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伐至誠,即呈無謊。
畢竟於身死入滅之前,須得拼盡所有的道力和神通,否則,命不得破,劫不可出。
轟!
這片光海魔潮已然化爲了錚錚修羅之地,變爲了蒼蒼殺伐所在,沉默執刃與自在逍遙碰撞在一處,各有天子執,各有魔性熾。
殺伐,破滅,落隕,皆是無上意志,不見半分容情,要賜渺渺天地不虛度,入滅或是歸於萬物蘇。
如此偉力,可摩挲日月以赴,可輕濺流光以睹,可拂亂風雲以卜,爲天子趣妙,爲道子心燒,爲聖爲尊爲芥草,卻要來掀得殺塵正囂,更要爭個劫中不饒。
三尊神魔,一位道子,悍然圍住了兩位至妙天子,烈烈殺韻彷彿凝爲實質,猶如千百條龍蛇一般亂竄飆走,激盪得魔潮光海中生出無盡漣漪,簌簌波動,漫天不寧。
后羿擋在了念無畏天子身前,而無頭神魔和蛇身神魔則是向着落梅天子撞了過去,似攜來一身烈烈殺塵,猙獰兇相更襯折花認真,不取半分憐花人。
斬魂神魔身高百丈,兇戾戰軀宛若巨峰生靈,來勢洶洶,似能破天撼地,望之令人頭皮發麻,不過兩位至妙天子的魔識卻是緊緊盯在神魔道子的身上,半分都不稍移。
破滅天子眸中生嗔,落花天子幽幽嘆息。
錚!
青紫二色微吐,輕輕蜿蜒在道子的指掌之間,宛若靈動龍蛟,閃爍着名爲危險的光芒,更是與道子氣息勾連激盪,散發出無與倫比的森然殺機。
是浮塵吹去血拭靈臺,是殺性生根摧折無礙,是劫爭蒼茫斬命滅哀,是此身懸命猶是自在。
彷彿悠悠長風,好似幽幽逝水,淡淡掠過天地中一切有情衆生和無情萬物,賜了萬般紅,絕了癡人夢。
“不想是如此的體面,不想是如此的妙人,不想是如此的至謊……”落梅天子笑意溫柔,美`目瑩瑩之處,魔識輕轉之間,已然將諸因勾連一處。
既然公孫無止可以是刑天之主,那姬催玉自然也可以是刑天之主,這紫劍就是明證,果然不愧爲雙英啊,不對,玉詭!萬鬼旌旗主魂!
落梅天子不由得喟然一嘆,若是再深入一層,默劍難道就不能是玉詭?雙英互爲表裡,生生織成了一個天地至謊!
以謊爲陷,以殺作爭,當真已然有了至妙天子之相!
念無畏天子同樣長長嘆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如此真`相,如此妙謊,彷彿傾天大潮一般衝擊着她的魔識。
回想起姜默舒和諸脈破滅天子的錚錚交鋒,念無畏天子的面容上不由露出感慨之色,第一次淵劫破天而來,這天地宛若美味盛宴,可供諸道諸脈的天子恣意朵頤,不想區區幾萬年,居然驟然化生出如此恐怖的天子之才,甚至還有一位金玉麒麟同在,好似毒牙暗伏,已然將原本的獵人纏住,撕咬,注入至兇至戾的毒液。
三尊斬魂神魔宛若瘋魔,無畏無懼衝向兩位天子,倒是道子細細窺視着兩位天子可能的破綻,就如一位無情的獵人,安靜地等待,等待着一個合適的機會,向着獵物刺出最爲致命的一擊。
“確如兩位天子所明所見,這天地之中本就沒有什麼雙英,採顏正是萬鬼旌旗的主魂。
只因當年修行難進,神通無力,才以雙英的身份妄圖先奪勝機,後來卻是陰差陽錯,這個謊言方纔綿延至今。”
道子言出如劍,誅心至極,“便是各位妖聖和天子,亦是於這場欺瞞之中背書不少,不能獨獨怪我……”
沉默了幾息,兩位至妙天子並沒有反駁,哪怕魔識之中涌起了無比的荒謬之感。
怎麼可能?絕不可能!偏偏鐵一般的事實就在眼前!
眼前持劍尋機的道子,脊背筆直,溫潤眉眼中似是有着萬般景色,又似未生半分劫波,若那無情佛陀,似那有情真魔,修得所執無善惡,修得所行寂寞多,修得貪清亦慕濁,修得天地隨心落,修得紅塵狠般若。
如此道子,實在太過明豔,哪怕不能破毀神魔分身,但本體斷不能留!
兩位至妙天子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自在絕意。
“天子想要鎮滅於我,我亦想借破滅一脈的天子,彌補我於後天神魔一道,最後的破綻。”
姜默舒微微頷首一禮,語氣淡淡,卻是有着一種真誠不虛的味道,“說來不怕天子笑話,若不是這天地實在太過恐怖,將我嚇得着實不輕,我原本不過是想悠閒修行的,大約不會踏上修羅道途。”
落梅天子淡然笑道,“不想卻是我等天子自作自受,還要有勞你來作此錚錚之劫。”
說話之間,幽幽梅香緩緩散發開來,好似絕嶺上唯一的明豔,凌寒獨自開,香中別有韻,如此與衆不同,便是兩尊神魔亦是難以近身,刑天難以神魔戰意鎖之,共工難以烈烈波濤刷之。
姜默舒點點頭,清澈溫和的眸子中至誠至真,似是完全贊同天子所言。
“不瞞兩位天子,正是爾等令得天地不順意,才讓我忙得氣喘吁吁,連個喝茶的功夫和心情都沒有。”
道子淡然笑了笑,言語之間絲毫不知好歹,彷彿無知稚童一般細細抱怨,“不像我那金玉麒麟的分身,閒得簡直不像話,每每想起,我都恨得牙癢癢。”
道子昂首立於光海魔潮之中,面容悠然淡定,口中輕言細語卻似洶洶天劫雷霆,狠狠劈在了兩位至妙天子的魔軀之上,甚至令得至妙魔軀都不由得微微顫慄。
落梅天子終是動容,螓首輕擡,妙`目細細打量着眼前的道子,卻只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至誠至銳,她哪裡還不明白,便是自己以至妙天子視之眼前道子,終還是有些低估了他。
難怪金玉麒麟至公無私,難怪鄭家道子屢拒魔母,難怪麒麟氣運呈誠無悔……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是假的?
這堂堂麒麟天,還有點人樣沒有?
道子幽幽一笑,至妙天子的魔執已然被真`相動搖,妙相之中便有了破綻!哪怕一絲,對於兩柄殺劍來說,已然足夠了!
……
“還請落梅天子見我之誠,受我一劍。”
下個瞬間,青紫相交的明光於魔潮光海中驟然爆發開來,好似錚錚來呈無恨無愛,好似既入劫中無悔無改,卻來自在命裁,卻來破障予壞,殺一個不敗,許一個花埋。
錚!
伴着神魔怒吼,劍光輕輕落下,似世間溫柔的一場夢,如天地烈烈的一場劫,來落天子尊,來消奪體恨。
“落梅天子,據說便是你打得我家倌然道體受傷,折了陽壽,絕了道途,她既然喚我一聲大哥,因果自然由我找回。”
姜默舒深深吸了一口氣,周身道力已然盡數爆發開來,劍指落花一道的至妙天子。
青光呈碧,盈盈若水,紫氣繽紛,洶洶若潮,剎那之間已然落於暗香之中,劇烈爆發開來,兩柄殺劫之劍已然爆發出極至的明豔,令得落梅天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花意爲至美之韻,於色空之間,於諸天之內,不斷超脫,向着更爲完美的高遠處行去。
醜陋者,只配垂首伏低,化爲可供大自在踏足的漫漫階梯。
億萬有情衆生之中,醜陋者無量無窮,根本不堪調`教,只能於滾滾紅塵中徒勞掙扎,不得綻放,甚至沒有任何擡頭仰望的念頭。
終是醜者歸塵,終是蟲豸化灰,糊里糊塗何知美,朝生暮死堪爲罪……
實在太過醜陋了,難得天子青眼。
不過,踏碎諸天的征伐中,也有明花妙美落於天子眼中,彷彿那暗夜中的一縷星光,獨行坦蕩,或是守候一場,又或默默執劍斬萬方。
總有絕世的道子與衆不同,總有錚錚的沉默震耳欲聾。
就如眼前的道子,斬魂爲神魔,執殺爲銳劍,就這麼無怨無悔地斬了上來,呈了至美之景於天子,似剔了骨,烙了心,刻了魂,不過身死亦無妨。
落梅天子彷彿見到了諸天中最美的奇蹟,眸子中生出濃濃的欣喜和讚賞,一場劫爭殺伐,一場生死無話,於此天地風雲偏見佳,共君賞落花。
幽幽梅韻幻生幻滅,整個魔潮光海中驟然生出清冷涼意,甚至盈盈暗香已然縈繞在道子的鼻端,淡之喧囂,幽之靜雅。
只需明賞,當可動心,同赴至高,諸美妙盡。
無頭神魔蕩起巨斧,順着殺劍破開的縫隙,明月一般的斧光悍然斬了進去,神魔戰意已經鎖住了落梅天子的一切變化。
蛇身神魔蕩起無窮滄浪,狠狠拍在自在花域之上,激盪起滾滾濁波,與梅意爭豔,與花君鏖戰,取一點獨歡,絕不容情,絕不回看,只要浪卷花殘。
姜默舒執着兩柄殺劍,緩緩從兩尊神魔身後走來,“天子見得是美醜,又於諸天中長了見識,想來這麒麟天於天子眼中,着實不佳。
只是在我看來,這方天地雖是有所不足,但還是有可取之處。
既然如此,天子想將天地劈手奪去,隨後擲在泥中,便犯了我的忌諱。
所以我來殺你,落梅天子,見笑了!”
濁浪衝刷之下,整個梅域已然變得七零八落,幻美清麗之相更是蕩然無存,雪遜了白,梅輸了香,落梅雜了雪亂,欠了劫身難還。
明月巨斧悍然斬到天子妙相之上,洶洶神魔戰意當即將萬千梅意碾作塵泥,再無半分春秋輪迴之妙。
“刑天之主,我無意爭春,方纔證了這般梅相,不想你爲錚菊,倒也是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於麒麟天見過,有幸了!”
落梅天子淡然笑笑,依舊清麗無雙,宛若千秋不化的絕嶺之上,那抹淡赤的明豔,不食人間煙火,於雪裡溫柔,於水邊明秀。
錚!
道子行到天子近前,默默無言,殺劍揮過,一枝紅梅當即淡然跌落於光海魔潮之中。
開謝皆似雪,花中奇絕,終絕……
……
念無畏天子看着死死擋在前方的昂藏神魔,無數極深的傷口已然遍佈神魔戰軀之上,只不過,神魔不曾退上半分,依舊傲然立於光海魔潮之中,頂天立地。
面對殺身毀道的破滅之劫,彷彿一位道子拈花而笑,淡然不語。
“神魔之誠,委實不輸我等天子之執,不過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念無畏天子長長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極爲遺憾,“若是早知刑天天子如此明媚,當年西極破界,我必然盡起破滅天子陷殺於他,便是連我在內的所有破滅天子盡數得了自在,亦是賺了。”
“當年逢幸天子很是厲害呢,勾動的天憎地厭之劫,即便到了如今都沒能破解,只能靠麒麟妙相強行壓下!
所以,既然破滅一道的至妙天子於此,又豈能失禮,只能由我先行招呼。”
后羿神魔錚錚出聲,神魔戰韻似無半分悔恨,卻有一股血染的烈烈,道個“決不”,說個“當怒。”
剎那之間,神魔之上騰起烈烈的戰意,整個人道皆是沸騰如海,彷彿無數歲月中的修士、凡胎皆是將目光落到此間,來見證神魔的勇悍。
慘淡的未來可以被改寫,原本無名的天地已有豪傑,天子許下的覆滅,身爲容器的慘劫,已然有人破得一闕,已然有人補得圓缺。
面對如此人道神魔,念無畏天子不由得沉沉嘆息,她觀六道衆生殺伐無算,無不淒涼,或苦重,或飢渴,或魯莽無智,或猜忌嫉疑,或事伏驕慢,或梵心難全……
這名爲后羿的神魔竟似落不到六道之中,似爲煌煌人道的執念所凝,與那麒麟妙相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如此神魔,居然也能被煉得出來,那姜默舒如何於億萬年的人道中,大海撈針一般攝得如此神魔真韻——這個疑問驟然出現在念無畏天子的魔識之中,極爲不解。
不過,既然姜默舒連金玉麒麟都能裝得絲毫不露破綻,這樣的絕世之才,能煉出人道神魔也不算稀奇。
也好,便以破滅至深之妙,來見見人道的勇悍神魔。
昂!
烈烈獅子吼自天子魔妙之中生出,剎那之間宛若雷霆天降,可破一切天子之障,悍然在魔氣光海中爆發開來。
以命搏命?
后羿神魔的眸子中當即生出一抹堅意,毫不猶豫迎了上去,自是以剛對剛,決絕以命換命。
總有人到死心如鐵,總有人試手補天裂,總有人照得滿懷冰清,總有人倚天萬里不要多雪,裁魂爲三截,鎮魔天,鎮靈戮,鎮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