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瑞安站在杜正一位於曠野之中的怪誕客廳裡,他的手插進了褲子的口袋裡,顯得輕鬆而隨意。他看着那個坐在沙發上的主人家,小朋友在義憤之後,有的只能是無奈。他似乎佔據了主動權,“你是我兒子的朋友?”
杜正一望着他,沒有回答。他的臉上是濃重的失望,甚至添了一些想要把人趕出他家的倦怠,他一向是個沒有禮貌、任性妄爲、不守規矩的人。沒大沒小,不尊老不愛幼就是他一貫的德行。可他現在要是想趕人的話,就是把人逐出他的曠野,這地方選的實在有點麻煩。
又一次,羅瑞安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連帶着對他年齡的鄙視,“爲什麼要把見面的地點選在這裡?”
這種對話方式不是一般的讓杜正一不舒服,他剋制着再一次檢查自己的意識壁壘是不是完整無缺的想法。羅瑞安就是成心想讓他心神不安的。意識法師想要讓人舒服的時候,人們總會驚喜的覺得彷彿找到了完全懂自己的靈魂伴侶。但要是意識法師成心想要人不舒服的話,他們也會輕易拆掉人們的安全感,哪怕你把地點定在一個他完全想不到的地方,一個荒誕的場景裡,他也能反客爲主,很快就奪走對方的心理舒適區。
羅瑞安繼續說道,“這地方視野確實不是一般的好,恐怕你也在周圍設置好了陷阱是嗎?不知道你是對我不放心,還是有人在威脅你的安全?你是個危險的人,是不是?我希望你把羅奇還給我,我不喜歡他去玩你們的遊戲,我的妻子也很擔心他。如果咱們只是這麼偶然相遇在荒野上的兩個人,我會很欣賞你這樣的後輩英才,但牽扯到我的兒子,那就不一樣了。”
“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杜正一問道。
“沒有父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跟像你這樣危險的孩子一起玩。”羅瑞安認真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如果我沒有這麼危險,羅奇就走不出瓊林了。”杜正一危險地眯起眼睛,明明他是對這種話嗤之以鼻的,他並不是一個找朋友的幼兒園寶寶,也一向對自己的危險沾沾自喜。可也許是羅瑞安的語調,也許是羅瑞安的神態,他還是隱隱動了暗氣。
“如果羅奇沒有跟你在一起,他就壓根不會被帶進瓊林。”羅瑞安嚴肅地說。
杜正一抿緊了下脣,沒有把下一句反擊的話說出口。
“在我的職業生涯裡,我接觸過很多天才兒童,被瓊林招去爲他們做心理安全的鑑定。”羅瑞安繼續說道,語調越發平緩,彷彿杜正一就是一個兒童,而他是一個耐心十足的兒童心理學家。“我想你小時候也是這種兒童,被瓊林豢養,訓練成爲……怎麼說呢?殺手?獵人?惡魔獵手?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你們纔好。總之你們被剝奪了跟父母生存在一起的機會,大部分都被教育的十分自我,凡事喜歡依靠自己,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朋友。連瓊林都對你們不太放心,時時監督你們的人性是不是還基本保持在正常範圍。我……冒昧地問一句,在遇到羅奇之前,你曾經爲朋友這麼披肝瀝膽過嗎?”?“你是什麼意思?”杜正一的手猛地攥緊了。
“我並不是一個怪物。也許像你這樣迷戀個人能力的小孩,無法理解我的做法。”羅瑞安說道,“也許是因爲你沒有父母,所以你不能理解父母爲子女安排籌劃的心。你有沒有想過,像羅奇那樣的孩子,有這樣那樣的天賦,當他還小的時候,養育他有多麼不容易。”
杜正一沉默地望着他。
“羅奇是一個少見的可以輕易控制他人情緒的心靈感應者,他是一個天生的控制者。”羅瑞安說道,“在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他的天賦就已經出現了,他是一個要風得風要雨的雨的嬰兒。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沒有自控能力的嬰兒會有很多過分的慾望,想要吃,想要被抱出去玩,不管之前已經吃了多少,也不管外邊是不是颳風下雨。”
杜正一真正吃了一驚,他突然意識到那是一個極其恐怖的場景。
羅瑞安嘆了口氣,疲憊地吞嚥了一下,“開始的時候,我們根本沒想到出了什麼問題,陪伴他的時候我們非常開心,喂他吃的時候我們非常開心,帶他出去玩我們也非常開心,我們以爲所有剛剛成爲父母的人都是這樣溺愛孩子的。哪怕別人已經向我們指出我們有問題了,我們也剋制不住順從他願望的渴望。一直到他因爲這種不健康的溺愛開始生病,當他的身體不舒服時,開始向外宣泄他的痛苦和暴躁。起初他的心靈感應能力還不是十分強烈,我們同樣把我們情緒的問題歸結爲擔憂孩子。但是隨着他漸漸長大,在他大約兩歲和三歲之間,有一次他受了驚嚇,結果是我和他媽媽經歷了一場嚴重的心理折磨,他把恐懼的痛苦沒有任何節制地宣泄在我們的身上,我們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杜正一可以想象那種可怕的場景,一個嬰兒的意識世界是混亂而毫無節制的,別的嬰兒的反應可能只是震聾耳朵的大哭,可羅奇卻在自然而然地控制成年人,嬰兒混沌的恐懼更是無法想象的圖景。
“他媽媽過了很長時間才恢復健康,不得不跟他隔離開了一陣子。”羅瑞安的聲音平板地說道,“那個時候她甚至有點怕這個孩子。你應該明白,當時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鎖住他的心靈感應能力。否則的話,這個孩子將會無法長大。因爲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夠教育他,他會是一個嬰兒王,一個低能暴君,一輩子都如此。”
杜正一無法反駁,他沒有想過這麼深,因爲像羅奇這樣級別的心靈感應者實在太少了。相對於一般被動型的心靈感應者而言,羅奇這種類型本來就很少見,他不覺想起了那個驕縱低劣的晉雨,明顯的缺乏教養。
但羅瑞安沒有必要跟他說的這麼多,他的剖白裡還有別的意思,杜正一爲他的這重意思而皺緊了眉頭。
“也許你覺得今天他已經長大了,有資格使用自己的天賦了。但他的這種能力真的有價值嗎?即便在我讓他失去心靈感應能力的時候,但我也早就感覺得到,他的意識總還是能夠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羅瑞安說道,他盯着杜正一的眼睛,聲音變得有些苦澀,“他總是能討得他看中之人的喜愛,你以爲你真的是自願爲他做了這麼多嗎?”
一瞬間風聲小了,杜正一聽到的只有一陣白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