸虧齊大少爺私心重,沒把家業託付給齊傢什麼人,而是直接拱手交給了蔣大少代管,否則就樓上這麼個黑心貨,還有的是麻煩。再說,什麼叫齊家家產該是他的?齊大少爺還有個兒子,還沒絕後呢!

雖然腹誹,但張壽可沒興趣與這種貪得無厭的人理論,哂然一笑就繼續往前走去。而曹五見狀連忙跟了上去,因笑道:“這種人就喜歡無事生非,張公子無視他就好……”

可他這話才話音剛落,猛地就覺察到什麼,慌忙下意識回過頭,旋即就只見一樣東西從天而降,咣噹一聲,狠狠砸在了背後的地上,一時粉碎。緊跟着,他就看見一旁還有個被飛濺的瓷片劃傷臉,正在那直叫哎喲的路人,可樓上卻傳來了一聲憤怒的叫囂。

“朱家這幾個人明目張膽地偏袒亂民,朝中又不是沒有明眼人,不會讓他們得逞的!我已經快馬加鞭傳信給我爹,請他這個河間知府上書彈劾……我就不信他們能一直得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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