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氣映射的幻光之中,是極爲兇烈的爭鋒。
風雪一般的刀光,是如此明豔,與無邊淨塵攪作一處,掀起宛若瘋魔的殺伐,如驚濤無悔拍了岸,卻有碎瓊灑遍,也有一絲恆爭之意,似病樹前頭,萬木重演……
似人心無算,取殺爭綿綿,更把酒問得青天,何時塵世換桃源?
盈盈魔妙似抽刀水斷,如心中塵遠,卻有漫天淨塵揚起,就如那明月照了人間,不見人還……這是自在的成全,更是天子的歡顏,破滅諸天互爲幸,不計劫爭又幾年。
渾渾的刀氣割裂了淨塵,更有風雪呼嘯之音震耳欲聾,似一個瘋子,如一個狂人,正在天地兩間奮力掙扎,爆發出心中的犀利。
彷彿徒勞地想斬開命數的流轉,好似揮刃爲了深深的眷戀,取碧落黃泉,映這世間萬千,由得瘋魔呈現,道不清萬語千言。
爲着各自的執念,爲了將踏去的前路,鐫刻於流年,道子和天子決絕而爭,無有惡與善,唯有煌煌來見。
諸脈若塵天子立在虛天之中,靜靜等待着,就如一衆耐心的獵人,對於落入眼中的殺伐之景,皆是目露欣賞。
如此殺伐,彼此執心各有雪霜,猶見清朗,也似那寒冰澆燙,烈烈酣暢。
“果然是天子執,堪能煮沸天地,也可激盪乾坤,只是啊……”
幽幽的讚賞之語自重塵天子的口中吐出,迴盪在其它天子的魔識中,彷彿有着深深的遺憾,足以隨着無盡的逝水,迴盪於無垠的前方。
饒是敢叫日月變色的真天子,哪怕可令天地覆滅的大自在,依舊要爲麒麟天的奇蹟而感動,重塵天子破滅過如此之多的天地,從未見得如此明豔。
他甚至覺得,哪怕劫爭勝利,以後繼續討`伐諸天,恐怕也再難見得這般赤誠的毀滅。
“明明已被虛天所罩,按理這方天地本該逐漸沉淪,無論是人道也好,還是妖廷也好,只會彼此內耗,爆發出所有的勇慧之後,最終淪爲魔巢……
沒想到,明明人道已經殘破,居然還能孕育出如此之多的絕世珍寶,實在是匪夷所思!這些天子之才,不願入得大自在之道,實在是我天魔的損失!”
諸位天子不禁微微頷首,皆是同意重塵天子所言,能見識這般的麒麟天,是大自在的幸事,也是各位天子的遺憾。
紅欲天子面容澄淨,淡然開口,“不曾想四道天子齊來破滅天地,眼下居然僅剩我若塵天子一道了,實在難以相信。
我推演了共計七萬九千零六次,淵劫爭鋒之中,我等大自在並沒有犯下特別緻命的錯誤,不知爲何,第三次淵劫驟然爆發,麒麟天的各族都被攪在了其中,然後就莫名其妙大敗虧輸了……”
“是啊,劫爭變化攪動得實在太快了,甚至令我等大自在都有一些措手不及,明明人族的勇慧就在那裡,偏偏卻恍恍惚惚,看不分明……”重塵天子沉沉嘆了一口氣,面容上露出深深的疑惑,似是天地渾渾劫塵不清,如那重嶺橫雲前路難明,風`波未定。
清絕、囿誓、無妄、離光、如遲……諸脈天子的視線注視着幻光之中,那個瘋魔揮刃的身影,同時幽幽點頭。
天子明心見性,爲達目的,不會介意去赴大自在,身死道消等閒事,形神俱滅不值提,更何況劫爭之中的風驟雨急呢,既然已經選定了瘋魔屍鬼作爲劫爭的破局,便會全力以赴。
更何況,這也是破襲人族腹心之地最好的選擇。
長生長樂宗,歌賒和匪心兩位元神,雖是攻伐不強,但可彼此虛空勾連,有挪移無礙的玄妙,根本難以伏擊。
燭星靈門也有歲晏和曜荒兩位元神,更有鎮宗靈寶,七星燭光鼎,可幻出七個元神假身,若無極爲剋制的神通,根本難以辨別真假。若是窺真一道還在,還能窺破其中虛實,若塵一道的天子魔妙,實在不長於此處。
剩下便是元屠宗和修醒生院。
在諸脈若塵天子看來,那些元屠刀君實在雞肋,九擊之中確實有聖尊之威,但也僅有九擊,三五個齊齊出刀,確實能威脅到天子,但若是天子去斬滅這些刀君,卻又有些不值。
這種速成的刀君,就跟命曇宗的後天神魔一樣,是專爲消耗聖尊的手段,殺了一個,又會拔選一個,根本難以殺絕。
除非將那刀君的根基,司命刀給生生破毀,方能掘了根去。
而眼下,這司命刀偏偏又在另一位如英道子——公孫無止的手中,其人身有大歡喜大破滅之韻,更令司命刀生出了破魔之性,實在令若塵天子難以輕舉妄動。
經過諸般推演之後,各脈若塵天子不由將目光投向了最容易得手的目標,修醒生院,瘋魔屍鬼,姬催玉。
幻光之中,眉眼清秀的少年道人冷冷出聲,如那風雪凜凜,更有一種狠絕之意,“空鏡,我生性最爲多疑,更是極爲怕死,所以想破開元神心關,難於登天!
不過我亦窺得了破命之法,多多斬殺聖尊亦有破關之妙,你送上門來,正合我的心意!
且來長刀之下乖乖受刃,哪怕未來天長地久,你終會是我道途上不朽的階梯。”
瘋魔之性已經出現在少年的眸子之中,彷彿渾渾的血色,在殺伐所在盪漾開來,化爲不死不休的意志,狠狠來奪,錚錚來現。
空鏡天子微微眯起眸子,無情而淡漠地笑了笑,輕輕扯下了身上的明光袈裟,魔妙化身已然變得一片晶瑩,映出天地中的萬千大象,顯得如此剔透而純粹,如鏡,如淨,如塵,如誠……
“明明天子前路就在你轉念之間,你卻不取,偏偏要證元神之道,何苦由來?”
“我這一身反骨,向來不問明日隕落何處,只想縱橫破命!活着自然好,但若是按我自家的心意來活着,豈不是更好?
天子既然得了大自在,不知可生出慈悲心腸,不如成全了我如何?”
姬催玉冷冷一笑,穩穩握住長刀悍然向着空鏡天子斬了過去,一縷銳利到極致的刀光透刃而出,風雪刀光之中,是他獨孤的高歌。
斬不盡逝水,唱不盡春秋,爲何還偏偏要去唱,爲何還偏偏要去往?
只在瘋魔如狂,只貪歲月微涼。
轟!
銳利的刀光滾滾如潮,好似九幽厲鬼,攝魂奪魄,將殺伐所在都染上了一層瘋魔殺意,令人難以心生反抗,只想匍匐於刀光之下,駭然受戮。
“哎,比起自家成就天子之時,此子實在勝過太多了……”
空鏡天子微微嘆息,眸子中似是懷念,似是讚賞,下個瞬間,魔妙已經沸騰而起,空空淨塵映出懸刃所在,也映出了敢擲命於前的悍勇。
風雪加身,來搏一程,取個獨孤不臣,傾倒瘋魔殺真,正斬天意愚人。
獨孤劍意麼?
空鏡天子不禁微微點點頭,麒麟天九種劍意——獨孤、和明、光花、罡正、孔雀、順意、天遁、卦演、歸真,當真是各有明豔,刑天之主取了順意,無止刀君踏上了罡正的道途,拙愚仙尊本是獨孤劍意中走得最遠的一位,不想眼前屍鬼對獨孤劍意的推演,已經絲毫不遜色於劍宗元神了。
剎那之間,天子的晶盈魔軀已經被斬作片片粉碎,唯剩半邊鏡軀倏地化爲流光,貫穿晦明不定的雲界,向着上方的青冥亡命地逃去。
清秀少年輕輕在長刀上一彈,發出銳利的刀鳴之音,“錚”……
旋即再度兇悍的追襲天子而去,好似有着不死不休的決然,漫天凜冽的風雪裹在一處,似能將一切命數中的阻攔,無情地粉碎。
刃吻劫深血濺,殺伐亂,錚錚無怨,日月來照青山,謊遮斷,殺塵不浣。
……
面對三位天子的圍攻,少年道子的眉眼不禁微微眯起,額間的骨玉也愈發顯得森然了。
沉沉的魔氣已然遮蔽了虛天的一角,將瘋魔屍鬼可以騰挪的所在一一封閉,一如琥珀那般,將蟲豸凝於晶瑩,化爲億萬載春秋中,日月煎熬有情衆生的明證。
本是風雪一般的刀光,已然化爲淡淡的紫色,多出了掙扎的瘋狂,更多出了捨命的決絕,似是落入了陷阱的兇獸,拼盡一切的力量,只要爲了奪路而逃,其它的一切,皆是顧不得了。
“三位天子,若是再行逼我,少不得要請各位一賞諸天星辰秘魔七絕烏梭了!”
姬催玉原本脣紅齒白的面容上,已然多出了一抹猙獰之色,似是胸中的瘋魔戾氣正在逐漸積聚,可能下一刻便可頓開鎖鏈,於這方天地中爆發開來,燃起恐怖的業火。
“那七絕烏梭所勾連的黑焰魔火確實兇戾無匹,便是我等踏破諸天,也不曾多見!
不過無妨,催玉若是能將之砸出,我等倒也願意欣然來賞!”清絕天子掩着檀口,輕輕笑了笑。
天子有執,絕不會介意魔軀赴了大自在,不過能繼續劫爭,賞鑑更多的勇慧,各位大自在天子亦是頗爲欣喜。
眼下清絕天子已經有着十足把握,姬催玉絕沒有另一枚諸天星辰秘魔七絕烏梭。
“以天子爲餌,來釣我一個元神都不是的小人物,若塵一道當真好大的手筆!”
少年道子冷冷出聲,也繼續冷冷地斬出刀氣,眉眼中的殺意無遮無掩,更無半分放棄,似在想盡一切辦法脫劫而出。
淡紫色的刀氣裹住一團,艱難地劈斬着,在浩浩無邊的魔塵之中勉強闢開一方淨土,堪堪容身。
囿誓和紅欲兩位天子同時撫掌而笑,眸子中流露出淡淡的讚賞。
“知道你爲了破劫破命,什麼都敢張口就來!所以,無論你說什麼,我等都不會有半分迴應,除非將你煉爲天子!
這是當年窺真一道留下的教訓,我若塵一道絕不會再吃了同樣的虧。”囿誓天子挑了挑眉眼,似有心火幽微,以映當年。
當年這屍鬼明明有命曇因果,居然左瞞右騙,生生拿窺真一道的天子來應了劫數,氣得魔母幾欲吐血!
而他自己卻是藉此脫身而出,從此放鶴沖天,困龍得脫……實在驚掉一衆聖尊的眼珠子。
紅欲天子接過口,淡淡出聲,“哪怕你眼下脫口而出,說要投降,我等也不會有半分相信,直接將你煉爲天子方纔是最好的辦法!
不怪我等不給你體面,實在是不便予你體面……”
誓塵、紅塵、絕塵,三脈魔妙彼此勾連,激盪沉浮,化爲無比沉重的太古神山,向着凜凜的刀光壓了過去,剔去成與敗,盡爲塵與埃,不過聚散萬般無奈,不過故去終不在。
骨玉映着的眉眼,已然微微眯起,其中似有無邊的瘋魔之意,更有猙獰之相,似乎下一刻就會爆發開來。
縷縷刀意所蘊紫氣,已經變得愈發濃郁,彷彿以此叩問生死,好似以此來吟命癡……
“我怎麼可能死在此處,怎麼可能?!我破劫,我破命,甚至鄭景星那廝都要被我奪運!想將我鎮於此間,你們三個配嘛?”
烈烈的嘶吼自瘋魔屍鬼的口中咆哮而出,森然的刀氣再度暴漲,爆發出極致的明豔,彷彿是向天,向地,向大千萬象,道出了心中的不甘。
似梅花雪,如梨花月,總不見,年年空對花期無言,終不甘,無情春光若寒潮,未償心願。
“我若塵一脈三位天子鎮住你綽綽有餘,不過,夜長夢多,若是公孫無止還有另外四位元神衝來虛天支援,說不得真能被你破劫而出!
姬催玉,你當爲若塵天子,我等齊來渡你!”
幽幽的魔吟已經迴盪在虛天之中,來剔道子心中一點不甘,來取劫深一線圓滿。
其它若塵天子已然出現在虛天之中,浩蕩的塵潮之中,再度盈盈生光,似日月行天之勢,煌煌不可阻擋。
“諸脈若塵天子既然齊至,看來我已經沒得選了……”少年道子微微一怔,旋即輕輕嘆了一口氣,已然多出了幾分蕭瑟,倒是額間骨玉映着魔妙的光華,似乎更顯晶盈璀璨。
“你當然可以選,瘋塵天子,或是冥塵天子,都是不錯的天子封號……皆可隨你心意!若是你想自擬一個天子封號,亦無不可!”重塵天子莞爾一笑,作了一個虛引的邀請。
“若我都不願意呢?”
譏諷的聲音落在虛天之中,擲地有聲,“哪怕破不了劫,破不了命,我也有辦法令若塵一無所得。”
重塵天子淡然笑了笑,笑容中甚至多出了一抹諧趣,“若說你會爆發刀氣自毀道體,我是斷然不信的,若說你能拿得出諸天星辰秘魔七絕烏梭,更是不可能!
無止刀君不在此處,金玉麒麟遠在西極,刑天之主還在和迦雲真爭鋒,
不若你來告訴我,你能怎麼做?”
重塵天子將手輕輕向下一揮,渾塵若海,已然向着少年道人捲了過去,宛若甕中捉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