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宗元神傷得很重,雷韻妙相已破,甚至可以說已經被打落了聖尊之位,要想將元神妙相復歸本原,至少需要數百載的光陰,方能絲絲拔除地火與戾煞的侵染。
在此之前,若是再行劫爭,怕是有隕落的風險。
鄭景星悵然地嘆了口氣,又看了看失去一臂的鎖龍覺僧,面色已經變得更加凝重。
“沒有身死道消,已經是走了大運,橫豎不過後面幾百年的閉關,算不得什麼事……”
刑宗元神哈哈笑了笑,“倒是大家此後鬥法要多加註意,這戾煞妖陣配合鬥戰的法門,堪比妖聖多出了一件靈寶,能加持戰體不說,還有替死之妙。
看來得到巫道法門後,化真妖廷已經將其兇蠻狠性,融入了戾煞之中。”
妖廷法門亦是洶洶有威,刑宗元神幾乎身隕,殿中的諸位元神一時無言,皆是靜靜推演着應對之法,不多時,卻是眉頭緊皺。
若有道兵成陣,倒是能與妖軍相爭,只可惜,這道法門委實有傷天和,已經被金玉麒麟禁絕。
又或是樓船戰潮與妖軍持續相耗,直到將妖軍消耗到一定的地步,妖雲之陣便難以維持。
同時,要想抵擋煞軍加持下的妖聖戰體,最好便是有着七階以上的靈寶,如此,方纔不會憑空便失了幾分勝機。
可是七階靈寶又不是靈器,說煉便可煉成,好些宗門爲了祭煉出鎮宗靈寶,準備了無數的年歲,尚不敢貿然動手,便在於靈寶得韻而成,有靈映天,一個祭煉不慎,便會前功盡毀。
見到鄭景星面容上的愧疚之色,修宜和尚淡淡笑了笑,豎掌一禮,“劫爭之中,本就是彼此消耗,人皇不必放在心上!
眼下,既然知道妖廷有着這般劫爭手段,身懷靈寶的元神先行與之爭鋒即可。
至於沒有靈寶的諸位,少不得三兩位聯手攻去,也不會吃了虧。”
淡然而無悔的聲音迴盪在殿室之中,一衆元神皆是點了點頭,化真妖廷取妖之戾煞,取巫之兇蠻,融匯合一,令得戰陣之道有落聖之威,實在不容小覷,鎖龍寺的建議極有參考價值。
又不是鬥法一較高下,於劫爭分生死,於殺塵開前路,正該無所不用其極。
鄭景星的面容已經恢復了平靜,似是將一切雜念盡數斬盡,變回了當年落龍戰潮之中,沒有半分容情的金玉麒麟。
“修宜覺僧的想法不錯,如此便有勞身懷鎮宗靈寶的仙尊了,其它仙尊還請聯手出擊,劫爭之中,所謂麪皮不值一提。”
金玉麒麟緩緩點頭,神色中古井無波,環顧了諸位元神一眼,淡然開口,“妖雲成陣,戾煞兇頑,而且,那妖雲之中,必然還暗伏着各位明凰,想來正是爲着落陷后羿或刑天之主而來!
眼下還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只能先行與之對耗。
所以還請各位仙尊繼續與之爭鋒,同時推演妖雲破綻。”
殿中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推演了幾息之後,各家天宗的元神皆是緩緩點頭,金玉麒麟提出的謀斷,確實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
“很好,那戾煞之威既然如此兇頑,下次劫爭便由我去領教領教,想來,萬鬼旌旗也足以與戾煞軍威爭鋒!橫豎有人皇撐着付賬,我也能請動宗布大鬼王!”
幽幽漫吟響徹於大殿之中,沈採顏款款邁出,自有一股捨我其誰的大氣。
聽到無間佛母這番滿是殺機的話,一衆元神皆是撫掌而贊,同時也頗爲唏噓——雙英與當年的萬妖軍皆有因果,彼此是對方的催命凶神,劫爭之中,命數便是如此弄人,癡耶?持耶?
鄭景星向着沈採顏微微頷首一禮,旋即沉沉出聲,“如此,便有勞無間寺了,還請佛母稍待,我有些劫爭之事請教!
還請各位仙尊一施手段,以補缺填漏的法門,將那些能救的道子,多搶一些回來。”
過了片刻,待其它元神離開了大殿,面對着恬淡優雅的無間佛母,金玉麒麟卻是幽幽一嘆,“採顏,爲了徹底獲得淵劫勝利,我做出的選擇,是對的麼?”
金玉道子慢慢踱了幾步,拂袖轉身,對着眼前的麗人繼續道,“我只要喚出麒麟妙相,便能踏破戾煞,無論是樓船戰潮又或是聖尊之爭,都可損失更小。
可是爲了畢全功於一役,我選擇了隱瞞下來,在你看來,這樣的劫爭代價,值得麼?”
沈採顏毫不猶豫地點頭,微笑着說道,“當然值得!若奴家真是玉詭之身,只會撫掌而贊!
要打敗化真妖廷已經不容易,更何況還要留下迦雲真的性命!若是這一戰被迦雲真給逃了,那纔是遺禍無窮!”
“慈不掌兵啊,若非鄭景星是演的,怕是絕不會表現得如此完美……”
金玉麒麟的面容上生出平靜的笑意,眸子中卻有着淡淡的悵然,“以雲真的謹慎,殺他的機會必然只有一次,否則戰局若是頹敗,他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壯士斷腕,甚至以明凰的性命來拖住我的腳步。
所以,我絕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沈採顏的玉顏上卻是換上了一抹頑皮之色,“老爺不想放過他,奴家自然也不會放過他!
只是宗布大鬼王一旦出戰,所耗頗爲不菲,也不知那金玉麒麟能不能支應得起,若是給不出錢來,奴家卻是不好交代!”
鄭景星攤了攤手,旋即給了自家幽魂侍女一個白眼,嘻哈打鬧間,眉眼變得溫潤,卻是沒有半分人皇的模樣。
只是啊,鄭景星的視線向着東界的方向掃了掃,又思索了一下各域腹心之地的安排,輕輕嘆了一口氣。
各處劫爭皆是不易,在西極陷落妖師之前,只能希望其它劫爭所在,全力撐住。
……
謹慎地將刀氣鋪開,化名爲孫友堅的公孫有常,不禁輕輕舒了口氣,靈臺之中,亦是多出了一抹安定。
書上得來終是淺,沉身入劫方修行。
元屠宗的九聲刀吟,宣告了九位刀君的意志,無論凝真或是蘊氣,一宗修士盡數入劫,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所以,剛剛拜入元屠宗的孫友堅,領了一本刀經,拿着一柄靈刀,便到了駐守巡防之地,這一片荒山野嶺,足有千里之闊。
千里雜沓山嶺,若從天上望下,倒也似碧濤泱泱,浩瀚無涯,卻是沒有半點人煙,令人心生無窮寂寥。
孫友堅本就是戮族的氣運童子,性子也是極爲深沉,平日裡多是沉默寡言,雖是申請的單獨駐守,反而感覺極爲自在,每日除了巡防,便是修習刀經,御刀之法倒也進境極快。
直到這一日,數百天魔眷屬墮天而來,見到一位蘊氣悠悠踏空迎了上來,同時手裡還執着一柄寒光閃閃的靈器之刀,魔瞳之中盡是不能置信的神色。
什麼情況?區區一個蘊氣九層,膽子居然就這麼大?
剎那之間,這片荒山野嶺的上空,已然化爲了血紅的世界,道子執着寒刃,眸光沉穩而淡漠,悍然向着數百天魔眷屬倒衝而去。
錚!
平靜而無悔的刀光,極盡曲折婉轉,宛若歷劫而重生,自有明豔動人的天真爛漫。
浮光掠影,如夢如幻,好似萬千星辰突然綻放出光芒,靜靜而堅定地驅逐着沉沉夜色,直至自己亦被天光所取代。
眷屬爲天子所御,同樣可擲命於劫,洶洶的魔氣當即爆發開來,魔吟漫天,化爲數張羅網,烏泱泱席捲而來,一時間魔氣亂涌,天地中的寧靜蕩然無存,魔氣沖天而起,彼此交織勾連,如潮水般盪漾起伏。
有殺塵氣惑亂其心,有紅塵煙引人墮落,有淨塵意渡人入聖……諸脈若塵魔妙行雲流水般飄拂了過來,似奏起美妙天籟。
漫天煙塵盈盈生光,自有妙相,似是飄飄渺渺,只是箇中危險遠超常人想象,便是鎮落凝真都夠了,何況區區一個蘊氣。
孫友堅面容之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他的靈臺之中,也感覺一陣清寒若冰的孤寂,彷彿絕嶺上的梅花,雖是盛開,卻不知爲何,雖是零落,似無任何意義。
“我究竟爲什麼而揮刀呢?”
帶着這樣的疑惑,曾經的白骨天命平靜地揮着刀,默然不語,哪怕魔妙僅差絲毫便可觸及他的道體,身死道消只在須臾之間。
爲了什麼樣的理由,我居然願意離開原有的命運軌跡,來拼命廝殺,來呈豔於劫?
是爲了不被下淵拋得太遠麼?那下淵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是那些背過的文課麼?那些先輩的人道之誠,是真的麼?
是金玉麒麟笑着訴說,那沒有妖魔的天地麼?活靈活現,就像他曾親眼見過一般。
……
面對與天魔眷屬的爭鋒,孫友堅不但沒有感到一絲恐懼,反而從心底升起希望,他想問問自己,問問自己手中的刀,恍恍惚惚,答案呼之欲出,卻又模模糊糊。
他似乎看到了當年的瘋魔屍鬼執着刀,秉着勇,悍然一刀斬出了生路,於靈尊的手中搶出了他和龍下淵。
“瘋魔屍鬼爲什麼不怕?是天生瘋魔?還是心有尺,手有刀?”
孫友堅心中不禁泛起一絲迷茫,等他回過神來,數百天魔眷屬已經盡數爲渾渾刀光所卷,化爲了血水齏粉,灑在了天風之中。
我的刀呢,我的尺呢?孫友堅眉頭一豎,旋即失笑了一聲,也許這場劫爭可以給他答案。
他俯首看了看下方那片荒山野嶺,腦海裡忽然冒起一個有些奇怪的念頭,“這些地方看着荒蕪,也許,可以種點菜!”
搖了搖腦袋,將這個有些荒誕的念頭丟到了腦後,孫友堅拿出了計功牌自行登記起來,“斬天魔眷屬五百六十三……”
……
諸位妖聖立在妖雲之上,落入眼簾的,是一面巨大的旌旗,悍然立在天地兩間,其色一面玄黑,一面赤紅,似是有無窮的錚烈,呈於天地之中。
盈盈祥和之氣縈繞四下,映照虛空,戰韻與祥和融爲一處,似是令得天地乾坤一片明亮,再無一絲陰霾。
“不想是她來了,不想佛鬼之性,戰和之韻,已經被她融爲一體,果然不愧爲曾經的雙英之一。”
第一明凰鳳目微眯,不由得輕輕頷首。
煌煌鬼軍列陣於鬼霧之上,似有鏗鏘殺烈,更有銳利鋒芒,戰氣已然直衝霄漢,彷彿天地之中,僅剩下了鐵與火的顏色,繪爲一幅殺伐畫卷,無論是聖是尊,只要被捲入其中,便會被截斷了春秋中的未來,也失去了無限的可能。
迦雲真的嘴角不由得輕輕扯了扯,面容上多出一抹無奈,“都說雙英剋制於我,雖然是無稽之談,偏偏從來都是如此,那金玉麒麟當真是不放過任何的勝機。
我都不知該說他無聊,還是該說他謹慎。”
“昨日見了妖軍戾煞之威,倒是令我見獵心喜,正好,我這鬼軍亦有至誠殺伐,不知可有妖聖敢帶軍前來與我爭鋒?”
沈採顏出聲幽幽冷冷,檀口吐出冰冷的蘭息,此時的她已經褪去了佛母之姿,化爲了鬼母之形,周身盡是赤鱗一般的紅蓮之甲,赤足踏在虛空中,如同修羅紅蓮正靜靜盛放。
一種斬盡不服的洶洶殺意,當即出現在諸聖之前。
她的鳳目微眯,她要趁這個機會放出后羿神魔的鬼身——宗布,以“破妖”之性來一窺戾煞妖軍和妖雲的虛實。
“也好,沈採顏你既是無間佛母,也是當年的玉詭,萬妖叢林的因果也是因你而起,你能來西極人妖劫爭,也是因果相纏的一部分。
如今,萬妖軍的故人也僅剩我了,若是做得到,由你來取了我的性命,也是快事一樁。”
迦雲真喟然一嘆,不過面容上卻是古井無波,平如靜湖,旋即妖師昂起了頭,平靜地看向沈採顏,淡淡出聲,“有時候,我甚至都分不清我到底該更恨你一點,還是更恨默舒一點。”
沈採顏微微側過頭,瞥了瞥後方巋然不動的千丈神魔,嘴角已經彎起了若有若無的弧度,似在笑,似在嘲……
“到了如今,更恨誰又有什麼意義呢?
迦雲真,妖師,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