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各處幻妖送回的消息,迦雲真不由得眉頭緊鎖。天地中的局勢變化得太過劇烈,晦暗不明,便是他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細細推演。
不知不覺天色已然有些昏暗,璣啼貴女看着妖師淹沒在浩如煙海的資料中,嫺靜的仙容上不由得流露出一抹不忍。
自北疆第四明凰隕落的噩耗傳到西極,雲真便一直怔怔遙望着北疆的方向,似在內疚,似在期待,直到漠韶傳回了北疆諸聖追殺刑天之主失敗的消息,璣啼親眼看到殷`紅的血從迦雲真的脣角流了下來,猶如雪地中的紅梅,是如此地刺眼。
她清楚地記得,從那以後,笑容似乎就再也沒有在雲真的臉上出現過了。
“雲真,還是休息一下吧,便是天妖體魄強橫,但到底不是鐵打的,更何況心神的損耗極難恢復。”璣啼躊躇不安,咬了咬銀牙,最終還是上前幾步開口勸阻。
實在有太過沉重的壓力,如山,如嶽,死死壓在了眼前這人似有些單薄的肩膀之上。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來西極是最正確的選擇——若是她不在此處,雲真的這些瀝血辛苦,這些無悔付出,這些折壽疲累……又有誰能見證?若是她不在此處,又怎麼爲化真妖廷添上些許戰力。
可惜,還是不夠,自己還是太弱了,甚至那刑天之主都不屑於一箭殺了自己。
“好,沒想到都這麼晚了,倒是又讓璣啼你擔心了。”
迦雲真擡起眸子,神色如常,隨意地拿起旁邊的苦茶一飲而盡,“不過老是這麼嘮叨的話,就不怕沒人敢娶你這貴女?”
璣啼見迦雲真聽了自己的勸,言笑晏晏,脣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如何使得……”迦雲真的臉色變得更苦了。
“什麼事讓璣啼這麼開心啊,以前倒沒見你這小妮子如此開懷過……”
看着璣啼似嗔似喜的羞赧,迦雲真幽幽一嘆,若是以後負了你,恐怕也只能是負了你,此身既然已經許了化真妖廷,許了天地殺局,此去當拋狼狽身,換得風雲吹有憾。
“一切無妨,只要叔父安好,我便開心……”
話還未說完,妖師已是大步向妖王奔來,下個瞬間,迦雲真已是給了韞巖妖王一個大大的擁抱。
迦雲真定睛一看,眸子中瞬間多出一抹祥和,臉上更是笑開了花,“叔父?”
正與天邀戰,欲逆戰挽狂瀾,當要碧血不可淺,方纔破得生死無端。
迦雲真哈哈大笑,用力在韞巖妖王的背後拍了兩下,似是用盡了全力。
妖王沉沉嘆了口氣,語氣中似是有些黯然,,拱手一禮,“妖師,我來交令,北疆的事我沒……”
第三明凰踏入殿中,習以爲常地開起了玩笑,當即給璣啼貴女羞了個大紅臉,似有滿目青山,如生映日紅霞,剎那間已然明豔得不可方物。
而跟在明凰身後的兩個身影也是面帶笑意,緩步走了進來。
“雲真,你若是再這樣說話,我就不抱兩個落落過來了哦。”璣啼玉手輕招,已然將茶水添滿,動靜之間很是優雅,卻還有餘裕和迦雲真鬥嘴。
韞巖妖王不在,若是璣啼不搭手幫忙的話,他根本沒有辦法讓紫蘇放心交出兩個孩子,即便他是威名赫赫的妖師,終有些事情要委屈求全。
棋手若是對棋子生出了感情,落子之時又豈會沒有半點猶豫,取捨之時又豈能無愧得失勝負。
跟在焚南妖聖身後的,正是韞巖妖王。
聞着近在咫尺的淡雅幽香,迦雲真微微眯起了眼睛,瞬息之間,已然斬去了心頭的那抹柔軟。
韞巖妖王當即哭笑不得,只能僵硬得站在原地,衝着第三明凰和焚南妖聖露出尷尬的神情。
見到對面服軟,璣啼貴女得意地昂起了螓首,斜眼瞥了迦雲真一眼,最終是化爲了“噗哧”一笑。
這天地中的一局棋,以衆生來落子,還珠向人間,自己不曾放鬆,對面又何嘗不是全力以赴,容不得一絲疏忽,容不得一絲懈怠,自然也容不下心頭的一縷情絲。
刑天之主怒而衝冠,自己這個妖師自然也當以命寄塵寰,且看誰謝扶柩而還。
妖王的出現迦雲真並不意外,爲了安全起見,他甚至派出了焚南妖聖去北疆接人,算算日子正好是這兩日該回到西極。
但當看到萬妖軍僅剩的故人平安出現在自己面前,迦雲真終是開心地笑了,就如當初迎接翼化鴻從北疆定緣寺返回,恍如昨日。
觀得故人脫冬色,渾似不覺風雪過。
“要不,我先說說北疆的情況……”韞巖妖王艱難地咳嗽了兩聲,嘗試結束眼下的尷尬。
妖王此話一出,場中之人皆是神色一凜,眸子中也多出了慎重。
“也就是說現在北疆妖廷和佛脈之間,隱隱有些分裂……”聽完妖王的描述,迦雲真眯着雙眼緩慢開口,面容上當即散發着淡淡的威嚴,似乎又變回了足智多謀的妖師。
“是的,或者說我感覺是這樣……”韞巖妖王語氣很是肯定。
“徹雷沒有妖皇的弊端便出來了,藍菩妖聖投鼠忌器,人妖祥和本是北疆大器,如今倒是把她自己的手腳給束縛住了。”
迦雲真幽幽嘆了口氣,很是遺憾,默舒刺殺第四明凰後還能逃了生天,已然出了他的所料,不想更是回頭就要掀起殺劫以還北疆顏色,行`事好生果決。
“那我化真這邊是掀起大戰,拖住刑天之主麼?”焚南妖聖的神色不禁有些古怪,北疆的祥和卻要西極征戰來拖住,這算哪門子祥和。
“不用,東界天的天子上次被打破了膽,如何敢破域而出,就不怕默舒虛晃一槍,卻殺回玄碎海堵了天子的退路?
若是我所料不錯,默舒拉上神魔去北疆了結因果,中原防線的三家天宗會來鎖龍大營協防。
便是此時挑起戰事,也於大局無益。”
迦雲真搖了搖頭,語氣中有着深深的遺憾,上次破滅一道的天子吃了大虧,這次便是他賭咒發誓,恐怕那剩下的幾位天子也絕不會再信了。
“那不管北疆徹雷了?”第三明凰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疑惑出聲。
“自然要管,不過卻不是掀起大戰……”
妖師說得理直氣壯,語氣平淡卻有如石破天驚,“既然山不過來,那我就過去,便是藍菩妖聖張不開嘴,我主動送上門總不能將我掃出北疆吧。”
主動支援?!第三明凰和焚南妖聖同時點點頭,沒有說話,不過神情中都是贊同之色。
“東界兩廷不用去管,且爲人妖祥和留些體面,而我去徹雷觀摩人妖祥和的情狀,帶幾位妖聖護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到時是否需要出手,至少讓徹雷妖廷多些底氣。”
迦雲真清了清嗓子,對着鎖龍大營的方向冷冷一笑,“那三家天宗過來協防,怕是也不敢主動掀戰,若是他們敢來衝擊分鋒妖嶺,我自然也可以虛晃一槍,直接從北疆殺回。”
“那我選上幾位妖聖,陪雲真去徹雷妖廷。”
迦雲真並非商議,而是深思熟慮的陳述,焚南妖聖已然從妖師的神色中看到了不會更易的堅決。
“第三明凰若是有興致,不妨和我同去北疆如何?”迦雲真以手扶額,語氣中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味。“不可!”焚南妖聖和璣啼貴女異口同聲,神情很是不解。
“會死麼?”第三明凰淡淡一笑,似是對妖師要命的邀約並無半分芥蒂。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信后羿能一箭隕落明凰,但默舒能一眼看穿禽聖化身,我絕不相信!既然難得確定默舒一定會去北疆掀起殺劫,沒有比這更好的試探機會了。
第四明凰隕落北疆,背後一定有未知的因素暴露了明凰真身。而我就想當面看看,默舒是怎麼認出真鳳的?!”
迦雲真長長呼了一口氣,面容中有着一抹嘆息,“這是奇險,但爲了騙出默舒的落鳳箭,這也是不得不冒的風險。”
“好!你我同去北疆,爲徹雷撐腰。”第三明凰慨然點頭,眸子中沒有絲毫勉強。
於天地中掙生死,爭前路,怎麼可能沒有代價,更可怕的是,可能白白付了代價,卻是依舊一無所獲。
若是她的死能讓妖師看出刑天之主落鳳的端倪,保住天地貴血,那一切便是值了。
殺伐不曾消,天地不能入,可憐真鳳血,囚囚不得渡。
天地中至尊至貴的血脈委實不該是這樣!
“很好!”迦雲真撫掌而笑,淡淡出聲,“眼下就只剩一個問題了……不知默舒能掀起多大的殺劫,來壞北疆的人妖祥和!
一兩個元神,又或是三五個元神……畢竟北疆的佛脈和天宗也不是泥捏的,有資深元神,有定宗佛寶,也算得上一塊硬骨頭。”
對於這個問題,妖師並沒有十拿九穩的答案,但想來應該約在一掌以內,畢竟對於一個殺伐瘋魔的道子,敬而遠之,纔是各家天宗該有的態度。
除了少數元神有過命的因果,除了少數元神有過命的交情……
……
南域龍家的議事殿中,幾道身影已然吵得面紅耳赤。
鄭景星無奈地看着幾位元神惡狠狠地拍着桌子,好在都是道力精微之輩,除了“砰砰”作響,倒也沒有損壞物事分毫。
眼下南域四姓兩宗的元神俱在此處,除開南域原本的鄭、原、公孫三位元神,還有驚天刑宗的一位和長生長樂宗的兩位。
“不管怎麼說,我宗護持人皇有責,誰若是不讓我軒鵬護景星前去西極應`召,我倒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勾結了天魔,要壞我人族的金玉麒麟。”
軒鵬仙尊眸子中的憤怒絲毫不加掩飾,指着昂陰仙尊破口大罵。
“景星是我鄭家人,說我勾結天魔害他?軒鵬你失心瘋了麼?”
鄭家昂陰仙尊已是氣得渾身都在哆嗦,一時間不知該做何感想,竟然腦子抽了一般說了句,“伱一個外人來管我鄭家家事?”
刑宗元神卻是冷笑一聲,“這天地都叫麒麟天,哪來的內人外人?更別說景星修得是雷霆之道,不好意思,若是真要比較起來,此道我勝你三倍有餘,和景星論道雷霆之時,你怕是都插不上嘴。”
昂陰仙尊頓時語塞,軒鵬仙尊如此不留情面的一番話確實說到了他的痛處,眼下南域已然颳起了一陣歪風邪氣,鼓吹麒麟非是一家一姓之麒麟,而是南域金玉,天地驕子。
鄭家人也曾試圖反駁,可惜除了一個出身,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令鄭家上上下下頭痛不已。
沒想到,今日幾位元神更是圖窮匕見,要生生搶了鄭家麒麟的歸屬。
“我鄭家麒麟,自然該和我一起去西極,你們幾個和命曇宗哪來的因果,還是不要耽誤要事。”
鄭家元神徒勞地分辯着,然而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也怕羣狼,擡出金玉麒麟鄭家人的身份更加證明,昂陰仙尊已然沒有其它底牌了。
長生長樂宗的歌賒仙尊淡淡笑笑,有恃無恐地開口,“今日說好,在這屋裡大家放開手腳來爭,出了這屋,大家靈酒照舊來喝,交情照舊來論。
你家鄭予晴引了刑天之主入道,你家景星又是金玉麒麟,總不能天底下的好事都被鄭家佔完了吧。
我等是沒有和命曇宗的因果,這次去了不就有了麼?
金玉麒麟爲天地所鍾,入劫之時便是多幾位元神一同護持,想來那北疆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還是說你昂陰不欲景星應`召,想陷麒麟於不義,又或是真如軒鵬所說,你已然暗中勾結了南域天的天子?!”
歌賒仙尊的話很是咄咄逼人,甚至讓鄭家元神略微氣緊,最後一句更是顯得無比強勢,飽含了極狠的詰問,也有着很大的還價空間。
“胡扯!”昂陰仙尊已然氣急敗壞。
“既然是胡扯,你爲何不讓我等隨麒麟應`召?”
長生長樂宗的另一位仙尊,匪心仙尊古井無波地開口,不過語氣中有着深深的譏諷,“你鄭家於氣運一道委實出類拔萃,這點我等都要承認,但吃相太過難看,比起你家麒麟,昂陰你的格局實在有些小了。”
昂陰仙尊是有苦說不出,立下的心誓正在靈臺中明晃晃地閃爍,似在提醒着他務必委屈求全。
眼見鄭家元神已然啞口無言,當即就有白臉的出場了。
原家的折葉仙尊團着笑臉,打了個哈哈,“本就是一場殺身劫數,沒想到還爭起來了,消消氣,消消氣……”
“不過,昂陰啊,匪心說話是直了一些,但話糙理不糙……”公孫家的染垣仙尊語重心長,神情中儼然一副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誰不知道誰啊。
鄭家元神左看右看,忽然發現自己已然是孤立無援,總不能讓金玉麒麟開口吧,堂堂南域昂陰仙尊顏面何在。
“總要留些人手防備南域天的天子!”鄭家元神苦澀地開口,似有不甘,做着最後的掙扎。
“所以,這等要事正要交託給昂陰你啊,玄陰鐵幕諸宗聞名,用來防備天子破域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折葉仙尊猛地擊掌,慨然稱讚,“難得昂陰主動提出來,可見鄭家實在是天宗楷模,讓我等歎爲觀止。”
“正是,昂陰好樣的!”
“不愧爲麒麟出身所在,格局就是不同!”
“既然昂陰有心,那便是大事已成,好極!”
……
幾位元神趕緊將轎子高高擡起,絲毫不給鄭家元神落腳的機會。
昂陰仙尊長長嘆了口氣,幽怨地看了鄭景星一眼,從此以後,金玉麒麟便不是鄭家的麒麟了。
命曇召令第二十日,南域出發,金玉麒麟攜四家天宗應`召,共計五位元神,另有共工神魔爲龍家調令所差,同行專司護衛麒麟安全。
金曦之主和閻羅天命一道隨行返回命曇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