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回

柳娘是大觀路55號的順德粥店的老員工, 她不愛說話,店裡也便沒有人知道她的故事。

柳娘從前生的漂亮,可惜家裡實在太窮, 高中沒念完就輟學了, 父母做主, 許給了鄰村的老實漢子柳工。二人還算恩愛, 只是結婚多年, 柳娘也未能生下一兒半女,成了雙方父母的心頭病。

而那柳工是開大卡車的,靠拉貨爲生, 天南海北,風裡來雨裡去, 雖常年不着家, 但對柳娘倒也忠心, 從未聽他人說過什麼桃色緋聞、風言風語。

可惜柳娘是個命苦的人,老實漢子柳工在一次高速路上, 被對面的遠光燈照花了眼,一腳油門,直接衝進了路中的綠化帶裡。

貨物報廢了大半,柳工也就此一命嗚呼,雖是就此一了百了, 但柳娘卻不得不承擔起贍養老人的全部責任, 和運輸公司所要求的鉅額賠償。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所幸柳娘在順德粥店學得一手好技術, 是店裡資歷最老、下班最晚、熬粥手藝最好的員工。

這一夜雖是隆冬, 大觀路也是同樣的熱鬧,點點殘雪間商鋪燈光閃耀, 處處瀰漫着人間氣息。風裡一絲絲燒烤攤和滷菜店的煙火味,氤氳繚繞的,人聲夾雜着本地方言,帶清脆的罵腔。

入了夜的順德粥店裡,有下了夜班的中年人裹緊夾克、拖着沉重的步伐來買晚點,也有附近大學城的少男少女結伴吃夜宵,一個個穿得五彩斑斕,打扮得奇特新穎。

因此,當柳娘從粥店的廚房走進前廳,看見一個披着紅色羽毛披風的美麗女子和白色皮毛長袍的英俊男子推開門並肩走進來時,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同。

黛玉跟在北靜星君身後,四處張望一番,在門邊處找了套相對乾淨的桌椅坐下。

店面不大,裝潢也不豪華,有種復古的質樸味道,店內四面牆皆鋪上了雕空玲瓏木板,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蒙上一層薄薄的油膩。

“服務員,點單。”北靜星君脫去外袍,向柳娘擡了擡手,偏偏頭示意。

柳娘夾着速記板,面無表情,沉默地走過來,將手中封面油跡斑斑的菜單放在黛玉面前的桌子上。

黛玉有點兒潔癖,自然沒有翻看眼前的菜單,而是擡起頭,仔細打量着柳孃的臉龐。

進順德粥店的那一瞬間,她就覺得柳娘眼熟,此刻仔細端詳一番,更覺柳孃的眉梢眼角煞是清麗,與柳五兒竟有幾分相似。

北靜星君沒有看菜單,擡頭對拿着速記板的柳娘道:“兩鍋粥,一斤牛花肉,一份蝦滑,一碟排骨陳村粉,再有一份勝瓜,一瓶茅臺,再幫我們拿兩個乾淨杯子,謝謝了。”

柳嫂點點頭回了後廚。不一會兒,兩架酒精爐被擺到桌上,火焰燃起,燒的砂鍋裡的白粥“咕嘟咕嘟”地冒起了小泡。

黛玉仔細看那粥底,大略是放了紅棗、陳皮、黃芪等溫補清潤的藥材。

柳娘又端了兩大碟拌了雞蛋的牛肉片上來,眼睛低垂的,像報幕一樣重複說了成千上百次的臺詞:“牛肉和雞蛋液一起撈起來,吃多少涮多少,千萬不要把全部牛肉一下子放到鍋裡,吃完牛肉和蝦滑了再下勝瓜絲,放到粥裡煮屋分鐘關火。”

北靜星君笑着道了聲“曉得”,待柳娘退下後,便將面前的兩個廉價的白玉色瓷杯斟滿,一盞放在黛玉面前,一盞留在手上,又拿手上那杯去輕輕撞了黛玉面前的杯盞,一聲叮噹,杯中瓊漿微微盪漾。

“人間俚語,牛肉配茅臺,小勁馬上來。”北靜星君笑着念牆邊貼着的標語。

黛玉揚起眉毛,面露詫色,她沒聽過眼前這仙鶴似的人物說過此類俗語,驚異之餘更覺新鮮好笑。

北靜星君輕輕抿了口杯中酒,道:“我時常獨自下到這凡間來,喝兩杯小酒,吃點兒食物,倒也覺得別緻,有時飲得迷醉了,便能將心頭瑣事暫且擱置一邊,只不過這人間的白酒度數挺高,絳珠仙子且慢飲。”

黛玉便也淺淺抿了一口,放下杯子,便依着柳娘所說,將一片裹着蛋液的牛肉放入鍋內的白粥裡。

一時間桌上無話,只剩兩人杯筷叮噹之聲和吸溜吃粥嗦粉的聲響。

酒過半巡,主客皆歡,北靜星君遂問道:“絳珠仙子方纔可曾留心過端菜上來的阿姨?”

黛玉眨了眨眼,被粥店不明的燈光襯得面如珍珠般華美,“倒是覺得有幾分面熟。”

北靜星君搖動手中的筷子,將筷間夾着的肉片輕輕抖開,“她叫柳娘,前一世是大觀園廚房的婆娘,柳五兒的母親,這一世她也是個苦命人,中年喪夫,膝下無子,還有肩負着一筆鉅額賠償。我覺得她可憐,便經常來此處消費,希望能以她可以接受的方式,給她一些經濟上的支持。”

北靜星君略一張望,見柳娘進了後廚,便眉頭一挑,從袖中取下一塊玉珏,藏於碟下,又寫了一張“這是給你的小費”紙條,放於一邊。

黛玉略一驚訝,隨後點頭:“我之前只道你是個清冷仙君,現在一看,是我瞭解得太淺了。”

北靜星君笑笑,遂將黛玉的筷子拿起,夾了一片燙好的牛肉放進碗裡,又遞了過去,“牛肉熟了,嚐嚐吧。”

他的袖子從對面伸過來,袖中帶了乾燥的藥草香氣,沉靜如水,被熱粥的水蒸氣一烘,登時四散開來,黛玉只覺得那香氣長了眼,直往她鼻間鑽。

黛玉伸手接過碗,那沉靜的香氣彷彿侵略了粥香和肉香,使黛玉一時覺得氣血翻涌,她把那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脫下,只穿了小衫,又覺得害羞,捂着微紅的臉,道了句“這火氣燻人,怪熱的。”

北靜星君望着對面桃花一樣鮮妍嬌媚的臉蛋,想起他自己前一世幼小的時候,尚是未封王的世子,也是這樣的隆冬,坐在一鍋咕嘟咕嘟煮沸的熱粥面前,母妃坐在對面,給他盛了一晚潤白的米羹。

而那一天,他坐在母親對面吃粥,聽下人們談起,賈家榮府的幺女賈敏,與當朝探花林如海於去歲喜結連理,前不久誕下了一個女孩,閨名爲黛玉。

那是北靜星君記憶中,第一次出現“黛玉”這兩個字,不是什麼脫俗的名字,卻莫名叫他記了好些年。

再後來,聽說賈敏去世,林如海無力照顧女兒,黛玉便去了賈府生活。恰逢秦可卿出喪,他特設路祭,在路旁高搭綵棚,設席張筵,和音奏樂,哀悼弔唁,卻無緣得見花魂。

兩人都沒說話,只低着頭吃肉喝粥,蝦滑和勝瓜絲下入鍋中,茅臺也喝了一半。

黛玉一邊吃勝瓜絲,一邊不住地點頭,北靜星君見狀莞爾,“是不是別有一番清甜?”

黛玉只是點頭,眼如水光,清澈見底,北靜星君卻驀然想起他拾起的那面提了字的圓扇,因問道:“那扇子上的字是你自己寫的?”

黛玉愣了會,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提了詩的扇子,便將口中蝦滑吞下,“是我自己寫的。”

“字如書者,穆如清風,讀來口齒吟香。“北靜星君讚道。

“星君如喜歡,那把扇子我差人送你便是。”黛玉埋首碗中,沒有擡頭。

“送我?”北靜星君疑道。

“嗯。”黛玉點點頭。

北靜星君從未收到過女子送的禮物,更何況那人是自己心中所愛之人,一時間回過神來,只覺心中突突亂跳,亦怕黛玉看出了自己的失態,此時擡頭向對面看了一眼,見黛玉低着頭,仍在品嚐着碗中粥點。

北靜星君暗自舒了口氣,心中笑罵自己道:人家只是突然起意,送了你把扇子,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一時飯畢,北靜星君付了錢,兩人走到店外,只聽見身後店內的柳娘走到桌邊,收拾了碗碟,發現了那枚藏於碗碟下的玉珏和一旁的紙條,發出了一聲歡喜的驚呼。

黛玉噗嗤笑出聲,在漫天的人間煙火氣中,看不到天上的璀璨星光,可北靜星君覺得黛玉脣角的笑靨,比任何星光都要耀眼。

到了靈河岸畔的院舍外,他們倆並肩站在河岸,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聊着上一輪公演時的情況,都在挨延着,不去擡頭看上方的天色。

黛玉拿鞋尖去踢岸邊的碎石塊,“撲通”掉進碧水裡,濺起一圈漣漪。然而天色漸漸明瞭,會有旁的人出來乘車去放春山了。北靜星君走到黛玉面前,她不敢看他,眼梢彷彿覺得他的白色長衫動了一動,她以爲他要走了,猝然擡頭,正對上他的眼眸。

北靜星君笑了一笑,道:“我走了,過一會兒分組時見。”

黛玉點點頭,沒有相送,也沒有告別,黎明的天色是淡淡的灰藍,她凝視着北靜星君沿着河畔走出去的身影,影子也是那麼的孤高,拉得老長。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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