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破開陣眼……”
燭機覺僧輕輕嘆了一口氣,向着黑天寺和化禪寺的兩位覺僧搖了搖頭,神情已然變得極爲凝重。
“就連一個陣眼都沒破開?這怎麼可能?”
化禪寺明陀覺僧的眸子中滿是不可思議,旋即瞬間平靜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天魔宗人地二魔哪個也不弱了,溯雪妖皇爲金猊妖身,血脈神通更是強橫無匹,如果這樣都沒能破開陣眼,想來鎮守的元神也是極爲厲害。”
化禪、黑天、善見三寺,眼下只有化禪寺的定宗佛寶還在,明陀覺僧也知必然是由他來破開陣眼,只是到了陣眼之前,燭機覺僧卻是止住了他的腳步。
等等其它陣眼的劫爭,我雖然無法窺破陣眼內的情況,倒也可以勉強感應其它陣眼是否被破——善見寺的覺僧輕聲開口,其它兩位覺僧當即恍然大悟。
“明陀,雖然其它陣眼之中多半已有強橫元神,但並不是說,眼下這陣眼的元神就會稍弱,全力出手才能破開生路。”黑天寺的寂輪覺僧已然幽幽嘆息,不過神情中同樣鄭重。
若是化禪寺不能破開劫陣,不僅三位覺僧皆會隕落於殺陣之中,便是佛宗道統也會斷絕。
風動劫搖樹,雲生殺起塵,皆明今日事,欲昧佛中人……此乃殺劫!也是佛難!
一個不慎,北疆佛脈將會盡數毀於一旦,而北疆祥和佛土也將爲佛敵所佔,我佛雖有菩薩慈悲,亦有明王生嗔,更有金剛怒目。
諸脈佛宗鎮守北疆一域,化解人妖死結,有大功於天地,無論怎麼來說,氣運絕不該斷絕!
佛法無邊,必有生路!
“明陀,若是黑天和善見的鎮宗佛寶未毀,我等的選擇便會多些,但眼下既然沒有其它選擇,便只能是化蟬寺前去應劫了。”
燭機覺僧的語氣中多出一抹淡然之意,輕輕言語如靜湖漣漪,終化無痕,“好在你化禪寺的神通也有玄妙,這是我善見寺積蓄的佛性願力,且助你一臂之力。”
“不錯,若是墜霄沉香傘尚在,倒是我入劫中最爲合適,不過既然註定是化蟬寺入劫,這是我黑天寺的佛性願力,哪怕是耗盡,也總好過輸了。”寂輪覺僧的眸子中同樣古井無波,菩提只向佛覓,何懼魔劫來擾。
死氣森森的殺陣之中,兩位覺僧身上的袈裟宛若流波雪落,周身毫光四射,祥光瑞靄繚繞,皆爲蓮華,好似廟宇中供人蔘拜的佛陀。
佛光璀璨,映襯着祥輝,化爲兩枚光珠出現在覺僧的手中,旋即生出隱隱梵音,琅琅玲瓏,便是兩儀微塵的“死門”,也在佛光普照之下,披上了一層金色佛韻。
明陀覺僧緩緩點頭,旋即合十一禮,兩枚明珠當即落到他的腦後,盤旋不休,宛若暖日寒月生輝,撒落漫天光雨祥韻。
佛敵當前,豈有佛脈之分,加上化蟬寺的神通最善積蓄純化佛性,才能堪堪承接其它兩寺的願力。
“去吧,明陀,若是我等能破劫而出,纔有機會重新積蓄佛性願力,若是隕落於此,不過是劫灰一抔,沒有任何意義。”
燭機覺僧長長嘆息一聲,雙手舉在額間,合作一處,向天虔誠一拜,“我佛慈悲,天佑我佛脈!”
“我佛慈悲,地佑我佛脈!”寂輪覺僧跌坐於地,執降魔印,口宣佛號,身上散發出淡淡佛光。
明陀覺僧面帶瞭然微笑,身後忽現一圈佛光,宛若璀璨錦屏,祥霞瀲灩,兩枚明珠正在其上明耀,似有降服諸天神魔之力,更能護持己身,有萬邪不侵之韻……
“昨見花開若劫紅,今見花落劫當空,若將花比劫中事,花劫同在佛掌中。”
化禪寺的覺僧口出偈歌,步步生蓮,行來處瑞氣條條,踏去處祥雲不散,已然悠然踏入了那道幽深門戶之中。
兩位覺僧對視一眼,向着明陀覺僧消失的方向,合十一禮,同呼佛號,“我佛慈悲……”
佛當然不會迴應,只有幽幽死氣,逐漸變得洶洶澎湃,不斷與佛光彼此消磨,相互泯滅……彷彿永遠不會停止的殺伐事,來道幽冥之志,來寄黃泉之癡。
兩儀微塵殺陣的氣象已然愈發兇戾,微微感知,兩位覺僧已能察覺其中所蘊的大恐怖,不知爲什麼,似是息了心,宛若除了妄,兩位覺僧同時搖了搖頭,喟然一嘆,於殺陣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劫爭……
……
佛鬼之性深深糾纏,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熟悉,就如禪唱不絕予了暮鼓晨鐘,也如金風玉露逢於般若不動……
沒有鬼軍成陣,沒有佛獄若蓮,虛幻的天地中,一位仙子傲然而立,宛若幽蓮於此靜靜盛放。
佳人柔`脣輕抿,神情淡然,鳳目之中甚有嫵媚之意,卻又因久居尊位,自有凜凜意藏於傲柳之眉,極具威嚴,有着說不出的矛盾,卻又揉合得天衣無縫。
“我本意是等天女來此,但能有覺僧尋上我,也算是幸事一樁,正好消解彼此的因果……”
沈採顏側過頭來,氣質宛若北疆的凜凜冰霜,淡然開口,其中並無半分慈悲之意,反而卻似蘊有淵海一般的沉靜,蘭舟不許渡,斷橋不許過。
鳳目中的殺意清清若泉,如此凜冽,有着出世而又入世的通達森然,直令人望而生畏,教明陀覺僧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居然如此託大?也實在太過小覷自己了。
“無間佛母,你爲何背叛北疆佛脈?”覺僧幽幽一嘆,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這也是北疆諸宗的不解心結。
雖然根據道誓所限,這些年北疆一衆覺僧和元神無法踏足北疆佛土,但無間寺就如此前約定,並未阻止各家金丹前往北疆佛土招收佛子,大家皆是心中有着默契一般。
不曾想,鄭景星一旦證位人皇,這位佛母當即翻臉,絲毫不給北疆諸宗任何顏面,更別提作北疆宗門的暗子。
浩瀚佛性宛若洶洶燃燒,氣機圓融無暇,瞬間化爲了燦燦金霞,令這虛幻的天地都變了顏色,琅琅梵音響徹四下,似能令人立地皈依,頓悟成佛。
而在覺僧的對面,無間佛母依舊毫無動作,只是眸光冷冷射`出,似要看清至迷佛性,似要明白真如自我。
會覺麼?會悟麼?還是說魔執甚深,非殺伐不得消解!非滅佛不得興盡!
“明陀覺僧真是奇怪,我本就不是北疆之修,原本也不是佛門一脈,哪裡有背叛一說?”
沈採顏幽幽一瞥,神情中淡漠而無情,“世尊滅度後,於末法時期中,我將化爲比丘僧,於世尊佛法中`出家,披佛袈裟,誦佛經典,而破壞佛法……”
轟!
宛若傾天雷霆殛在化禪寺覺僧的心頭,剎那間,原來清明無掛的眸子中似是變得渾濁,彷彿就連破劫而出都失去了意義,只有將眼前的無間佛母擊殺於此,才能消去心中無邊忿怒。
因果啊!
“原來,你來北疆是爲了盡誅定緣寺一脈……”明陀覺僧當即覺得靈臺生寒,只覺得眼前噬人嚼心的鬼母,實在太過怨毒,太過霸道。
當年的因果早已天地皆知,不過是定緣寺一位金身和親傳弟子到了西極傳法,口舌不淨惹下了殺劫。眼下卻要北疆所有天宗以性命來還?
何至於此?!
“當年未能識破你的狼子野心、至狠毒性,是我北疆六寺的錯,今日正好借我的手,來還因果!
沈採顏,你該死!”
“咄!”
明王生嗔,立有祥雲頓起,大三昧光明雲、大吉祥光明雲、大福德光明雲、大功德光明雲……蘊不可思議神通之力。
萬千佛吟同時響徹,宛若無量衆生入禪化佛,禪波羅蜜音、般若波羅密音、慈悲音、喜舍音……匯爲驚天動地的霹靂大震,也如同夢幻泡影,幻滅生花,要證佛心無過,要懾佛敵罪錯。
蠆宴鬼母沒有多言,只是輕輕揮了揮手,萬千鬼嘯幻生而出,鋪天蓋地一般倒卷而去,恐怖駭人,有阿鼻之厲,有剉首之狠,有流火之毒,有烊銅之兇……諸獄諸鬼極恨悽號,黑邃似無日月之光,宿殃難脫恐怖惡道,命劫宛若業感來報。
虛幻的天地中,彷彿佛陀之性與惡鬼之兇,狠狠地撞在一處,令一切衆生證涅槃,令一切佛敵入地獄,無有慈悲意,皆爲明王怒。
“不只是你玉詭,還有刑天之主也攪在了其中,是與不是?”
明陀覺僧只覺得悲憤莫名,甚至連長久修持的心境都似乎難以維持了。
他眼下如何還想不明白,命曇宗和無間寺必然早有勾連,當初迎回天劍,後來北疆劫爭,全部都是兩人串謀而行,這才令北疆諸宗損失慘重。
可笑!北疆諸宗居然還因此感激涕零!
北疆佛脈生生被分化切割,隨後被一點一點蠶食殆盡,這位玉詭卻因此愈發壯大,甚至命曇宗也撈了不少好處。
可恨!天地中爲何生出了這等啖佛惡鬼?!
“事到如今,奴家也不好再瞞着覺僧,這天地中本就沒有什麼玉詭,奴家不過是萬鬼旌旗的主魂,也是老爺的幽魂侍女。
老爺於鬼道之上的資質,並不輸神魔一道分毫哩!”
清冷的仙音無風無浪地飄入覺僧的耳中,令他幾欲吐血,心緒激盪下,似乎連元神妙相都有些維持不住了。
怎麼可能?
明陀覺僧的靈臺中,心神已然不住顫慄,怎麼可能有如此天地至謊,怎麼可能有如此道子。
剎那間,他已然明白了一切,清楚了北疆爲何於劫爭中屢次吃虧,也知道了爲何妖師一直被雙英生生壓在了下風……
雙英本就是一個人!真是天大的笑話!
淒厲的鬼號不住衝擊着覺僧的靈臺,每一次衝擊,都能將漫天佛韻消解幾分,也令虛幻的天地變得更爲兇戾幾分,肅殺之氣漸漸變得渾厚。
“好!好!好!我今日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將你這佛敵鎮殺於此!”
明陀覺僧的眸子中已然流下泊泊血淚,旋即聲音悲苦,似是自言自語,“我北疆佛脈到底有什麼對不起刑天之主的,要他來這麼算計我等?”
他狠狠瞪視着沈採顏,也不指望對面有所回答。
爲了於淵劫中破命而出,以天宗替劫也是一種手段……他只是沒有想到那姜默舒會如此狠毒,居然敢直接以一域天宗來替了劫數。
大奸似忠,大魔似誠!
“身有取死之道還不自知,真是可悲啊。”
沈採顏淡然笑了笑,周身赤色鱗甲猛然一豎,當即生出錚錚烈烈之意,“老爺說了,他不喜見吃人的祥和,所以要令北疆動起刀兵。”
明陀覺僧眸子中生出一抹茫然,旋即化爲了苦澀之意,“僅是如此?”
他萬萬沒有想到,刑天之主謀算北疆是爲了這麼一個可笑的理由。
不過是區區凡胎,不過是少許血食,就能令人妖無爭,就能令天地祥和,如何是錯?如何是罪?
我佛在上,祥和無爭難道錯了麼?
蠆宴鬼母的話宛若冰針,狠狠刺入覺僧的靈臺,兇戾至毒宛若佛敵,“就是僅僅爲此,老爺的願就是奴家的願,老爺既是不喜,那奴家便是辛苦些,也要將北疆血洗一遍。”
覺僧沉沉嘆了一口氣,於懷中掏出了一件靈寶,正是一隻玉蟬,向着天空中一丟,當即迅速變大,化爲了三百丈大小,六翅金蠶的模樣。
剎那間,戾厲至極的兇韻沖天而起,彷彿要吞天噬地,嚼吃一切有情無情。
“種因得因,種果得果,難說刑天之主對錯,但我只知道,佛絕不會錯,祥和也不是罪。
我寺的鎮宗靈寶得妖靈之血加持,得無上佛力灌注,若是伱能擋得下,我自是死在劫中,若是你擋不下,沈採顏,我要你賠北疆諸位聖尊的性命!”
明陀覺僧恨恨出聲,已然帶着無上怨毒。
“這樣啊,也好,那你出手吧。”
蠆宴鬼母掩着嘴輕輕笑了起來,“這樣,我不召鬼軍,不行天蛇,就以鬼身硬接你這一式靈寶,也讓你看看我御靈妙身的玄奇……”
覺僧冷笑一聲,御靈妙身自是不俗,可勾連諸寶,但化禪佛玉受佛力加持,又有先天妖靈的靈性於其中,是化禪寺如今最大的底牌,也是北疆諸宗最強的殺伐手段之一,極爲厲害。
轟!
化禪佛玉化出的六翅金蠶,猛然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