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與我合作?”
郭淡微微皺眉,疑惑道:“何以見得?”
徐姑姑坐了下來,道:“起初我也以爲他來此,是想逼你放棄一諾學府,但事實證明他絕非此意,如果他是爲此而來,那他就不會這麼輕易地鬆口。”
郭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呀!若換做是我,既然握有先機,那我定會繼續施壓,爭取一個最好的結果,況且我的理由也不是那麼的具有誘惑力。但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爲什麼他要選擇跟我合作?”
徐姑姑笑道:“那你認爲他該跟誰合作?”
郭淡道:“難道不是趙清合、崔有禮他們嗎?”
“那纔是他的敵人。”徐姑姑道。
郭淡沉吟道:“他們之間是具有競爭性,但是相比起我來,難道他們對蘇煦的威脅更大嗎?”
徐姑姑道:“正如你之前所言,你們之間是互補的,誰也無法取代誰,但是蘇煦跟其他大學士的競爭,那是因地域、學派、思想,等等,那是永遠不會停歇的。
而且,跟你合作,他可以來主導,但是跟他們合作,誰也不會願意讓蘇煦來當這頭。”
這文無第一。
蘇煦可不敢在士林中自稱天下第一,既然如此,他又憑什麼成爲教父。
郭淡點點頭,道:“不錯,他們纔算是同行,這同行相爭是在所難免。但是我的話,又涉及到士農工商的階級問題,這難道不是他們更加反感的嗎?”
徐姑姑輕輕點頭道:“故此憑這一點,還不足以讓蘇煦來尋求與你合作。其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你與當今聖上的關係。”
郭淡眉頭一皺:“我跟陛下的關係?”
徐姑姑輕輕嗯了一聲:“你道蘇煦急急忙忙趕來這裡開私學院,圖得是什麼?”
郭淡稍一沉吟:“你之前與我說過,其人野心不小,那他肯定是渴望朝中大臣皆出其門下,如此他便可名垂青史。”
徐姑姑幽幽嘆道:“可如今朝廷的科舉制度是日漸敗壞,光有學問還不行,還得依託關係,這一點上,他不佔任何優勢,畢竟再好得關係,也抵不過申時行、王錫爵他們這些閣臣,但如果能搭上陛下的關係,那麼對於他而言,無疑是非常有利的。
故而,方纔他一再逼迫你放棄一諾學府,其原因就在於,他想知道,一諾學府對陛下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又有多麼的重要。而你堅定答覆,也促使他決定與你合作。”
郭淡回憶方纔與蘇煦的交談,不禁道:“如果我答應關閉一諾學府,那對他而言,也是百利而無一害,但如果我拒絕,對他就更爲有利,這還真是隻老狐狸啊!”
徐姑姑又道:“還有一點,或許你並不知道。”
“什麼?”郭淡問道。
徐姑姑道:“就是蘇煦一直以來都主張實學,主張知輔行主,反對心學的知行合一,他認爲心學不過是談空說玄的學問,若大行其道,只會誤國誤民。”
郭淡好奇道:“這就是他非常討厭居士的原因?”
徐姑姑螓首輕搖,“他針對的是整個陽明心學,曾與百泉居士他們有過幾番辯論,他纔不屑於跟我一個女人爭辯,那只是因爲......。”
說到這裡,她眼中閃過一抹哀傷。
郭淡訕訕道:“抱歉,我.......。”
當初蘇煦就說過這事,他認爲徐姑姑就是一個不守婦德,不孝之人,跟她在一個屋檐下,都覺得恥辱。
“無妨。”
徐姑姑微笑地搖搖頭,又道:“你不覺得他的主張跟你的主張其實非常像似嗎?”
郭淡雙眉一軒:“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有一點像似。”
徐姑姑道:“而每個人主張背後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以爲他開學院的錢是哪來的?那可都是江南的富商給予他的,可那些富商爲什麼要給他錢,那是因爲他一直以來都不反對重商主義,不但如此,他還堅決反對朝廷徵收商稅,主張農商並重,否則的話,他當初來到這裡,也就不會先與你會面,如崔有禮等人就不屑於與你交談。他渴望向朝中輸送人才,其目的就是宣揚他的主張,這也是文人的至高追求。”
這蘇煦與郭淡一直以來,可都沒有正面衝突。
不像樑闍、崔有禮他們,就是打心裡看不起商人。
當然,這個重商主義和資本思想,那還是兩回事,可不能混爲一談。
只是因爲江南商業發達,商人也形成一股小勢力,其實許多大臣、大學士可都是出身商人家庭,他們當然也不會太牴觸商業,他們覺得農商皆爲本。
而且他們也是以儒家思想來解釋得,認爲商人也是百姓,不是奴隸,理應也受到仁愛,不能說朝廷一沒錢,就專門去掠奪小商人的錢。
而資本思想,就是以資本爲主導。
“原來如此。”
郭淡點點頭,又問道:“那居士認爲我該不該與他合作?”
徐姑姑微笑道:“想必你心中已有打算。”
郭淡愣了下,旋即笑道:“我誠心誠意邀居士來牙行,是因爲我需要居士的幫助,或者說指點,而不是請居士來看我如何裝逼的,畢竟我又不是要追求居士。”
徐姑姑微微瞪他一眼。
“抱歉,抱歉,居士莫要跟我一般見識。”郭淡趕忙認錯。
徐姑姑定了定心神,道:“就目前的局勢,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是呀!我好像並沒有太多的選擇。”郭淡不禁苦笑一聲。
徐姑姑道:“不過我以爲,蘇煦願意與你合作,那是因爲他有把握取得主導權,如果你無法掌控一切,那你現在做的一切,就可能是在爲他人做嫁衣。”
言下之意,就是說,目前跟他合作,是你最好的選擇,但是你也要防範於未然,這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蘇煦給吞了。
郭淡好奇道:“居士認爲我能扛得住嗎?”
徐姑姑道:“誰知道你藏了多少手段。”
郭淡哈哈一笑,道:“下回我一定低調一點,免得居士以爲我無所不能,其實就目前爲止,這只是一樁買賣,我還是在幹我最擅長做的事。”
徐姑姑道:“將來亦可。”
郭淡不禁眼中一亮:“對呀!教育方面,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我也不可能天天待在這裡跟他耗,但是教育是需要花錢的,我也可以直搗黃龍,控制住他背後的金主,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徐姑姑瞧了眼郭淡,道:“看來你對此很有把握,或許你早就在爲此做準備。”
郭淡一怔,心知已被她看出貓膩來,若再強行隱瞞,只會令她妄自揣測,索性坦誠道:“也不瞞居士,江南乃是我必爭之地,畢竟江南控制着大量的原料,我必須滲透進去。”
徐姑姑道:“可是南京的地位舉足輕重,可不是開封能比得,那邊也是藏龍臥虎,你想要涉足其中,可非易事啊!”
“每件事都不容易。”郭淡笑着搖搖頭。
這句話姜應鱗絕對是舉雙手贊成,他來這裡之前,可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這種地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向着那邊的,他覺得郭淡說得也不無道理,但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幫着郭淡說話。
故此他選擇絕對中立得立場,在這期間,他幾乎就是一個啞巴,但這也令他更好的執行監督得職責,他將這裡一切都如實彙報朝廷。
當“滅蛋大會”的記錄,傳到京城,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郭淡一個商人竟然提出自己的理論和主張,還將儒家思想貶低爲啓蒙思想,暗示儒家思想沒有治國、平天下之策。
這真是要挖他們的根啊!
彈劾郭淡的奏摺如雪片般飛到萬曆面前,要求立刻召郭淡回京,審問清楚,同時將所有的承包契約作廢。
聲勢非常浩大。
他們認爲郭淡已經涉及到他們的核心利益,就是當今儒家思想的核心---德。
他們解讀爲郭淡妄圖以術壓德。
不過萬曆這回沒有慫,當即就召開午朝。
皇極殿。
“呵呵.....!”
萬曆坐在龍椅上,自顧傻笑着。
王錫爵瞅着好奇,怎麼看着有些精神失常,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今日好像特別開心,不知是遇到什麼喜事,可願與臣等說說?”
萬曆微微一怔,笑道:“朕近日獲一知己,真乃生平一大快事啊!”
王錫爵立刻閉嘴。
大臣們也都不做聲。
裝死的裝死,發夢的發夢。
誰都知道萬曆說得知己,八成就是郭淡。
萬曆一看他們這麼不知趣,不禁有些惱火,索性也不做聲,咱們就耗着唄,肥宅最不怕的就是耗,老子狠起來,可以耗幾十年,你們行嗎?
這氣氛很尷尬啊!
楊銘深知道萬曆的德行,難得露會面,到點他就會打卡下班,你們愛議不議,於是站出來道:“陛下,那郭淡----!”
萬曆立刻道:“愛卿怎知朕說得知己就是郭淡呀。”
楊銘深當即是一臉懵逼。
你這借題發揮,可真是毫無技術含量。
楊銘深也怒了,道:“陛下貴爲九五之尊,怎能引以商人爲知己,這成何體統?”
萬曆指着楊銘深道:“瞧瞧,你們都瞧瞧,這就是德,何謂德,天子納妃爲德,天子結交知己爲德,天子穿衣爲德,天子坐爲德,天子站爲德。天子即是德。”
他搖頭晃腦,是大說一通。
大臣們聽得是暈頭轉向。
這解釋未免太奇葩了一點。
萬曆似乎還不過癮,繼續言道:“朕如今可算是明白,爲何你們總是要求開午朝,那是因爲你們覺得你們的職責就是盯着朕,盯着朕的一切,若是看不到朕,你就無所適從,可朕請你們站在這裡,是爲了輔助朕治理天下。
你們在奏章中提到郭淡妖言惑衆,蠱惑人心,誣衊儒家無治國、平天下之策,並且還舉證說明,朕是非常認同,儒家絕非無治國、平天下之策,只是,只是無人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