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卻不復前幾日那樣的霞光碧天。西面的天空漸漸壓上了幾層暗黑色的雲,壓得整個天幕似乎都在沉沉的往下墜去。這樣的天氣,縱使在伴星臺,也再不見往日那樣高遠遼闊的天空。雖然還沒有完全入夜,卻也可以預見,今夜的天空不會有月亮,自然也看不見星星。
皇家狩獵一向規模宏大。由於近年來一直與匈奴作戰,劉徹已經很久沒有在上林苑狩獵了。此時,羽林衛士們每人都手持着巨大的火把,排成兩列,把這一片的天空映照的通明而熱烈。衛青,霍去病,李敢,趙破奴,蘇建,公孫敖等漠北大戰的有功之臣悉數到場。將軍們個個騎馬戎裝,臉上的表情卻十分的輕鬆愉快。衛青霍去病常隨皇帝狩獵,倒不覺得什麼。其他的將領難得來一次上林苑,又接着打勝仗的興奮勁兒,更是期待着要在這皇家宮苑好好盡興一番。
衆將都在三三兩兩的交談,等待着皇帝的到來。霍去病卻是難得一見的沉默,臉色也陰沉着,倒和這天氣十分相稱。
“去病,想什麼呢?你可別惹事。”衛青發現了外甥的異樣。
“知道了,舅舅。該怎麼做我心裡清楚,你別管。”
“你......”衛青剛想再說些什麼,天子的儀仗卻已經出現在視野之內。
“皇上駕到!皇太子殿下駕到!”
所有人都下馬叩首,參見皇帝和太子。劉徹今天特意穿上一身玄色鎧甲,胯下是在匈奴繳獲的汗血寶馬,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彷彿又找回了當年的颯爽英姿。他身旁的就是皇太子劉據,是皇后衛子夫所生的皇長子。他今年只有十一歲,生的十分俊朗,可在劉徹看來卻太過清秀文弱。他今日也身穿一套銀色的盔甲,那是劉徹特意命人爲他量身定做的,爲的是教兒子能多幾分英武之氣。可劉據彷彿並不喜歡這樣的場面。風並不大,可他還是覺得冷,將身子微微蜷縮着,在一身鎧甲的包裹下,他的身板顯得更加瘦小。
“今日狩獵,爲的就是盡興!”劉徹面朝衆將軍說道:“上林苑蓄養百獸,各種珍奇野獸無一不有。一會兒比賽狩獵,爲公平起見,朕就不參與了。請將軍們拿出自己的本事,誰獵得的獵物最多,朕胯下這匹汗血寶馬就當場賞賜於他!”
將軍哪裡有不愛駿馬的?聽劉徹這麼一說,趙破奴,蘇建等幾個將軍都躍躍欲試的。衛青還是沒什麼表情,霍去病卻是也一語不發。
“怎麼了去病?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啊?難不成是瞧不上朕的賞賜?”劉徹向來寵着霍去病,愛將的反常哪裡會逃過他的眼睛。
“陛下這是哪兒的話。這汗血馬就是在匈奴也十分難得,待會兒臣一定要與將軍們好好爭一番了!”
“好!這纔像我們的冠軍侯!事事都要勇冠三軍嘛!”劉徹又朝身旁的太子道:“怎麼樣據兒,一會兒打獵你就跟着你去病哥哥,正好讓他好好教教你!”
“父皇,兒臣......兒臣不想去狩獵。”劉據哆哆嗦嗦的說了這麼一句,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爲什麼?”劉徹臉上一沉,明顯的不快。
“獵殺生靈,不是堯舜之君所爲。兒臣不忍心。”
“你說什麼!?”這句話氣得劉徹差點暈過去。早有一些文人明裡暗裡指責他窮兵黷武,現在,他的親兒子居然也來說他不是堯舜之君!這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衛青見到這情形,怕皇帝登時就要發作太子,趕忙勸道:“陛下,太子畢竟還年少,打獵的事就讓去病他們去吧,一會兒臣和太子就陪陛下說說話。”
“子不類父啊!朕在他這個年紀就立志要擊敗匈奴了!”劉徹長嘆了口氣,瞪了劉據一眼,劉據見父皇發火兒,低下了頭,再不敢多說一句。
“得了,朕替你打跑了匈奴人,以後你就能安安穩穩的做你的堯舜之君去,惡名兒朕就一個人背了吧!”
劉徹沒有再責罵太子。他打馬走到狩獵隊伍面前。衆將早已張弓搭箭準備就緒,只待皇帝一聲令下。
“狩獵開始!”
鼓聲響起,彷彿一陣狂風吹開了樹林,剛纔還靜靜潛伏着的野獸瞬間開始四散奔逃起來。將軍們得到命令,都紛紛策馬揚鞭,開始奮力追逐起獵物來。
李敢有點小小的得意,因爲他的主帥霍去病只叫他一個人跟在他身後捕獵,連霍去病的親信趙破奴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到時候皇上賞賜,還怕沒有自己的一份兒嗎?”他騎馬緊緊跟着霍去病,心裡竊喜。
霍去病一直在策馬狂奔,追逐着一頭速度極快的野鹿。他坐下的馬雖不是汗血馬,但也是良駒,追了一陣,終於將野鹿逼近了一個死角。
現在,野鹿面前的兩側都是石壁,身後是霍去病,李敢也隨之包抄了上來。
霍去病停下馬,將弓拉滿,銀製的箭鏃對準了野鹿的喉嚨。
那頭野鹿也停止了逃跑,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盯着箭頭,站立着等待死亡的到來。
霍去病的手臂繃得筆直,突然間,他卻將弓箭的方向一轉,箭頭竟直直的對準了李敢的心臟!
“將軍,你要殺我?”李敢的臉色已經慘白。
“你有膽子去行刺大將軍,還怕死嗎!”
“將軍,我李敢跟您上了那麼多次戰場,對您忠心耿耿!至於刺殺大將軍,我是爲了我父親!我不後悔!”
“你還不知罪!”霍去病的怒火已經達到頂點。他的雙眸射出兇狠的光,似乎比手中的箭還要銳利幾分。
“但憑將軍處置!”
“那你就必須死!”
夜已經很深,雖然天空上還是滿布着雲,還好沒有下雨。巨大的篝火已經升起,將軍們也陸陸續續的帶着獵物滿載而歸。劉徹和衛青坐在火堆旁說着漠北的戰事,一旁的小太子正百無聊賴的擺弄着一枝木條。
“衛青啊,你說你見過了南宮姐姐,她,還好嗎?”
“南宮公主也掛念陛下,她說她一切都好。”
“那她爲什麼不回來?這裡是她的家啊!”劉徹的眼眶有些紅了。
“公主說,那裡,也是家。”
“好,也好,這也許就是造化安排吧!”劉徹強自笑了笑,收起了感慨,又朝四下望了望,道:“行了,不說這個了。人差不多都回來了,去病怎麼回事?還沒回來?”
“陛下!”劉徹話音剛落,霍去病就在衆人的視野中出現了。只是驃騎將軍這一次又震驚了在場所有人。因爲,在他身後,是一個人的屍首——李廣之子,關內侯李敢。
“怎麼回事!”劉徹幾乎跳了起來。
“臣向陛下請罪,臣殺了李敢!”
“什麼!”劉徹突然把聲音提得老高。他大步走到衆人面前,把霍去病擋在身後。
“堂堂的將門虎子李敢,居然被一頭鹿的角給挑死了!是嗎?”
剛剛還喧鬧的衆人,一片寂靜。
“你們說說,是嗎!”
“陛下說的是!”
在場衆人一起叩首,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