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火正在幽幽燃燒,將整個大殿照得通明一片,也似映着殿中三位的幽幽心事,盡爲苦澀難言。
道體受創,后羿已毀,悍然以道體祭煉神魔,盤古神魔出世……
一樁樁,一件件,一字一句,就彷彿最爲鋒利的寒刃,直令明凰感到剜心刻骨,萬千思緒莫名交織糾纏,終是化爲長長一聲嘆息。
第三明凰看了看迦雲真,又看了看第十明凰,鳳目之中卻是多出一抹遺憾,“盤古神魔的出世之姿,如此驚天動地,妖廷能不能擋得住?”
“我不知道,不過默舒祭煉神魔,不出則矣,一旦祭煉而出,必然是犀利無比……”
迦雲真的面容上生出無可奈何的苦笑,“盤古,好一個盤古神魔!各大妖廷的記載,我也多有觀閱,卻是對這個稱呼沒有任何印象。”
第十明凰當即喟然一嘆,螓首輕搖,“若說淵劫記錄和天地秘聞,各大妖廷中以我鳳廷記錄最爲完善,但我也不曾聽過這個名字。”
兩位明凰對視一眼,均是看到了對方眸子中的至深遺憾,原來后羿居然早已隕落了,怪不得是金曦之主主持命曇,怪不得刑天之主沒有現身命曇金柱,想來當時是在用盡一切辦法補救。
最後可能實在補救不了,那姜默舒便悍然以自身化了神魔,擲下性命來賭勝機。
如此兇險的局面,沒想到那絕世的道子,居然也能賭贏?!
“雲真,你做得很好了,妖廷於淵劫之中落在了下風,不是你的責任,要怪,只能怪人族的氣運太過昌盛,只能怪人族的諸多道子太過明銳。”第三明凰的語氣中已經多出了一抹倉皇之意。
若是僅有刑天之主,化真妖廷足以與之爭鋒,偏偏還有無間佛母可與妖師媲美,更別說還有金玉麒麟令得一衆妖聖寢食難安……除此之外,還有瘋魔屍鬼、無止刀君、金曦之主、已經隕落的閻羅天命、甘心爲人的龍血道子……
每每思及於此,第三明凰都不由得生出沉沉的感慨,如此之多的英才,若是生在妖廷,怕是最少也能多出一兩脈的至尊貴血,於天地呈豔,於春秋繁衍。
迦雲真默然飲下苦茶,面容上卻是泛起一絲苦笑,似是在狠狠自嘲。
曾紈絝,生於顯赫妖王家,喜縱酒,他年行獵尚人誇,
曾破命,胸有丘壑心有枷,與英爭,師友死生盡無涯。
卻恨離別多,亦恨劫爭聲喑啞,不俱身死欲同歸,劫爭榮枯一任它,
於劫謀敵心不死,奈何故友劍誅魔伐,已取癡意錚錚來答。
“眼下要想再令默舒身死道消,已經是千難萬難了。”迦雲真撫着額頭,輕輕嘆息了一聲,看向西極的視線很是莫名複雜。
“我們該怎麼辦?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妖族不該亡,妖廷亦當存!”第三明凰眸光已然變得沉沉,有着放開一切的清麗光輝。
第十明凰鎮定了一下心情,輕輕走到迦雲真的身邊,定定看着妖師的眼睛,“我願去襲擾人族的天宗,作爲釣餌,引出復生的后羿,又或是直接引出姜默舒。
其它的,不若雲真來爲我安排!”
佳人清麗一笑,猶如即將涅槃的鳳凰,必會沐浴着火焰明豔於天地兩間。
迦雲真凝視着第十明凰,似是瞥見了曾經諸多妖聖和妖王,也是衝他拱了拱手,也不多言,轉身而去,便去赴了劫爭,便去擲了性命。
其中有鬥心無雙的驚鴻風虎,也有捨命相救的喵喵大聖,有蛟屬一族的無怨無悔,有藍菩妖聖的細細叮嚀……
御心如他,心情也是微微有着異樣,甚至差點守不住清明心關,定不下無情取捨。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需要再想一想,眼下金玉麒麟的底牌實在太多,甚至令我都有些不敢與之對耗,而眼下默舒已然身化神魔,可想而知,人族天宗一旦來攻我妖廷,必然是傾天覆地一般的雷霆重擊。
大戰在即,那些襲擾天宗的動作,不過是小道,不僅不會令對方上當,反而會暴露我妖廷的虛弱和恐懼。”
迦雲真惋惜地嘆了一口氣,第十明凰的打算不是沒有成功的機會,但真正想要實現,卻頗令人頭疼,一者他並沒有信心,令謀劃能瞞過無間佛母和金玉麒麟,二者,他很怕后羿沒撈着,又把姜默舒的本體神魔給引來了,埋伏的妖聖反倒是給陷了進去,三者,既然對面已然有着洶洶的神魔之威,再次行險,有可能只是白白折損妖廷的實力。
尤其是最後一點,最爲棘手,眼下的妖廷已然沒有此前淵劫所展現的實力了,也經不起極大的消耗和折損。
看着還有五座妖廷,但兩座妖廷皇者已隕,鳳廷的幾位明凰亦是難以現身天地。
而且妖廷被人族天宗分割在天地兩端,聖尊尚可彼此支援,妖王往來便要犯險了,而龐大的妖軍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互通的,除非打穿西極之地,穿過中原所在,再打穿東界地盤……
若是妖軍真有這般駭人實力,他又何懼刑天之主?
眼下的戾煞妖軍雖是已然有着鎮聖之威,但若說能打穿人族之域,不過是癡人說夢。
他所執掌的實力雖然已然極其可怖,妖軍爲刃體,妖王爲鋒脊,妖聖爲寒刃,只消一刀斬去,便如浩浩滅世大潮,可令人族天宗色變,可令自在天子側目。
換在前兩次淵劫之中,一擊而出,便足以改變天地格局!
只是,若真要對上姜默舒,對上殺伐偉力歸於自身的神魔戰軀,迦雲真仍舊沒有半分把握。
“雲真……雲真……”飄渺的聲音拉回了迦雲真的思緒。
衝兩位明凰擺了擺手,迦雲真沉沉嘆了口氣,輕輕搖頭,“傳令下去,也給東界兩座妖廷傳出訊息,人族天宗恐會全力來攻,務必做好迎戰的準備!
諸脈若塵天子處,我也會親自知會,痛陳厲害!”
“什麼?全力來攻?金玉麒麟怎麼會如此不顧後果?便是我妖廷稍佔下風,也不是沒有一搏之力……”第三明凰仙顏凝重,似能滴下水來。
“終結淵劫正是我輩之責!這話於其他人皇口中說出,不過是虛張聲勢,但於金玉麒麟的口中說出,那就是必行必證之舉!
更何況默舒已然呈了他的神魔之誠,我若爲人皇,也絕不會放過這等氣運勃發的機會。
眼下這波攻勢,絕不會弱於北疆劫爭,若是頂不住,妖廷危矣!”
此言一出,兩位明凰當即色變,眸子中盡是難以置信之意,“情況已經到了如此危險的地步了麼?”
迦雲真輕輕點了點頭,面容上無比認真,“通知剩下的明凰盡數落天,後面這一仗將是本次淵劫的關鍵,容不得有任何留力。”
兩位明凰同時一怔,愣了足足十息。
“明白了!”第三明凰點點頭,決絕的仙音卻是響徹在殿中,“對面有神魔之誠,我妖廷亦有求生之掙,無論如何,雲真,謝謝你!”
“明凰,是我要謝你,謝謝你信我,也謝鳳廷信我。”悵然的迴應幽幽響起,似有那麼多的遺憾,不可言,不可說,盡數湮滅於劫爭之中,或隨逝水飄零於遠,終不得見。
旋即,迦雲真轉過了臉龐,靜靜看着第十明凰,“趁還有時間,你我成婚如何,無論如何,我很是感謝你在意我。
我御心太多,心有瘋魔,委實不是良配,也不知你願不願意受這委屈?”
“真的?我……我不是……在做夢吧?”巨大的欣喜攥`住了璣啼的心神,彷彿置身夢中,迷迷糊糊不敢相信,喉嚨中似是堵了一塊石頭,出聲磕磕絆絆。
“傻`瓜,我便是再蠢,也絕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迦雲真淡淡一笑,旋即擡手輕輕拭去了第十明凰玉顏上的眼淚。
璣啼以玉`指撫上了玉容上的溫暖手掌,輕輕`握緊了半分,溫柔一笑,鳳目彎得跟月牙兒似的,卻有清淚盈盈而出。
……
高若山嶽的神魔立在麒麟金柱之前,猶如堅剛的撐天之柱,將迢迢山水望盡,將萬般風月看穿,於天地中留下了難以消抹的痕跡。
不知執之所起,卻一往而深,許是早就蘊於血脈,許是早就刻於白骨,許是早就烙於魂魄……
前身爲凡胎濁骨,此身稱刑天之主,其實都是玻璃萬頃畫不如,迷了歸途,又撐入劫中深處,不求得渡,知它是命數伐我?我伐命數?
金倌染長長嘆息一聲,神情之中嚴肅無比,目睹了似是開天的一幕,凝視過神魔的雙眼,她對於日月之性再無半分疑惑,元神前路上的迷霧已然消逝得無影無蹤。
作爲天地中極少清楚天地至謊的人,作爲天分最高的神魔之主,她甚至懷疑自己大哥就沒有做不到的事,神魔一道的前路居然真的被破開了,她自然明白眼前這一幕何等震撼。
哪怕捨棄人身,哪怕擲命來賭,也有必須要做的事麼?自家這大哥自入道以來,似乎就對很多物與事看不順眼,這些看不順眼的,已然大多被其陷落於劫爭之中了。
只是不想變了初心……這是姜默舒親口告訴她的答案,想了想,神魔道子又補了一句,“我所求,不過一個喝茶賞霞,若是這樣都容我不下,一定是這天地乾坤有瑕。
既能神通映心,又可寒刃在手,誰怕?!”
無數次,金倌染都極爲慶幸自己被帶到了命曇宗,若是被北疆佛脈帶回,接受了傳業寺的傳承,怕是已然身死道消,她並不怕身死道消,只是那般的命數實在有些不堪……
世人皆爲如英道子撫掌而贊,對於金曦之主,更是沒有任何聖尊敢於小覷,不過她卻知道,若論天地中的如英道子,自己只能排名最末。
前面還有窺真魔皇,還有自家大哥與他一衆的僞身。
金倌染看着巍峨的神魔,不禁輕輕`咬了咬嘴脣,她絲毫不懷疑麒麟天一定會變得明淨清麗,只要被自家大哥以無邊血色洗過——不過這絲毫改變不了其偷偷耍懶的本性,無論刑天之主又或是金玉麒麟。
“你已經是個成熟的神魔之主了,而且執掌命曇宗也這麼久了,也該學着編織天地至謊了!
那些僞身能唬住天子和妖聖,不能輕易放棄!喏,這是化身之寶,可別露了破綻!”
鄭景星將骨玉交到她手上之時,分明是滿臉的壞笑,“本體心高氣傲,祭煉神魔非要煉個大的猛的,結果忘了這盤古神魔只能長,不能縮,眼下卻是變不回來了!
我事情太多,可沒辦法東奔西跑,去將那些葫蘆與瓢盡數摁住,所以,對自己有信心一點,不就是女扮男裝麼!
我身爲金玉麒麟,還扮過沈採顏呢,我有抱怨過麼?”
金倌染只覺得一記雷霆劈下,將她劈得暈乎乎的,恍恍惚惚間,手中便多出了一件物事,似是溫潤。
“公孫無止和姬催玉再不出關,怕是要惹人懷疑了,加油,我看好你的……”幽幽的聲音縈繞在耳畔,落入眼中的,卻是金玉麒麟匆匆離去的背影。
事情太多?
金倌染不由地撇了撇嘴角,倒也沒有反駁,眼下人族各域已然如一件即將激發的法寶,正在全力調動道力,似要發出驚天動地的一擊,目標正是妖廷。
這樣的情況下,更是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洶洶的劫爭並未停止,反而是愈發激烈了,似是人妖兩族已然摩拳擦掌,正要煌煌劫爭一場,爲這麒麟天繪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以血,以怒,以掙,以命……
金倌染掉頭看向高達千丈的神魔戰軀,微微頷首一禮,她知道自己的大哥一定能看見。
因爲哪怕再烈的風,也不能動搖他的身軀,哪怕再厚的雲也不能遮住他的眉眼,無論妖聖或是天子,都難逃殺劫,這億萬的有情衆生,皆是會變了命數。
只在他願!
巍峨神魔的嘴角微微咧了開來,似是彎起了若有若無的弧度,剎那之間,罡風攪動,已然將飄渺的雲霞吹散開來。
神魔巨大的瞳孔中,印出了靈慧女修的身影,眸子中似是在偷笑,似是在期許……
三百年的劫爭夢,似是水月空,悵然與誰同,獨聽天地悲鳴如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