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兩心同決
不過微微闌珊意,何能說癡癡,卻言劫裡風月消遲,當斬醉生夢死。
“魔母是一定要死的,就在人皇即位大典之時,當着各域天宗元神的面,我要斬了她。”
姜默舒的眸子中逐漸恢復了平靜,似再無半分波瀾,好似說的是一個簡單到極點的道理,“這天地中既然有了人族,便容不下奪身天魔和吃人妖族。”
鄭景星同樣恢復了波瀾不驚之姿,似是沒有爲本體的所言所動容。
別慕呵已然入魔,不僅殺了人皇,更企圖玷污人道氣運,當年雍都破天一戰,攪出了好大的風`波,若不是命曇宗堅持,怕是中原的凡人大多數都難逃魔潮席捲。
“至於二山,”姜默舒壓住了靈臺中的心緒波動,卻是沒有將之以劍意斬消,淡淡開口,“他已經長大了,路怎麼走,讓他自己來選,是願爲窺真魔皇,還是願當閻羅天命……”
啪!
鄭景星手中的杯盞已是出現了絲絲裂紋。
怔了幾息,金玉麒麟換了個茶具,緩緩重新倒上了兩杯幽冰化意茶,只是茶水不小心灑了一些在外面。
“不在考慮考慮?”金玉麒麟微微眯起眼睛,將其中一杯靈茶放在了骨玉少年的面前。
“我的答案其實也是你的答案,不然的話,你大可以將二山絆在南域,又何苦將他帶來東界!”
姜默舒伸手端起茶水,輕輕嗅了嗅,其中靈韻沁人心脾,雖然無益於堪堪傷愈的道體,不過卻讓人從內心深處升起一陣安寧之意。
就如袖中雙蛇,身後神魔,讓人無畏前路艱險,也不慚行來錚錚。
道什麼各有難,說什麼兩相歡,長風吹落流年,世上總有不得全……不想順意劍意不證而得,卻是於此得了通透。
第二元神眯着眼睛看着本體,微微嘆了口氣,“就像你說的,二山他長大了,淵劫染了天地中所有有情衆生,鄭歸辰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路終是要他自己來選!”
頓了頓,金玉麒麟笑了笑,神情中略帶苦澀,“是啊,無辜的孩子已是給過了機會,命曇宗沒有對不起他,萬鬼峰也沒有對不起他,彭然教了他,閻羅天子護了他,有人喜歡他,有人提點他……沒有人求他回報,也說不上背叛,但眼下已是到了必須要選擇的時候了。”
“若是他選了魔母,需要我以屍鬼之名斬了他麼?”
平靜若水的殺韻在兩人之間流轉,溫盞清茗漣漪泛起,彷彿有什麼驚蟄於寂寂幽冥。
“若是他仍選了天魔,還是由我親自出手吧,你說得對,那些虛天要塞的凝真死得,那些龍家的道子死得,甚至金丹和元神也在這淵劫中隕落,閻羅天命若是選擇入魔,爲何死不得。”
鄭景星慨然點點頭,語氣平淡,神情平靜。
少年道人微微頷首,沒有半分異議,神魔無謊,或許騙人,但絕不會騙自己,第二元神願意出手,甚至不顧忌麒麟聲名,自無不可。
姜默舒和第二元神沒有映心,只是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流着,以此明心見性,拂去心塵。
無量有情無情於春秋之中枯榮,要知與誰同,其它的,不過是有緣相逢,有緣相送。
既然於淵劫中選了修羅道途,便是前面有一座山,也只能以劍狠狠斬下去,或是以神魔生生砸開。
叮!
兩盞幽冰化意茶輕輕碰在了一處,蕩起淺淺的漣漪,一如金玉麒麟眸中的微潤水意,一如骨玉少年眼中的悵然遺憾。
鄭景星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英俊面容上綻放的慘然笑容,似是依舊足以包容世間萬物。
這些年與關二山相處的場景歷歷在目,似玲瓏心事映了春深,似蘭舟劃破霧靄沉沉,如露亦如電,如夢泡影亦如幻。
“君羅玲給你送來的靈梨,南域清澈碧藍的波濤,那些厚厚摞起的課業,你親手在島上栽下的桃樹……這些是如此的真實不虛。
歸辰,二山,窺真魔皇和閻羅天命的兩段人生,皆是你無法改變的過往,而對於未來,伱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本體已然踏空離開,空蕩蕩的麒麟樓頂層,顯得如此地高處不勝寒,令第二元神不禁緩緩閉上了眼,輕輕撫着掌中的茶盞,似是沉沉睡了過去。
翩翩公子天麒麟,就這麼沉沉醉倒在了席間,如瑤林瓊樹,自然風塵外物。
於這東雍繁華盛景的最高處,白雲蒼狗,風流雲散,聒碎心事夢無聲,唯有一滴晶盈悄然滑落,不在人前。
……
戮地,繁宴城。
八位靈尊近來頗爲舒心,此前窺真一脈前來勾連,果然言之有信,悍然出手令東界人皇身死道消,從而一舉數得,令北疆劫爭順利成行,以至天宗隕落,元神身死,妖聖隕命。
只是數位靈尊出力,甚至談不上付出了什麼代價,戮地氣運便是大漲。
而且魔母還承諾,一旦機會合適,便會尋機將姬催玉陷到戮地,只要各位靈尊抓`住機會,就能取了屍鬼的性命去,以報當年此子壞了戮地入世氣運的仇怨。
戮者,自認冥頑,不甘俗庸,更是要尋一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無論是天機昭示,又或是神通推演,無不表明三次淵劫正是戮族最好的入世之機,事情的發展也確如推演一般,淵劫開始後,成就尊位的戮靈便陸續出現,彷彿得到了天地最大的眷顧,一切都非常順利,除了在殺性屍鬼的身上栽了個大跟頭。
本是彰顯戮族入世的立威之戰,結果伶恨靈尊落了個身死道消,生生讓戮族勃勃生髮的勢頭,被狠狠扇了個巴掌,對此,大多數靈尊都是恨得牙癢癢。
“對於人皇即位大典,那文人皇既然敢下請帖,難道我族還不敢前去赴約觀禮?”
薄春靈尊環視了其餘靈尊一眼,最後目光專門在玄籠靈尊身上頓了頓,微微眯着眼睛。
她倒不是對玄籠靈尊有什麼不滿,事實證明,玄籠靈尊提出的很多意見皆是老成之言,若是聽了,即便獲益不多,但也極少會蒙受損失。
就是顯得有些暮氣深沉。
就比如,他便極爲反對參加東界人皇大典。
“便是出手的是窺真魔脈,但易皓沉的死終是和我戮族脫不開關係,此去東雍實在有些兇險!”
玄籠靈尊也承認,這些年妖廷收縮實力,人族天宗劇變,倒是讓戮族愈發多了左右騰挪的空間,於這淵劫中的話語權也是愈發顯得重要了。但這絕不是戮族實力壓過了人妖中的任何一族,相反,便是對上東界的人族天宗,戮族的實力也要略遜一籌。
便是戮族氣運勃發,終還是要等一些時間來積澱和成長。
“便是沒有證據,那文人皇豈會對我戮族不加警惕,我甚至懷疑正是因爲沒有證據,又尋不到窺真魔脈,東雍那邊纔要借這個機會,令我等靈尊脫了戮地所在,方纔好下手。”玄籠靈尊語重心長地開口。
幾位靈尊對視一眼,均是輕輕搖頭。
其中一位靈尊斟酌了一下詞句,淡然開口,“若說恨意,人妖兩族如今簡直勢成水火,也有妖聖敢前去人皇即位大典觀禮,據說還是真鳳,當真好膽量。
只是一味縮在戮地,便如閉了自家耳目,也失了一族爭天奪地的氣度。”
場中陷入了一片沉靜,彷彿落針可聞。
“那文人皇據說對金玉麒麟頗有淑女之思,所以此次麒麟也會前往東雍,這是一個好機會,不僅可讓我等探探新晉人皇的虛實,還可以一窺金玉麒麟到底爲何氣運如此深厚?”
薄春靈尊仙顏上沉靜若雪,聖潔如蓮,眸子中更是泛起絲絲堅決,緩緩開口,“當着各域天宗,當着金玉麒麟,當着妖廷特使,這文婉兒怕是也要保留幾分體面,估算下來此行雖然有一定危險,但其實並不大,或可一試。”
玄籠靈尊怔在了當場,不得不說,薄春靈尊所言頗有道理。
“況且,便是文婉兒猜到我戮族和中原天魔有所勾結,反而更是要鎮之以靜。”
薄春靈尊笑意盈盈地注視着玄籠靈尊,說出了一個足以說服他的理由,“我戮族背靠兩大妖廷,又勾連上了窺真魔脈,東界人皇若是一個不慎,引發了大戰,便是三族合攻,兩面夾擊的戰局態勢。
而這,正是東界天宗最擔心,也是最糟糕的情況。”
罷了!玄籠靈尊微微嘆息一聲,自己終是老了,似乎於這淵劫之中,已經變得不合時宜了。
他並未生氣,這些第三次淵劫中`出現的同伴,各有擇持,就如當年的伶恨,也如眼前的薄春,若那蒼山雪清,如那汪洋浪碧,分明是長身玉立正青春,其心有真。
“去吧,趁這個機會去見識一下人族的英才也是好事,我老了,衰心已成,這心性靈動鮮活之上,倒是比不過你們,只能做個守戶犬!
只是希望,不會有用到我的一天。”
玄籠靈尊嘆了口氣,緩緩向外走去,面容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寂寥之意,頗爲落寞。
如此回答頓時讓其它靈尊面面相覷,甚至薄春靈尊也沒預料到,只能盯着離去的背影微微頷首一禮。
待她轉過身來,其它靈尊的臉上已然浮現出淡淡笑意,似是終於脫開了樊籠,可放手大幹一場。
“我去觀禮人皇即位大典,一窺人族虛實,陷落姬催玉的殺局便麻煩各位安排妥當,若是窺真魔脈謀算無差,姬催玉當在大典之後移防過來。
此子奪了麒麟之運,又奪了我戮族之運,方纔有如今格局。
這一劫,卻是他到了該還債的時候了。”
薄春靈尊美`目輕眨,如許下道誓一般出聲,“這天地終該是我戮族來掌,這是註定的命數,這是欽定的天意,便是中途有些波折,終會被我等聯手破開,前路已現,各位還請同行而上!”
諸多靈尊慨然點頭,撫掌而笑,彼此臉上的神色宛若春風拂過,似是成竹在胸。
“妖廷桎梏於血脈,天魔自囚於執着,而人族少了勇慧,只有我戮族得了三族之利,卻無諸族之短,是這天地中註定的主角!
這是天地已然承認的,這是乾坤予我等的,皆是我等的!”
薄春靈尊盈盈一拜,在諸位靈尊的注視下飄然而去,宛若落入塵世的九天仙女,要來一掃天地中的塵埃,曼妙的歌聲幽幽傳向天地四方。
“……不用俗錢,買斷雲煙,賒得桃花流落戮川,
月流雲渚,滄波連連,輸我以靈垂天……”
……
龍望臺忐忑不安地立在殿中,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山嶽崩於前而面色不改,這天地中能做到的人很多,但並不包括他。
自打到了這東雍,他雖是行爲奢遮了一些,但自認還算是沒有出格,用不着金玉麒麟親自來審他吧。
鄭景星看着眼前功勳輝煌的龍家道子,不由得悠悠一笑。
既然本體和自己都有了決斷,便需動用一着隱棋來增加手中的底牌了,忍了這些年,倒是有些委屈那孩子。
“龍望臺,當日在分鋒妖嶺你做得很好,易地而處,怕是很少有人能做到你那般堅強,後來鎖龍大營送你回南域之時,我很高興,龍家上下也非常高興。”
鄭景星儘量讓自己顯得和顏悅色一些,只因他在一衆龍家道子心中積威甚深,因爲他接下來要說的事太過駭人聽聞。
龍望臺愈發感到有些緊張,面對如今的族長,不敢失了絲毫禮數,“麒麟,這是我該做的,是龍家人份內之事,事實上,比起死去的族兄,我很是羞愧。”
“你的婚宴,我去參加了的,而你孩子的百日宴,我也參加了的……”鄭景星莞爾一笑,其中的意味非常耐人尋味,“不知你可還記得?”
龍望臺很是疑惑,“自然記得,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
“所以,只有至親好友纔會如此對吧,”鄭景星深深吸了口氣,直截了當開口問道,“你現在有三子一女,其中那個叫下淵的孩子似乎不受你待見,可有此事?”
咦?!麒麟怎麼會知道?!
難道……
一個古怪的念頭猛然砸在龍望臺的靈臺中,又被他“啪”地一下斬了個粉碎。
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怎麼可能?!
金玉麒麟又豈是那種小人!
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