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得知朱友貞放棄出兵北上的消息,慶幸之餘,忙派天平節度使閻寶前去剿平張文禮,可還沒等河東軍攻城,張文禮就得病死了,張文禮的兒子張處瑾拒守不降,河東軍攻城,這一仗打的頗不順利,從龍德元年(公元921年)八月一直打到龍德二年(公元922年)的九月,河東軍才攻破鎮州,活捉張處瑾,平定鎮州之亂。
而樑朝雖然沒有直接救援張文禮,但樑天平節度使戴思遠不想錯過個機會,趁河東軍在鎮州和幽州同時作戰,河北一帶兵力空虛之際,北上攻克河東的衛州,活捉刺史楊婆兒(性別:男;兼職:俳優),並一鼓作氣,重新奪回重鎮相州(今河南安陽),河東軍大敗,損失慘重。不久,河東再遭到一次嚴重的挫折,潞州節度使李繼韜突然向樑朝投降,並遣子爲質,朱友貞興奮異常,他似乎又看到了黑暗中僅有的那一點光明,雖然很暗,但總歸還有點希望。似乎李存勖的人頭就在自己眼前晃動,等待着自己伸手去摘。
可樑朝突然的“復興”,其實只是回光反照而已,樑朝的整體性劣勢並沒有得到根本的扭轉,而且樑朝的戰略指揮系統完全失靈,整體協同作戰能力喪失殆盡。河東雖然折了一陣,但綜合實力依然遠強於樑朝,樑朝的滅亡已經不可避免。
公元923年是樑朝的最後一年,樑朝年號是龍德三年,可就在這一年的四月,李存勖在魏州稱帝,國號大“唐”(以後就稱河東軍爲唐軍),年號同光,史稱後唐。李存勖稱帝,免不了封官加爵,祭告上天,當然無非就是“皇帝臣存勖,敢用玄牡昭告於皇皇后帝”云云,都是老文章,直接抄現成的就能用。之後文武百官三跪九叩,舞蹈山呼,這其中就有後來“騎牆孔子”馮道的身影。
沒過多久,有個叫盧順密的樑軍將領前來投奔李存勖,說現在的樑軍主力多在潞州、澤州一帶,山東空虛,天平節度使戴思遠也不在城裡。李存勖不想錯失機會,派李嗣源去偷襲鄆州,唐軍雨夜攻城,樑軍不防,被唐軍全殲。
朱友貞聽說鄆州丟了,得到潞州的興奮勁一下就泄沒了,失魂落魄。敬翔先是拿繩子準備在朱友貞面前上吊自死,說是以謝先帝,朱友貞知道他有話說,拽住他便問。敬翔說:“現在事以至此,也不需要多說什麼了。如果陛下不想亡於李亞子,只能派上王彥章了,也許只有他才能救陛下。”朱友貞向來都不聽敬翔的,但這次事出無奈,也只得聽從,因爲手上沒牌打了。
自從劉鄩死後,王彥章可以說是樑朝最後的一位名將,武功出色,時人號稱“王鐵槍”,衝鋒陷陣是把好手。可王彥章只是將才,而非帥才,他不懂政治,不知道軍事和政治的天生關聯。他行前曾經對人說:“等我捉了李亞子,再回來收拾趙巖、張漢傑這些小人。”王彥章在政治上比較單純,這話讓趙巖聽到了,當然銜恨,趙巖和同黨密謀讒害王彥章,他和同與王彥章出征的段凝合謀,俟機傾軋王彥章。而段凝也是個小人,他爲了當上統帥,私出重金賄賂趙巖。老臣敬翔李振等人知道段凝肚子裡沒多少貨,堅決反對,可朱友貞架不住趙巖的死磨硬泡,最終還是同意改任段凝。讓王彥章負責游擊戰,準備收復鄆州。王彥章憋了一肚子的氣進攻鄆州,卻被李嗣源打敗,退守中都。
王彥章並非不知道當下形勢,樑朝氣數將盡,自己也不過是儘儘人事而已。果然,王彥章率樑軍和唐軍展開最後的決戰,此時樑軍早就無力作戰,被唐軍盡數殲滅,王彥章被唐軍生擒,獻於李存勖。李存勖知道王彥章的大名,想勸他投降,爲新朝效力,並揶揄道:“你經常說我是個小毛孩子,今天你成了我的俘虜,你服不服啊?”可王彥章本事再不濟,忠心還是有的,寧死不降:“豈有爲臣爲將,朝事樑而暮事晉乎!得死,幸矣!(洪經略有愧否?)”李存勖見勸說不動,也就成全了王彥章,斬於任城(今河北任縣)。
王彥章一死,朱友貞徹底崩潰了,知道大事已去,再也沒機會翻盤了。聚宗族哭作一團,並找來敬翔,問他還有什麼辦法?敬翔哪還有什麼辦法,只好跟着哭:“陛下若早聽臣言,事必不以至此。現在這個局面,即使張良陳平再世,也無能爲力了。現在臣只有先死,不忍心看到我們大梁就這樣滅亡。”此時樑朝人心大亂,文武百官已經做鳥獸散,各奔前程去了,而朱友貞的姐夫趙巖也丟下朱友貞,逃到許州,找他的老朋友忠武軍節度使溫韜避難去了。
後唐同光元年(公元923年)十月,唐軍李嗣源部攻下曹州,距離汴梁不足百里,這時樑朝存在的時間只能用天來計算了。朱友貞長嘆數聲,父親太祖皇帝三十年纔打下的大梁江山就這樣毀在了自己手裡,有痛心、有慚愧,也有不服,但卻無路可逃,又不願做李存勖的俘虜,把心一橫,讓部將皇甫麟“弒君”,時年三十六歲。
三百年後,同樣一幕又在這裡上演,無路可逃的金哀宗完顏守緒在蒙古兵即將破城之際,說了一番很讓人感慨的話:“自知無大過惡,死無恨矣。所恨者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自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爲亡國,獨此爲介介耳。”用這句話來形容朱友貞死前的心情再合適不過了。
中國歷史上的亡國之君中,樑末帝朱友貞、金哀宗完顏守緒、明崇禎皇帝朱由檢都是國亡在即,自殺殉國。後人很同情他們,認爲他們並不是真正意義的亡國之君。他們都有“復興之志”無“復興之才”,耳朵根比較軟,做事優柔寡斷,最終亡國。(明朝應該是亡於永曆,但此時已經屬南明時期。)
歷史就是這樣殘酷,歷史與其說是用筆記載的,不如說是用血寫就的。當我們打開舊紙堆時,發現裡面除了鮮血,還有淚水,無論是光榮還是屈辱,都不可能改變這個規律。
公元923年十月,樑朝滅亡,歷經二主,共十六年。
不久,唐軍兵臨汴梁城下,樑朝開封尹王瓚開城投降,同一天,後唐皇帝李存勖率軍進入開封。而樑朝的百官們卻不知羞恥的跪在李存勖馬前,腆着厚臉向李存勖請罪,說什麼“臣等身事僞樑,罪該萬死,今日重見大唐中興,雖百死而無一恨”云云。當然也不能怪這些人,如果反過來是樑朝滅了河東,河東百官也照樣會這樣做,人嘛,哪個不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被朱溫倚爲謀士雙璧的李振和敬翔見朱友貞殉國,欲哭無淚,不過李振比敬翔識時務,聽說李存勖已經下詔免死樑臣,便動了心,勸敬翔改效新朝。敬翔不同意:“變節倒是容易,但如果李存勖問我們爲什麼不效死樑室,我等何以言對?”李振纔不管你敬翔如何,顛顛兒的跑去拜了李存勖的碼頭。
敬翔得知消息,仰天長嘆:“本國淪喪,皇帝自殉,吾等受先皇帝大恩,豈可朝臣樑復暮臣晉乎?李振向稱大丈夫,今日所爲,不知羞恥爲何物!”即日自殺,算是報答了朱家兩代皇帝的厚恩,舉族受誅。
李振本以爲只要投降仍會得到厚封,可惜後唐君臣非常討厭李某人,郭崇韜見到李振,一臉的鄙夷,指其身謂人:“都說李振天下大才,今日一觀,遜敬翔遠矣,常人耳!”當天就被李存勖給滅了族。先前逃跑的趙巖也沒好下場,溫韜本就是個四面透風的滑頭,沒理由給朱友貞陪葬,見趙巖來送死,大喜,立斬巖頭,送於李存勖。
李存勖詔割朱友貞的人頭,漆封入庫。爲此他發了一通感慨:“敵惠敵怨,不在後嗣。朕與樑主十年對壘,恨不生見其面。”還算比較有人情味,但李存勖對朱樑皇族絲毫沒有手軟,盡數誅滅,但唯獨留下朱溫長兄朱全昱一家不殺,想必也知道當年朱全昱臭罵朱溫的故事,所以手下留情了。
“僞樑”即滅,原樑境內的各路節度使以及其他大小藩鎮無不見風使舵,向唐稱臣。這時吳國的權相徐溫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向唐稱臣,謀士嚴可求笑道:“聽說李存勖向來驕傲自大,管理無方,照他這樣,沒幾年就會自取大禍,我們不必害怕他,只要不惹他就行了。”李存勖向吳國發送“詔書”,以示自己的正統地位,可吳國根本不吃他這套,回書用“大吳皇帝上大唐皇帝”。李存勖初定中原,並不想在江南動兵,也就沒當回事。
“棄暗投明”的原樑朝河南尹張全義向李存勖建議遷都洛陽,以示這個唐朝的正統地位,畢竟“以前”的那個唐朝的正式國都是長安和洛陽,長安早就殘敗,不宜定都。
後唐滅掉後梁,後唐國土基本由原河東轄地和樑朝組成,後來又實際控制了鳳翔(李茂貞的地盤),在五代十國時是面積最大的一朝。前面曾經說過,黃巢在進入長安後立刻發生質變,從一個農民軍起義領袖蛻變成“準地主階級代言人”,不久便遭失敗。李存勖也沒有跳出這個“興亡週期論”,在他滅樑後,他的蛻變越發明顯,而李存勖發生質變的原因除了他自身因素外,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正宮皇后劉氏。
劉氏出身“低賤”,卻是國色,且極善歌舞,這點最投李存勖的脾氣。因爲李存勖也是個風流天子,懂音樂,有表演天賦。經常在睱餘時間和戲子們一起演戲,討好劉皇后,而那些戲子因爲和李存勖混熟了,竟然也不顧尊卑的和他打鬧,李存勖並不介意,他也得意的自呼爲“李天下!李天下!”。
劉氏有件事做的非常絕,她出身不好,等她富貴之後,她的老爹劉太公來找她,可劉氏爲了在嬪妃競爭中勝出,不願認這個“低賤”的父親,並說這個老頭是騙子,亂棍打出。劉氏爲人刻薄,貪財如命,劉氏與呂雉、武則天相比,有其狠毒,而無其治才,真不知道李存勖怎麼會看上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