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貴血被激
如瀑青絲直垂腰`際,襯得銀白的面具分外猙獰,秀麗的臉龐被一分爲二,除了沉沉秀眸,右邊部分皆在面具的遮蓋之下,恰似陰狠的毒蛇,藏在黑暗中。
那雙美`目一瞬不順地盯着少女和男童,既陰狠又危險,似在捕捉神情中的每一個細節。
過了良久,面具下的容顏綻放出淡淡笑容,眸子卻沒有任何波動。
“這就是伏龍金鱗?”袖月郡主淡淡笑了笑,眸子不禁微微眯起,“沒想到如此不起眼。”
“正是,既然伏龍潛藏,自然是越平凡越好,不然又豈能在龍家安穩這麼些年……”
玉手輕輕捏了捏掌中冒汗的小手,示意對方別怕,蔓滴不卑不亢地開口,“郡主既然拿得出妖師的秘令,當是值得信任之人,後面的安排就拜託了。”
袖月郡主微微笑了笑,豔光彷彿那明玉瓊珠,燦爛得不可直視,“辛苦了,你就在我眼前自殺,切斷所有可能暴露的線索。”
似乎想說得更明白一些,她指了指南域方向,“長達十年的時間,哪怕再精心的佈置,也難免有着一些不受人控制的意外因素,從而讓你在逃遁的期間留下一些線索。
但只要你死了,一切的破綻便都會被消弭乾淨,你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少女一怔,旋即面容上露出淡淡的悵然之色,隨後平靜地點點頭,爲了保證金鱗迴歸西極,些許犧牲自然是值得的。
長在龍家,好在未曾忘了今夕何夕,萬古長空既出麒麟,一朝風月當有龍鳳。
那麼多的幻妖已然在南域赴了死,也該輪到她了。
隨後,少女蹲了下來,捧起龍下淵的小`臉,耐心地叮嚀起來,“少爺,蔓滴只能送你到這裡了,這位姐姐會替我送少爺到那能一償心願的地方,記得要乖哦。”
龍下淵不禁咬了咬嘴脣,眸子中盡是委屈的淚光,“蔓滴姐,你不要下淵了?你跟我說,會帶我去修行神通,但沒說你會死啊,要不,我們還是回家吧?
命曇宗那邊哪怕規矩再嚴,我也會乖乖聽話,不會惹事……”
“傻少爺,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然帶伱逃出了龍家,便沒有了任何退路……”少女溫柔笑了笑,輕輕颳了刮金鱗的小鼻子,“爲了達成少爺的心願,很多人都毫不猶豫地獻出了性命呢,其中也有劉伯和三嬸,但大家都是心甘情願的。”
“可是……可是……我不是已經被命曇宗選中了麼,這凡胎濁體的關卡一定會被破開的。”龍下淵偷偷瞥了那半副銀色面具,愈發覺得恐怖。
這令人渾身發抖的銀臉,竟然要將他最親近的人奪走?管你是誰,大不了自己和蔓滴姐回龍島便是。
少女苦澀地笑了笑,眉眼中生出一抹淒涼,以龍下淵最熟悉的動作,輕輕以額頭碰了一下他的額頭。
這個姿態,難道是……
龍下淵心頭直跳,這是兩人間請罪的動作,上一次做出這個動作的還是他,吵着要買下一本煉體入門,花光了當月所有的供奉。
結果,小院中的四人,整整吃了十天的魚。
“少爺,蔓滴有事瞞着你,卻沒有騙過你,你不能去命曇,若是去了,性命難保!”
少女拉着金鱗的手,明眸耀若星辰,緊緊盯着他,一字一句,語氣極其鄭重,“少爺身上有龍血,若是去了命曇,必然身死,便是被其它龍家人發現,也一定會被大義滅親。”
什麼?!龍下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旋地轉間,只覺得眼前一切彷彿都是一場虛幻的夢,也許一會兒就能醒過來了,等他睜開眼睛,蔓滴姐應該正拿着潔淨的衣物站在牀邊。
未曾想真`相如此殘酷,龍下淵不由得用力抿了抿嘴脣,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是妖,而少爺你,也是妖,更是這天地中最尊貴的血脈,金鱗於身,龍血自貴。”幻妖蔓滴幽幽一嘆,旋即輕輕將他抱了起來,就如往日在那偏僻的小院中一樣,替他拍了拍本就沒有的塵土。
龍下淵毫無反抗,任由少女擺佈,如同失了魂一般,眸子中沒有半分神光。
“少爺,血脈是做不得假的,無論刑天之主還是金玉麒麟,絕不會容忍真龍存世,只會痛下殺手。”
少女口中的輕言細語彷彿浩瀚雷霆,一道道劈在龍下淵的靈臺中,“雖然如此說來有些殘忍,但是少爺如今已是命曇宗和龍家,必然要殺的人之一,或被斬於陣前,或是死於暗算。甚至人族四域,都沒有安全所在。
少爺若是想達成修行神通的心願,若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跟着這位姐姐去吧,去那有風有云的所在,重開一片天,令那些曾經看不起少爺的人,悔之莫及,寢食難安。”
龍下淵緩緩擡起了麻木的小`臉,直到視線落到蔓滴的身上,方纔輕輕的問道,“蔓滴姐,龍家我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望着那雙心喪若死、甚至明光逐漸熄滅的眸子,少女微微頷首,語出肺腑,“少爺,有些人見不得天地貴血存於世間,誓要斬盡殺絕,不然我爲何要帶少爺你逃離龍家,躲避命曇宗?
少爺,你註定會是嘯吟天地的真龍,只是機緣既不在龍家,也不在命曇!”
晶瑩淚珠自龍下淵的眼眶中奪路而出,朦朧的視線中,所有物與事皆變得模糊一片,失去了原本該有的模樣——他並不愚笨,恰恰相反,眼下的他已然心中有數,他最親近的人當是沒有騙他,他是真的有龍血在身,換句話來說,他就是未來的天地中,唯一的真龍。
只要刑天之主當面,必死無疑!只要金玉麒麟察覺,下場怕是也不會太好!
這樣的認知令龍下淵不禁渾身發冷,猶如泡在了九幽冥泉之中,無論是道體還是心魂,無不發出了恐懼至極的顫慄。
袖月郡主淡淡掃了一眼主撲二人,並沒有半分不耐,雖然她行`事從不拖泥帶水,但這名爲蔓滴的幻妖能將事情交代清楚,倒也節省了她的口舌。
伏龍金鱗並沒有其它的路,甚至只要這幻妖死在他面前,更能堅他之心,亦可凜他之意!
這天地中唯一的真龍,豈能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若是如此,未來又如何與金玉麒麟爭鋒?
袖月郡主幽幽冷笑,便是傷天地,便是毀人心,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爭不得勝機什麼都是虛妄……
在她眼中,未來的天地格局已然清晰可見!不出意外的話——
金玉麒麟執掌東界人皇,各域天宗歸於座下,掀起各族之間的浩瀚劫爭。
眼前這位龍下淵得了迦雲真的教導,想來必能成爲諸位妖皇之首,以真龍之身統領所有妖廷,妖師會堂堂正正輔佐於他,彷彿一尾行焰於天地的焚蛇,隨侍在真龍身側。
而自己則會伏在暗處,就如一條至毒至陰的玄蛇,將這世間的惡都一一嘗過。
人族有明暗二皇,妖廷有焚毒二師,於這天地中爭鋒奪勝,倒也算是一段佳話。袖月郡主並不掩飾眸子中的冷意,她看了看渾身顫慄的伏龍,明白這孩子送到化真妖廷後,要學的還有很多。
眼下,該是幻妖蔓滴做出她最後的貢獻了,也許,這孩子眼下會怨恨自己,沒有關係,這份怨恨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轉移到龍家和命曇宗的身上,最終釀出天地中最醇香的毒酒。
似是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少女輕輕擦去了金鱗臉上的淚水,猶豫了一下,終是盈盈於他的額間一吻,是如此地情真意切。
“少爺,以後的漫漫長路,蔓滴怕是不能陪你了,珍重!”
龍下淵的身軀依舊在不停戰慄,好似心緒激盪得不能自已。
少女擡起眸子,站起身,向着陰影中略顯幽深的面具垂首一禮,咬了咬嘴脣,“少爺,不,金鱗就拜託郡主了。”
誠然,妖師的謀劃幾無破綻,令她和龍下淵順利抵達了戮地所在,並順利得到了妖廷之人的接應,眼下已然是到了距離成功,僅有數步之遙。
但這位郡主也沒有說錯,唯一的破綻可能便在她的身上,只要她一死,哪怕南域的元神反應過來,拋下明凰追來戮地,也只能是竹籃打水,水中撈月……
何況,無論是作爲立下血誓的幻妖,又或是身爲侍女的蔓滴,她都暗中下過決心,哪怕身死於途,也要令金鱗順利迴歸,眼下便是她踐行自己諾言的時刻了。
風清月白許他誓,一諾心間,不爲鳳鸞,欲醒龍眠,以命還!
“等等!”袖月郡主冷冷出聲。
蔓滴倏地一驚,正在向妖核中灌注的妖氣也緩緩停了下來。
龍下淵忽然向後倒下,下個瞬間,已然倒在了蔓滴的懷裡,卻見他雙眼緊閉,渾身不住顫慄,似是看到了恐怖至極的景象。
“你不用死了!”袖月郡主輕輕撫了撫銀白的面具,語氣變得輕柔卻極爲陰冷,“沒想到這麼快就追上來了,還能令伏龍生出感應,當真不簡單。”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蔓滴心急如焚,已然有些六神無主。
“那人以未知的神通溝動了與金鱗的冥冥感應,當真厲害,不過依我所看,代價怕是不小,好在也僅能鎖住大致範圍。”
袖月郡主輕輕嗤笑了一聲,捏了捏蘭花玉`指,細細盤算起人族中的元神戰力,居然能憑空勾連金鱗,如此神通絕不可能於天地中沒有絲毫蛛絲馬跡。
天魔宗?呼魂喚魄至妙聖音?
碎夢樓?轉心移靈大神通?
化龍海府?引龍化聖訣?
又或是……
迦雲真判斷得沒錯,金鱗欲要沉淵下洋入海,豈能這般容易,還好他尋了自己來戮地鎮守,不然怕是真的要出事。
眼下此人必然已經追到了繁宴城,看來要令金鱗順利迴歸,少不得還要將這元神釣出來打殺了纔是,不然迴歸妖廷的路上怕是還有波折。
袖月郡主冷冷看向不醒人事的龍下淵,眸子中的殺意愈發沸騰熾烈。
殺意幽幽,如月休休,絕情狠計,血可融愁。
……
姜默舒站在繁宴城的大門處,喟然一嘆,便是將沉秘墮天神魔斬得僅剩核心,激發了後天神魔與神魔天命之間的冥冥感應,最多也就是能鎖定到這戮地中的繁宴城。
除開在東界觀禮人皇大典的那位,眼下這城裡,足足有七位靈尊,說不得還有妖聖候着,當真是有些爲難姬催玉了。
好在公孫無止是可以來這繁宴城的,而且以公孫家和戮族的因果,來得是理所當然。
雖說這繁宴城也不比東雍來得小,但姜默舒很清楚,龍下淵必然是置身於七位靈尊的府邸之中,只是具體在何處,便只能慢慢探尋了。
以沉秘墮天神魔和龍下淵之間的冥冥勾連,只要對面離開繁宴城,自己絕不可能沒有感應,若真到了那一步,反而倒是簡單了,劫個生辰綱,不,劫個神魔天命倒也算不得什麼。
城門處的修士,無論哪族,都有些好笑地看着那滿臉滄桑的中年修士。
於繁宴城外,這樣患得患失的修士實在不算少,不過沒有關係,有容乃大,戮族容得下各族英才!
便是窺真一道所有天子盡數隕落於虛天,所屬的融身真魔亦能以戮族的法門,更換魔妙,免了身死道消。
而來投戮族的大妖大多粗枝大葉,既然都到了戮地,也少有扭扭捏捏的。
只有這人族的修士,特別是那些出身清修宗門的,哪怕是到了這繁宴城的大門之外,總有一些放不開的,也不知是放不開自己人族的身份,又或是對繁宴城內的迤邐糜麗頗爲忐忑。
“這位兄臺,你站在這裡當真看得人着急,進去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什麼可糾結的……”
負責此處城門的戮使上下打量了公孫無止一眼,以過來人的心態使了個眼色,“進去吧,靈尊不會吃人,這繁宴城也不會吃人,就怕到時候是你自己捨不得走了。”
公孫無止長長吸了口氣,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帶着一臉上刑場的表情跨入了繁宴城的大門。
“沒想到,又是一個道學先生呢,我賭他肯定把持不住……”
“修行嘛,何必拘於一途,又何必拘於一性,隨心纔好!
你看我等,較之人族不囿於宗門,較之妖族,不困於血脈,較之天魔,不迷於所執……”
“是極,是極,快活中何來苦意,修行中自當逍遙,這繁華天地,且由我看,且隨我行,萬般無拘,萬性使一。”
幽幽的話落在中年人的身後,沒有令他的腳步生出半分停頓,倒像是烈烈的戰鼓之聲,令他腳下生風,似乎想行得更快一些,殺得更狠一些。
行來正風雪,袖蛇欲吐霜,何如釣江血,神魔怒且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