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政書丞府中的酒宴可算得上是賓客盡歡,不知不覺間,宴中氣氛已然愈發熱烈。
宴會中的戰陣比試更是讓一衆妖王和金丹津津樂道,直稱開了眼界,特別是最後,韞巖妖王的妖雲被澎湃的血潮撕裂後,當即御使連雲戰堡的虛影,毫不猶豫地撞向了虛天要塞,換了個同歸於盡。
“可惜還是輸了。”
一衆妖王和金丹當即扼腕嘆息,鬥陣有鬥陣的規矩,若是現實之中,妖雲被毀後,連雲戰堡已經失去了反抗的機會,根本不可能在血潮的干擾下,撞到虛天要塞。
果然輸了!姜默舒幽幽一嘆,有些事情便是開掛也不行。自己不過是仗着道力更深,纔在韞巖妖王這裡得了個慘勝,若對面是迦雲真,此戰若是爲西極之地的雲界殺伐,怕是大大吃虧的就是自家了。
“鬥法你不行,鬥陣我不行,短眉,你這人有點意思!”
韞巖妖王和公孫無止在鬥陣之時都未說話,只是偶爾對望,一切盡在彼此灼灼的眸子中,不過眼下既然勝負已分,妖王倒是主動端着茶水坐了過來,笑得仿若春風拂面,並無半分芥蒂。
“妖王也很有意思,不過這喝茶就沒有誠意了,據說你在西極嗜酒如命,雖然我也不太飲酒,不過陪妖王喝兩杯倒是沒有什麼問題。”說完,公孫無止施然向着妖姬招招手,便欲喚酒,溫和笑意映在滄桑的面容上,倒也頗有流年似水的味道。
韞巖妖王當即一怔,臉上滿是遺憾地擺了擺手。
“怎麼了?難道書丞府上的靈酒不合妖王胃口,換成西極的酒水就是了。”公孫無止歉意地向妖姬笑了笑,旋即有些奇怪地問道。
韞巖妖王嘆了口氣,悶悶地說了一句,“入鄉隨俗,酒嘛,已是戒了,再說喝酒誤事,不喝也有不喝的好處。”
公孫無止雙眼微眯,頓了一息,方纔舒展了笑意,暢然開口,“飲裡偏佳,別有葉芽,另趣天仙亂揉霞,與天與雲與山與水與涯,座上各行種玉,席間兀自散花。
酒也好,茶也罷,順心合意處皆是自醉。”
望着笑吟吟的金丹,妖王的嘴脣囁嚅了兩下,心頭那句“說得很好,俺也是這麼想的”終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該死,居然又是一個文化人!不過說得真好,聽得就是舒服,簡直說到自家心裡去了。
砰……
兩盞茶水輕輕碰到了一處,清香氤氳而起,彷彿春波漣漪人間歸處,好似冬雪乍臨點點揚花,悠悠盪盪,做盡輕模樣。
一觸即分,一飲而盡,兩方都跟牛嚼牡丹似的。
妖王和金丹對視一眼後,當即同時哈哈大笑,彷彿剛剛吞吐風月一壺酒,飲了春風,醉了桃李,沾了庭煙,澄了未眠。
推杯換盞之際,有妖王豪爽,有金丹大笑,久久不能平復,就如那知交老友重逢,藉此間明媚指點江山,共論人間處處春色。
恍恍惚惚間,夜幕降臨,宴廳之中已然亮起灼灼燭焰,映了這座黃金臺,續了這場驚鴻宴。
“原來妖王卻是在此處,倒是讓我一番好找。”
韞巖妖王和公孫無止同時擡起頭來,卻是晴蘸執事款款走了過來,妙目流轉間,自有優雅風情。
“還請真人恕罪,非是晴蘸要擾二位的雅興,只是之前妖王託我尋個物事,如今卻是有了眉目,方纔來暫借妖王一用……晴蘸先自罰一杯。”晴蘸柔柔一笑,將杯中靈酒緩緩飲下,又將杯底朝天以示誠意。
韞巖妖王當即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自己並沒有託晴蘸尋找何物,若說一定要有的話,那就是拜見紫明道,獻上紫蘇的秘信。
既然晴蘸如此一說,當是紫明道回府了。
“這靈材是我家妖后指明要的,卻是不好耽擱,短眉,我去去就來,等會接着吃,接着喝……”韞巖妖王打了個哈哈,當即跟着晴蘸向宴廳之外走去。
待兩個身影自宴廳中消失,此間的熱鬧並沒有減少半分,不過公孫無止身旁的座位卻是空了出來,但他絲毫沒有失落,甚至臉上的笑意顯得愈發溫和了。
紫明道終於是回府了麼?很好!但更妙的是,韞巖妖王到了北疆,卻是不再飲酒了。
姜默舒當然清楚,韞巖妖王是萬妖軍僅剩的舊人了,也是迦雲真信任的心腹之一,若說誰能讓韞巖妖王毫不猶豫地赴死,只會是妖師。
既然韞巖妖王持了戒,必然已有佛門法王的身份,加上妖王入府的時間,幾乎可以肯定,韞巖妖王必然就是傳業寺的法王。
也就是說,傳業寺的主動挑釁,後面極大可能有着迦雲真的謀劃。
輕輕啜了口盞中溫茶,公孫無止悠悠撫着手掌,淡然一笑,自己和雲真各有謀算,各有圖謀,沒想到倒是撞到一處了。
……
韞巖妖王跟着晴蘸來到一處殿室之中,剛一進殿,就見紫明道坐在殿中,只是神色中很是疲憊。
看到妖王終是到了,徹雷妖廷的掌政書丞只是輕輕揮了揮手。
晴蘸當即退出了殿室,並知機地關好了大門。
“傳業寺的痕跡,我已經幫伱清掃乾淨了,不過爲了穩當起見,我之後會聯繫雲真,由他來安排護送你回西極。”
紫明道沒有半分寒暄,開門見山,直接便指出了要命的所在。
韞巖妖王擡眼看去,當即舒了口氣,眼前這位掌政書丞雖說及不上雲真,但也是這北疆屈指可數的人物,有了他的保證,這傳業寺的因果便算是揭過去了。
“如此,便謝過書丞了,此番謀劃非是故意怠慢北疆諸聖,但事不密則失身,我化真妖廷也有不得以的苦衷。”妖王小心翼翼地看了紫明道一眼,一個深呼吸之後,滿是歉意地拱了拱手。
“好一個不得已……”紫明道的面容上泛起淡淡苦澀,嘆息聲中似有難掩的憂慮,“你西極化真一個不得以,我北疆徹雷隕了一脈傳業佛宗,無間一脈也是元氣大傷。
若非實在不可能,我都要猜是不是雲真和刑天之主聯手,一個要削弱徹雷,一個要算計佛母了。”
面對紫明道並不好笑的笑話,韞巖妖王卻是咧了咧嘴,似是肉痛得緊,誰能想到一番謀算,會被傳業寺三位覺尼畫蛇添足,弄成這般慘烈的結果。
“好了,前面的事情就這樣吧,橫豎雲真的目標也算達成小半,畢竟金曦之主已然道心有缺,佛母爲了避免嬰運立碎,願以身鎮運一甲子,相當於自困於融都。
而萬鬼峰經此一役,立宗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命曇宗如今怕是自顧不暇。”
紫明道眸子中有着一絲慨然,雲真的謀算不可謂不準,一石數鳥,哪怕未得全功,已然讓人爲之側目。
關鍵是化真妖廷從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甚至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就讓傳業寺爲之打生打死,當真是讓他佩服不已。
而自家妹子居然還想在這等人物手中討得便宜,實在是有些可笑了。罷了,只需要將知情人滅口,同時再以藍菩妖聖和第四明凰的名義,將此事真相知會妖師,看在妖聖和明凰的面子上,妖師當會留下紫蘇的性命。
畢竟,以妖師御心的手段,要對付一個沒有外援的妖后,不會比吹口氣來得困難。
“妖王此來北疆,想來紫蘇有信給我吧,有勞妖王了。”紫明道的眼睛微微眯起,面容上再度泛起淡淡笑意,似乎提到紫蘇妖后,令他疲累的心中多出了絲絲暖意。
紫明道只覺得心頭驀然一輕,只需眼前這妖王交出秘信,一切便塵埃落定了,自有妖聖和明凰出手。
傳業寺的因果只會是佛脈相爭入了劫數,並沒有其它人指使……
妖師暗害化真妖皇則是人族分化妖廷的謠言……
北疆依舊是一片祥和,各大妖廷之間也並沒有任何猜忌和隱患。
就如剛剛所說,他會聯繫雲真,由化真妖廷來安排護送韞巖妖王回西極,只不過,護送回去的將是一具妖屍,太過殘忍的真相,便留在這北疆茫茫的大雪之中吧。
韞巖妖王長長嘆了口氣,眸子中有着一抹蕭瑟,每次替紫蘇妖后傳遞秘信,他都很是彆扭,卻又不得不來。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的謊言來遮蔽,偏偏紫蘇本人還頗爲聰穎,稍有破綻怕是都瞞不過她。
不過爲了化鴻的心願,爲了兩個落落的成長,讓妖后心中有着放不下的仇,卻是必要的,不然怕是她早已隨化鴻而去了。
妖王從懷中掏出了秘信,打量了幾息,喟然嘆道,“妖后有些苦,便是不讓書丞回信,每次我轉述書丞府上趣事,倒是笑得會多一些。”
在西極,沒有人會戳破這個虛幻的夢,無論雲真和他,又或是少數知情的妖聖,甚至是刑天之主,都會任由這個血色織染的謊言延續下去,小心呵護着烈烈殺伐中,宛若浮光幻影的一縷平靜。
也許,被人永遠欺騙,可能也是來之不易的幸福。
妖王的手中,穩穩放着那封秘信,紫明道無須拆開,便知道其中有着什麼樣的內容,紫蘇正在算計一個人,可能她並不知道,這是在往她自己的脖頸,套上索命的絞索。
一旦事情泄露,爲了妖廷的大局,自家妹子除了瘋掉,便只有死路一條。
妖王上前幾步,鄭重其事的將手中的秘信交到了紫明道手中。
紫明道接過秘信後,並沒有打開,只是幽幽嘆息一聲,眼前的韞巖妖王雖說即將身死,但於忠誠上卻是無可指責。
只是可惜,他既忠誠於雲真,亦忠誠於化鴻,也許,他忠誠的是化真妖廷,而不是某個人吧。
大約下一刻,藍菩妖聖就會出手,能死於絕強妖聖手中,也不算辱沒了這位忠心耿耿的妖王。
“妖王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麼?”紫明道將信放到一邊,柔和地問道。
“有!”韞巖妖王點點頭,語氣很是肯定。
下個瞬間,妖王再度踏前一步,在紫明道詫異的目光中拿回了放在桌上的秘信。
轟!
秘信已被磅礴的妖氣化爲了齏粉。
“前幾次書丞拿到妖后的秘信,當場就會拆看,今日卻是一反常態,沒有絲毫關心。
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總覺得有些危險,這秘信不看也罷,不過書丞想殺我的話,不知理由是什麼?
或者換個說法,書丞在我五步之內,便是有妖聖埋伏,也足夠我先取了你的性命,拼命之前,讓我死個明白如何?”
韞巖妖王淡淡開口,不過眸子中卻是閃過古怪的神色。
紫明道頓時啞口無言,眼前的妖王看着憨厚,沒想到直覺居然如此敏銳,不愧爲西極一線出來的大天妖。雖說,有藍菩妖聖和第四明凰護持,自家性命絕對無憂,不過到底辦事不力,自損了顏面。
“韞巖,既然我在這裡,你便是大天妖也殺不了明道,爲了徹雷妖廷的祥和,還有化真妖廷可能的動盪,你自碎妖丹吧,這也是體面。”
聲音幽幽從韞巖妖王身後傳出,彷彿就在身後三步,當即令韞巖妖王毛骨悚然。
“可是藍菩大聖……”韞巖妖王絲毫不敢動彈,不過卻是暗暗鬆了口氣,面上多了一絲慶幸。
其實剛纔他直覺不對,根本沒有多想就挾持了紫明道,也是有些忐忑,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但藍菩妖聖的話,卻是讓他心跳若鼓——混賬啊,差點給冤死了。
“妖聖所言,我不便解釋,不過我身上還有秘信一封,是妖師所書,裡面有前因後果……”
還好雲真早就想過可能會有這種誤會,從一開始就給了保命的東西,不然今日怕是就白白死在紫明道這蠢貨的手中了。
韞巖妖王狠狠瞪了一眼徹雷妖廷的掌政書丞,虧得自己還看好他,看好個鬼!
秘信落到了藍菩妖聖的手中,上面確實有妖師的印記,不過在妖聖看完之後,神色卻變得無比奇怪,就連拿信的手都有些哆嗦,邊上明凰都不由得泛起了好奇之心,居然會讓藍菩如此失態。
妖聖沒有說話,只是將秘信遞到了明凰手中。
幾息之後,明凰當即啞然失笑,長長嘆了口氣,同樣古怪地看着韞巖妖王。
韞巖妖王也是無奈,只能將手一攤,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紫明道是最後看信的,當即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過了良久,掌政書丞顫巍巍擡起手臂,指着韞巖妖王抖個不停,似乎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們騙得我好慘……”紫明道幽幽嘆了口氣。
“沒辦法,要保我家妖后的性命……”韞巖妖王臉色已然泛紅,不過他臉色本就有些黑,倒也看不出來。
“那短眉真人是怎麼回事?爲何會代刑天之主傳話,說是紫蘇已然遞了秘信給刑天之主。”紫明道皺着眉頭,很是不解。
“這不可能,紫蘇向外的秘信都是我代爲傳遞的。你且把短眉喚來,就在此與我對質,中間定有蹊蹺。”韞巖妖王一時也犯了難,遊移不定,刑天之主確實知情,但一定沒有任何秘信交到他手上。
“好!喚短眉過來,老身倒要看看,誰敢來徹雷裝神弄鬼!”
藍菩妖聖將柺杖一頓,眸子中已然有着森森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