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段錚錚殺爭的歲月,充滿了緣自血脈中的粗獷,也不缺魂魄深處激盪出的悍勇。
於劫海浮沉,慣看殺伐驚濤,無奈敵友皆來相邀,當取秋水一洗塵囂,斬得春風趁早。
轟!轟!轟!
殺伐從不曾遠離天地兩間,也許,深陷其中的衆人同樣無悔無怨,想來是因果相欠,又或是命劫勾連,不敢說眷,不敢說倦,不過偶爾刃光亦會寒了眉眼,方覺春色已晚。
金柱之前,是各色明豔的刀光,錚錚銳鳴之音與天風混同一體,所過之處的一切,或是化作齏粉消散,或是化爲森然冰寒,又或是刀氣深深潛藏,既有秀麗之姿,亦有殺伐之誠……
各種刀氣圍困的最中心處,宛若山峰的天妖戰體不住左衝右突,高達九十九丈,闊口中獠牙森森,而巨口兩側伸出的二十丈銳牙,更是通體爲玄赤兩色交織,僅是注目一視,便能感覺心神爲之所懾。
各色刀氣斬在宛若至剛岩石的妖體之上,僅能堪堪破開防禦,劃出細碎的傷口,不過以大天妖恐怖的恢復力,轉瞬之間,傷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便是妖血噴濺飆散,韞巖妖王卻是理都未理,反而是更加兇悍地撲向各位刀君,妖氣和刀氣在虛空中劇烈激鬥,似翻雲覆雨彼此殺守。
求生能否,殺伐之中如何參透?劫海行舟,苦苦修行怎破心囚?
“這大天妖也忒皮厚了……”風淺刀君輕輕嘆了口氣,秀目之中已然多出一抹深深的惱意。
濃重的妖息自豬鼻中急劇的噴薄,可見天妖戰體的消耗同樣不輕,但五位刀君同時出手,沒能將眼前的妖王鎮滅卻是不爭的事實。
雖是司命刀不在,但以五敵一還拿之不下,實在沒有任何藉口可言。
這豬精妖王居然敢口出妄言,妄圖干擾無止祭煉命刀,實在是死不足惜!
“公孫無止,連雲戰堡的故人來了,爲何你畏首畏尾,不敢一見?我奉妖師之命,來邀你見證流明妖廷和鄭家了結舊年因果,你連帖子都不敢接?”
韞巖妖王將身子一拱,兇悍之形宛如移動的風雪雷電,不僅戾氣洶洶,更有暴虐妖氣不肯絲毫伏低,似掙扎於天地的每一分奮力,每一分咆哮,都隨他心。
轟!
錚!
天妖戰體爆發出極致的沛然真力,竟似不輸聖尊分毫,瞬息之間,向着各色明豔刀氣悍然撞了上去。妖氣與刀氣激盪,渾厚與各豔相擊,頓時化爲大蓬的金光銀雨,揮灑於撐天金柱之前。
雖是齊齊聯手,艱難擋下了韞巖大天妖極爲兇悍的一擊,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五位刀君同時口中一甜,其中兩位的嘴角已然沁出絲絲殷`紅。
而韞巖妖王亦是被震得倒退而回,只覺得頭暈目眩,便是妖氣的吞吐也變得頗不舒暢了,不禁暗中道了一聲厲害。
“再來!我捨命來了元屠金柱,難道還要我入得寶山,空手而回不成?!”
撐天金柱之前,韞巖妖王狂放地大笑起來,他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家的鬥心已然純粹到極致,血脈更是鼎沸如湯,澎湃如潮,眼下也許只需一個契機,便可躍入聖尊之位。
而這個契機,大抵應該就是直面公孫無止,再逃出生天。
“若是萬羽還未身死道消,少不得要替我酸上兩句,只可惜他已經不在了,那便我自己來吧,哈哈哈,見笑了!”
韞巖妖王壓抑着暴戾的心頭熱血,看着前方那浩大的金柱,長長吸了一口氣,而後爆發出周身所有的妖氣。
似向着浩瀚的天地深深一拜,似向着滾滾的春秋敬獻一禮,至誠求諸於血脈,不靠不求,不岸不舟,只以妖身痛快顯就。
“天地一槽桶,嘴裡黑窟窿,血染牙齒白,肚圓似打腫。
我吞啊,我食啊,爲我性啊,爲我命啊,
我吃了你啊,與你何干啊……”
噴薄妖氣的巨大豬口忽然分開,彷彿無底的深淵,驟然吞沒了遮掩在上的湖水,露出極爲猙獰恐怖的一面,風雲遇之變色,日月見之無光。
滿身泥濘又如何,世人愚我又如何,貴賤同槽,食世哼歌,貪又如何,乃我本色……
“不對,速速退開!”
“那是……”
“怎麼可能?”
幾位刀君的心中已然直冒涼氣,眸子中盡是不可思議之色。
宛若深淵的巨口一吸,便似生出了極爲暴虐的風暴,裹席着天地間的一切,向着巨口之中捲去,僅僅幾個呼吸之間,原本只有九十九丈的天妖戰體,已然吹氣一般暴漲至四百丈大小。
彷彿一頭來自蠻荒的兇獸,碩大無朋,厚皮猙獰,一對恐怖的獠牙好似長長號角,又似堅硬的鋼柱,望之令人心驚。
妖軀顯聖?!
諸位刀君同時心中一凜,面色更是變得極爲難看,這是鬥心和血脈燃燒到極至,熔鍊出的至活甚深之性。
第三次淵劫以來,妖廷之中亦有不少明豔之才,但若是較真來算,能有成聖之姿,堪與雙英之才媲美的,唯有化真妖皇一位。
刑天之主親口所言,化真妖皇臨陣突破,於白玉京一戰直接妖軀顯聖,可見鬥心無雙,便是他也欽佩不已。
不想,妖廷第二位突破血脈桎梏,於淵劫中晉升妖聖的,居然是這位靈智不高的妖王,甚至比那位鳳廷貴女還要快。
妖族掙命主生,亦有一番莫測玄妙,實在難以言說。
龐大的妖身,宛若一座方圓數百丈的山嶽,昂立在天際雲層中,巨大的妖瞳微微眯起,洶洶食慾似不知魘足,已然猛烈衝擊着諸位刀君的心神,彷彿自己不過是擺在食槽內的稀碎,庸碌無才,憨癡欲埋,對面只需輕輕張嘴,便可了斷自家的稀裡糊塗。
就連渾渾妖氣中也似生出了一絲玄妙,各色刀氣只要絞上去,便似失了銳氣,既失了誠,也失了真,甚至彼此相互吞噬起來。
韞巖妖聖淡淡出聲,“剛剛還可彼此爭鋒,眼下還是算了吧,除非各位執着司命刀,若是那樣,倒是能讓我忌憚一分。
所以,公孫無止,你終於捨得出來了麼?”
煌煌刀意似能分割山海,似能殛滅萬物,驟然出現在諸位刀君的身前。刀氣兩分,滄桑中年已然踏在虛空之中,眸子中有着一抹淡淡的苦澀,也有着凜然若冰雪的森然。
“北疆一別,卻是好久不見,韞巖!”
中年修士提着司命刀,刃光沉沉悶悶,落在妖聖的眸子中,卻沒有半分九階靈寶的明豔,倒是與滄桑中年顯得頗爲相合。
“好一柄司命刀!好一個公孫無止!
不過,既然你我相交一場,你爲何又要對我避而不見呢?”
巨大的妖瞳將滄桑道子上下掃視了一遍,豬首之上當即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伱該不會想放我一馬吧。”
韞巖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日於連雲戰堡之前鬥法爭鋒,自己親手撕開了眼前之人的道體,自己也曾被其眼中那抹坦然所觸動。
隨後在北疆紫明道的府中遇到,知道對方以替死之寶渡過了死劫,莫名地,他有些慶幸,也有一絲緊張,心情極爲複雜。
好在,相處下來,彼此倒是頗爲談得來,無論鬥法,或是鬥陣,都能尋到彼此共同的見解。
更別說,紫明道那個蠢貨,還搞了個大烏龍,令得兩人差點先後死在藍菩妖聖的杖下,倒也算共過一番患難。
只是各有道途於前,各呈明豔於天,他雖然猜到公孫無止極有可能破開元神前路,但卻沒能猜到會是如此明豔的方式。
以大自在天子爲薪材,煉就九階司命刀!
眼下,只要公孫無止祭煉降服了那命刀,便可立成元神,甚至元神前路都已然破開了,對此,就連妖廷中的幾位絕強妖聖都是極爲羨慕。
亦敵亦友之人,靜靜褪去了凡灰塵泥,就如那出匣的明珠,煌煌明耀於天地之中,當真絕豔動人。
公孫無止輕輕嘆了一口氣,眼前的韞巖看起來是個魯莽性子,否則當時也不會選了他來掩去這具僞身的破綻。
不過後來發現,其實這妖王粗中有細,觀事觀人往往直指本質,他在紫明道府上之時,和韞巖打起交道,往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暴露,並無半分輕鬆。
不知爲何,每每看到這位看似憨厚愚笨的妖王,他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出翼化鴻的影子。
而且,韞巖說得沒錯,不管是出於想讓各位刀君以之磨刃的念頭,又或是想迷惑迦雲真,他確實不想出手,這才遲遲沒有現身。
會是想放韞巖一條生路麼?
也許是,也許不是,道子輕輕嘆了一口氣,並不想深究這個問題的答案。
只可惜,對面鬥心已熾,一身妖族血脈與鬥心相映,居然真的做到了臨陣突破,直接妖軀顯聖,他便不得不來了。
既成妖聖,當隕落於元屠金柱。
就如當年他將悍勇風虎斬落於幽冥之中,便是心中有憾,也是無悔,更是必然要做!不計任何代價!
“韞巖說笑了,司命刀如今兇性太大,我亦不敢多加動用,不然便會兇刀反馭自身,由刀君變成刀奴,這是迦雲真的機會,韞巖要不要替他試試手。”道子幽幽嘆息一聲,語氣中沒有半分殺意,倒像是兩個故友在閒聊一般。
天風獵獵,平等地拂過妖聖和道子,勾起了彼此的回憶。
彷彿猶在北疆碰盞,豪笑語,茶色微,如今卻是劫中相對,各有跡,各有悲。
金柱之前錚錚獨對,殺伐苦來催,舊交無憑,入滅可期,偏就命劫危。
“如今我雖是戰力不全,但絕不會容韞巖你逃回西極,至於鄭家和流明妖廷了結因果,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定前往觀禮,算是不負你我相交一場。”
“好!當年你鬥法輸我一次,今日我便給你機會贏回來!當然,若是你攔不住我,也算我贏了!”韞巖妖聖的偌大豬首之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一人一妖同時點了點頭,一切盡在彼此灼灼而森然的目光中,並無半分芥蒂,卻也有着絕不放棄的明銳。
卻似彼此攜來殺塵,誰又不是在強掙蠢中身,自在不肯,逍遙不證,卻要重開活路與生門,未盡之言,未飲之茶,寄予將來的日暮與清晨。
昂!
玄黑的刀光已然沖天而起,向着四百丈的妖聖戰軀斬了過去,決然的刀光攜帶着捨我其誰的意志,決斷殺伐,來陷故人。
恐怖的殛滅之性驟然沸騰於天地兩間,銳利的刀鳴在天地間嘹亮地傳揚。
嘯命者,似殘雪吹盡暗香,似落蕊呈以命霜,似劫海沉浮兀自航,風光且明賞,此生斬無常。
明明高若山嶽,妖聖戰軀輕晃間,卻沒有半分笨拙,渾厚的妖氣洶洶爆發,與殛滅刀光撞到一處,如天地大潮般激盪翻涌。
從天上望去,彷彿一頭猙獰餓獸正在啃噬無窮無盡的刀光,劫深如淵,激盪人間血殤,貪食如狂,卻是天生模樣。
韞巖驟然扭動妖軀,卻是向着青冥上方衝了上去,雖然說司命刀有破魔之性,但隱隱地,他卻覺得虛天之中應該是一條生路。
至少是個分出生死的好地方。
激盪雲界,衝入青冥,撞入虛天,追襲的雙方都默默無言,只爲了一個劫爭的結果,就如那曾在北疆碰盞同飲的茶,不問滋味,只求解渴。
彼此的殺爭之中,有道子圈出刀氣欲要圍困,也有妖聖發動血脈神通反咬一口,就如知交老友推杯換盞,共論純釀妙膳。
終於,在虛天的極深處,韞巖妖聖看着漫天消散的刀氣,以及原本渾雜在刀氣之中,已然幻美無儔的萬千星屑,不由得猛然一怔,旋即,巨大的妖瞳驟然變爲灼灼赤色。
似恨,似怨,似有難言,似有不甘……
“你……不是公孫無止,你到底是誰?”
滄桑修士輕輕拭去了嘴角沁出的精血,卻是悵然地笑了笑,“韞巖,你真的不該來元屠金柱!
無論我是誰,不管是公孫無止,又或是其它身份,只要你成就了妖聖之身,我便不會放你離開!
不過,看在雲真、化鴻,還有你我相交一場的份上,我必然給你一個體面。”
轟!
彷彿億萬雷霆同時落到了妖識之中,令憨厚妖聖只覺得五雷轟頂,就連妖聖戰軀都顫動不休。
“你……是……默……舒!”
咬牙切齒的聲音從猙獰巨口中吐出,一字一句,卻又極其複雜。
道子長長嘆了一口氣,取下了化身之寶,恢復了原本溫潤的眉眼,姜默舒輕輕出言,“韞巖,雲真如今身系各大妖廷,更何況我也尋不着他。
萬妖軍的因果,就由你和我來做個了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