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叼着煙,蹙眉望着羅奇,彷彿想等他自己找到答案。可是羅奇能觀察到的就只有那根菸燃燒的速度。
天才很快就失去了耐性,眉越蹙越深,嘴裡叼着煙,伸手過來在羅奇的腦袋上打了一下。“你是不是傻?”
“什麼?”
“我沒有計劃,羅奇,這裡是你的精神世界,我根本就不存在。能找到答案,制定計劃的人只有你自己。”杜正一說,看到羅奇驚呆了的表情,他的神色間也略微有了一絲遺憾。“不好意思啊,這裡其實還是隻有你自己。”
“你是什麼意思?”羅奇錯愕地問道。
“意思就是,現在你看到的我,也是你想象出來的。”杜正一說,“我們在對話,其實只是你自己的思考過程,是你在用對話的方式在思考。”
羅奇跳了起來,惱火地發泄着挫敗感。“如果你是幻象的話,幻象是不會自己承認的。如果幻象承認了自己是幻象,幻象就會結束。這就悖論,就算我沒念完書也知道精神世界的幻象遇到悖論就會自行瓦解。”
“你說的沒錯。”杜正一說,他把煙放下,那支燃燒的香菸也漂浮在空中。杜正一扯開了襯衣的領口,向後靠去,讓自己更舒服地陷入羅奇家的沙發裡。一切,都宛如真實。羅奇甚至有點想要躲在這個幻象裡,在這裡他父母沒有發瘋,不想殺掉他的朋友。他能跟杜正一舒服地待在自己家裡,就像一般朋友那樣相處,等會他們吃了晚飯說不定還可以一起打個遊戲。
“我說的沒有錯?”
“但是,你也想得到吧,我不是普通的幻象。啊,怎麼說呢?我真不太擅長解釋這個,我們對心靈感應者的世界都是一知半解。勉強去說的話,我應該算是你製造出來的級別最高的幻象,在幻象之樹中我是層次最深的幻象。”杜正一靠在沙發裡溫和地說道。
“我的錨。”羅奇低下頭對自己承認道,他心裡明白事情的確是這樣的。
“錨。我是寄託了你的信任、忠誠、安全感的實體,你的世界被顛覆以後,你把心底大部分正面的力量都寄存在這個實體之下,我保護你的靈魂安寧。這樣世事雖然操蛋,可你的靈魂還不至於被雕琢成某個操蛋的樣子。”杜正一說着,朝羅奇一笑,“你現在處境不好,本能地向內心深處尋求幫助,所以我就出現了。”
羅奇無話可說,無奈地重新在地毯上坐下,儘量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窗外開始飄雪,氣溫下降的很快,他坐在地毯上也覺得有點冷。他意識到這種寒冷來的很真切,在這個受保護的結界中,敵人還不至於入侵進來,所以應該是他的身體機能受到了重創,在真實世界中他可能挺不了太長的時間了。
他壓抑住心中的恐懼,順着杜正一的話說,“那麼,你爲什麼出現在這裡?這裡可是我家。”
“那就要問你了。”杜正一說,“我說過了,這是你自己的思考。你一定思考的很費力,所以才構造了一個實景,要我猜的話,你一定是想要從記憶深處提取出什麼來。既然是記憶深處,就是說你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了,你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有關聯,你的深層意識在搜索答案。我記得你總是很喜歡人類的計算機,人的大腦本身就很像一臺性能超級優越的計算機,對吧?我們一樣靠能源運作,一樣需要電能,生物電,一樣運行邏輯。所以羅奇,你的腦子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一定進行了模糊的搜索。你得幫你自己一把,也幫我一把,我現在一定在現實世界中苦撐。”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這是想到了什麼?”羅奇陰鬱地說,“你坐在我家的沙發上,所以我可能其實就是想念我家舒適的沙發了,想死在沙發上。”
杜正一笑了起來,像羅奇記憶中的一樣開朗明快,彷彿他自己並不在乎自己死期將至。羅奇心底的陰霾更重了一些,窗外的風雪立刻變成了暴風雪。
“別,別。”杜正一向窗外看了一眼,笑着說道,“我可不想死。你有時候真夠不上道的!這件事肯定跟沙發沒關係,你想想你家母上大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阿姨剛纔一直在跟你討論爲什麼你本來佔據了優勢,結果還是被女王反噬了。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但……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你討論這件事的對象是你媽?在幻象裡你本來可以跟麻將一起聊意念戰爭的失敗教訓。還有那個殺毒的問題,你甚至可以跟關歆月聊。”
羅奇轉頭看了看定格了的母親,“我不知道,我可能就是想我媽了。”
“想你媽罵你?”杜正一說。
“因爲我媽總是罵我。”他辯解道,“所以想起我媽,就想到她會罵我。”
“得了吧,所有人一輩子捱得最多的罵都來自母親,那根本沒有關係,誰都不會真那麼在意。”杜正一說,又撿起了蘋果,“你媽看起來真年輕。”
“這不是她現在的樣子。”羅奇說,雖然他知道坐在沙發上的不是真正的杜正一,可是他還是願意跟杜正一聊自己的事。“這是我大概三四歲時候她的樣子,不過我記憶中童年的時候我媽並不怎麼罵我,那時候我還算得上家裡的寶貝。”
“羅奇,你有沒有想過做父母的都會渴望把自己最擅長的東西教給自己的子女。不管是釣魚、打球,還是數學、繪畫,我猜教導自己的子女是個高興事,或者說是種生物本能。像你的父母,兩位意念大法師,雖然不希望你成爲意念法師,但他們會不會在你的成長過程中,還是教了你不少知識。只是你可能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或者沒有意識到那些知識是跟心靈感應相關的?”杜正一說道。
“你說的……不是不可能。”羅奇低聲說道,他轉頭去看着自己的媽媽,她的面貌特徵看起來更像是在提醒他時間的節點。“那麼某個重要的知識就有可能是在我只有三四歲的時候,我媽教給我的?”
“看起來像,你應該往那個年齡段的記憶裡琢磨。”杜正一說道。
“拜託,老大,三四歲能記住什麼?”
“小白兔和大老虎吧,我猜。”杜正一說完就笑了起來。
羅奇嘆了口氣,失望地低下頭,可就在他的視線放低的時候,他的眼角突然瞥見了她媽媽的手正伸向哪裡。在凝固之前她本來要取的是一本書,一本放在茶几上的兒童畫冊。
羅奇驚詫地探身過去,從茶几上拿起那本兒童畫冊。畫冊近乎真實地落在了他的手上,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