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離,沁涼入水,鳳卿浸在寒潭中的身軀驚顫漣漣,體內的藥效已經褪去,她體溫驟然下降。
黑軒凌又沒有再給她輸送真氣,一時間,她還真有點承受不住這刺骨嚴寒的侵襲、蔓延。
忍不住扯了扯黑軒凌的袖子,鳳卿低語道,“凌哥哥,我好冷。”
寧王耳朵抽動了兩下,敏銳地探聽到寒潭中兩人的私密私語,薄脣如刃鋒利,微微掀起,“世子。”狀似警告又似狂怒。
黑軒凌柔聲勸慰了鳳卿一下,飛身抱着她上岸,決定先帶她回去換衣,沒料到寧王眼疾手快,兩人還未站穩,鳳卿被寧王長臂一捲,給勾進了懷中。
寒潭水面僅僅濺起幾多水花,便逐漸歸於平靜,放佛從未發生任何意外。
震驚於她冰涼打顫的身體,寧王鳳目微眯,在鳳卿跟黑軒凌身上穿梭了一回,沉聲朝着黑軒凌道。“你先回去,今日個事,我還未找你算賬呢!”
黑軒凌欲要多說,被鳳卿一個眼神給阻止了,但他還是出聲道,“王爺,不要爲難卿卿,任何事,不能看表面,即使親眼見到,也不一定是真實的。還有,希望你能夠管好你那個未婚妻,我言盡於此,還望你盛怒之下能夠聽進去。”
黑軒凌不等寧王答話,轉身即離,寧王聲音略冷,還是讓他腳下的步伐滯了滯,“我讓管家帶你下去換件長袍。”
聲音中雖然夾雜着不甘不願,但是黑軒凌知道寧王聽進去了一半,忐忑的心也隨之放下了。
身爲男人,他知曉寧王的憤怒因緣於誰,心頭縈繞的那愁緒不知是濃郁還是淡渺,寧王,站在男人的立場,他是一個值得欣賞、有野心的男人,他的人生有追求,永遠知道手中要的是什麼,這是好現象。
但是若是身爲一個女人,寧王卻非是一個好丈夫,他那個未婚妻容蓉三十高齡,依舊待字閨中,今日如此設計陷害鳳卿,到底還是源於情字傷人。既然寧王對她無心,那麼自己也不便插手,只要他聽進去了一半,他家的家務事,還是放任他自己去着手,自己站在一邊適時推波助瀾一番,也算是爲卿卿討回點公道。
卿卿那個傢伙,一點眉目都不外露,迄今爲止,自己還真看不出來她到底對誰有意,對哪個男人另眼相待過,真傷腦筋,也罷,若是她還是這個樣子,自己就這樣終生保護着她也好。
黑軒凌一走,寧王直接半抱着鳳卿飛身回房,將她放在地上,伸手就要爲她換衣,嚇得鳳卿一愣,伸手遮掩擋在他面前,啞聲道,“我自己來便可。”聲音中夾雜着幾縷鼻音,想必泡着寒潭生病了,體力透支。
寧王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也好。”
隨即丟給她一套自己的衣衫,便在一旁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漫不經心地道,“快點。”垂下的墨色黑眸,如同捲起了兩道黑色漩渦,高深莫測,時而冷冽,時而沉思,似乎在回味、咀嚼着黑軒凌最後那句話隱含的深層含義。
他聰明至極,當然聽出黑軒凌不是無緣無故說***的,定有什麼不爲自己所知。眼前的這個女人淡定冷然,定是不會爲自己解脫,或爲自己辯解什麼。
眯起的那狹長風眸聚斂了一圈一圈水霧似的邪魅,右手的兩個手指撫摸着左手無名指上的避雨扳指。
倏然,他聞聲擡眸,正要看到鳳卿倒下來,他立刻如疾風一掠向前頭,接住了正要倒地的她。
原來她早已經精疲力盡了,依舊咬牙堅持自己換衣,然則連拿起衣服的力氣也盡失,不由往後仰去,差點墜地。
幸好他發現的快,一向對風吹草動異常敏感,估計是後天培養的,自小生活環境造就出來的,脣角不由勾起一抹譏笑。
寧王苦笑,看來還是得由自己動手,幫她換衣。
指尖接觸到冰涼的溼衣,他指尖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冰潭在深秋時分,還是寒意驚人。
觸及她額頭卻發燙,來不及多想,手下飛快地幫她換好衣衫,也來不及多看兩眼鳳卿如凝脂般的華潤雪膚。
只因,心猿意馬,對象也該是清醒的人。
換好之後,他才舒了一口氣,抱起她,飛回她自己的住處,喚了清容跟一個大夫來。
清容見到鳳卿昏過去躺在牀上,額頭髮燙,臉色蒼白,嚇了一大跳,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大夫說,鳳卿先是中了春藥,而後浸泡了寒潭,一時冷熱交加,體力虛脫,纔會如此。
開了點藥,說需要靜養些日子,方能夠好。
寧王讓清容留下陪鳳卿,想着她一時半刻還不會醒來,便決定去找罪魁禍首,黑軒凌口中提示要注意的那個人——容蓉。她似乎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春藥都知道用上了,不識好歹的女人,需要懲罰,若不是看在以往曾經的情分上,他也無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寧王回到大廳,讓管家去把容蓉找來,有些事,說開,對大家都有好處。
慵懶地靠在主座上的雕花紫檀木大椅,寧王雙眸半斂,腦海中浮現鳳卿中了春藥後煩躁不安的樣子,卻覺得太虛了,想象畢竟不如真實可見。
可惡的是,容蓉竟然對她下藥,那天,自己可是說得很清楚了,不容她對她出手,還讓黑軒凌的眼珠子佔了便宜。
臨腳那一瞥,心頭很慌,猶若有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令人喘不過起來。
她蒼白無力地躺在,毫無生機,病懨懨的樣子,看着於心不忍,寧可她站起來,用那冷靜自恃的淡然態度對待自己。
容蓉一進門檻,就看到了寧王若有所思的樣子,腰間月白色的腰帶浸染了半邊血,還未換掉,上頭血珠凝固,鮮豔、耀眼、刺目的紅色觸目驚心,他卻心不在焉,漫不經心,仿若那不是他自己的傷口。
心頭掠過幾縷的痛楚,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泗,你受傷了。”
寧王擡眼,眸色轉深,墨色的黑眸中這昏黃的燭火下熠熠生輝,如同兩弘寒潭,欲要人深陷其中,似夢如幻。
他就這樣盯着她,神情斐然,看不出到底是意,抿嘴道。“你來了。”脣角的弧度歪了歪,又狀似不悅道,“都說不要叫我泗了,記住,你沒這資格。”
“泗,我是你未婚妻,你父皇御賜的金玉良緣,只要你沒有解去我們之間的婚約,我就有這資格,你再否認也都無濟於事。這天下,除了我之外,別的女人再也沒資格這麼叫你。”
容蓉的語氣忍不住激動起來,臉上出現憤怒,雙手的指甲都嵌入了肉中,卻依舊咬脣振振有詞道。
寧王雙手把玩着手中的碧玉扳指,語氣低沉,卻又透露出一股寒徹心扉的涼意,“容蓉,這世間,若是自己無法成爲自己的主宰,那麼本王就算要了這江山,又有何趣?所以你無需老是打着本王那死去父皇的旗號,跟本王迂迴曲折地繞這麼多彎子,你肚子裡那點小心思,本王只是懶得跟你理會,不要忘記了你曾經背叛過本王。”
“那不算背叛,我只不過想呀刺激你一下而已,泗,我很高興你沒有沉迷女色,但是你對我不聞不問,我也是個女人,我需要男人的憐惜跟呵護,我需要你的疼愛。”
容蓉雙眸中多了怨言,語氣是極爲不甘。
“容蓉,本王說過本王對背叛我的女人沒興趣,一次就以足夠,本王是念着你父親對本王的養育之恩上,纔給你一次活着的機會。所以,你就不要得寸進尺,那婚約,不要也罷。”
寧王懶散地伸了個懶腰,從袖口掏出一副年代久遠發黃的宗卷,準確地扔到了容蓉的面前。
“這……這……不可能……”
容蓉顫抖着雙手從地上撿起了哪捲髮黃的東西,打開,上頭碩大“聖旨”的兩個字驚呆了她。
“這怎麼可能?”
她還在念叨着,臉色大變,滿臉的不敢置信。
“本王從來就沒有打算娶你過,若是本王真想娶你,也不用等到你三十高齡,還對你不聞不問。”
寧王殘忍地打斷她的美夢,打碎了她的心。
容蓉雙腿發軟,癱倒在地上,不停地呢喃着,“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一定在做夢。”
“容蓉,你該醒來了。或者說,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你一直不想對面而已。若你直接來問本王要不要娶你,本王定會直接告訴你的,只是你不敢,不敢前來問本王而已,其實,你自己早已猜到了八分,對吧?”
寧王聲音偏冷,他眼中似乎隱藏了一抹不耐。
容蓉直覺心已經碎成了片,再也拼不回了原形,然而還有人硬要毫不留情地踩上去,給上一擊又一擊,直到碎成粉末方位罷休。
“這聖旨,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容蓉強忍欲要留出的眼淚,聲音卻再也無法壓抑,梗咽道。
“很早,很早,早的本王都幾乎忘記了。”
寧王撇了撇脣,夾雜着慣有的微冷漠然。
容蓉螓首微垂,伸手扶上這聖旨,上頭短短几句話,卻一錘一錘毫不留情地只抨她孱弱瑕疵的心。
“寧王的婚姻自主權,大將軍容承天之女容蓉,雖配寧王爲妃,若他日寧王弱冠之年,不喜此女,可單方面解除婚約。”
明顯的不平等條約,也從中足以見得寧王是如何得孝仁皇帝的寵愛,這是他最小的兒子,這個他最得意的兒子,這個出生就昭示了九龍玄天的兒子,連婚姻都享有自主權。
“那你今日找我來,是爲了什麼?”
容蓉目光空濛、神情複雜。
本來以爲他找上自己,是見了鳳卿的背叛,覺得那個女人也不過如此,而會回頭尋找依舊在原地等待的自己。
只是,今日才知道,原來這個原地,是自己劃出來的,圈住的永遠都是自己,那個偉岸的男人,根本就不會踏入。
“春藥事件。”
寥寥四個字,從寧王口中吐出,聲音卻冰凍三尺。
容蓉心頭一顫,還是咬牙迎上了他的視線,這個熟悉的高達身影,暗夜中多少次偷偷打量,夢迴中多少次出現回頭,現實卻是如此殘酷、催人。
“怎麼?嘴硬,不想說嗎?要不要本王找人來對峙?”
寧王墨黑幽深的眸子不停地在轉動,折眉而淡問。
“我沒做過。”
容蓉否認,表情努力裝作鎮定,顫抖的雙手還是忍不住泄露了她心虛的情緒。
寧王雙眸中漾起一股盅惑人心的邪魅,削薄的兩片脣也不由勾起了一抹譏誚,“是嗎?本王還沒說是你做過的,你承認的這麼快乾嘛。既然你承認了,也不用浪費本王的口水。”
寧王眼帶深意地睨了容蓉一眼,似笑非笑,希望她快點如實從頭招來,免得浪費兩人的時間。
容蓉忽然笑了,一手拂過散亂的鬢髮,語氣卻是極爲認真,“泗,你太聰明瞭,請君入甕,就早就設計好,乖乖等我跳下去,對不?”
寧王及其緩慢、及其清晰的聲音輕輕的在這空曠的室內間響起,“也許吧。若你沒有走到這一步,本王也不會用這極端逼你。”
容蓉明白,他指的是聖旨,他知道自己對他情根深種,他利用自己,這些,她都知道,但是這聖旨卻粉碎了自己的渺茫的希望,粉碎了長久的期盼,粉碎了活着的意義。以致自己心神不安,心魔大亂,讓他有機可趁,抓住了把柄。
容蓉調理好自己的心緒,面色平靜而詭譎,痛快地承認道,“泗,春藥是我放的,我要你親眼看到那個女人背叛你,我不是笨蛋,當然也看出了你對那個女人的不尋常。你從來沒對女人特別過,所以我也從不擔心,但是那個女人,她飄忽不定、淡然自若的性子卻讓你癡迷,你每日都去,你有沒發現就算你白日沒有出現,晚上夜深人靜,還會悄悄出現在她牀前,靜靜地注視她。你當然不知道了,我偷窺你不是一天兩天了,屏息斂氣的功夫,我學的太精了,連你也無法察覺。我很不高興,我很不高興,你待她如此特別,要是再這樣持續下去,或許,不用再持續下去,你就已經對她動心了。”
她嘆了一口氣,又補充道,“泗,從你帶她去軍營後,我就知道你已經心不由己了,你竟然帶她去軍營,而且幾日不回。大戰當即,以你縝密的性格,不可能帶個累贅在身邊多日,但是你還是帶她去了。我知道,你是怕,你是怕她不在你身邊,又被人搶跑了,或者是我們這羣你身邊的,會對她下毒手。你已經不再是那個心上只有九五之尊的男人了,你的心頭多了一抹牽掛,這牽掛或許會摧毀你從小到大的努力,會摧毀你今生的目標。我不得不搶在你面前幫你解決掉你登上帝位的牽絆,若是神魔教跟阡陌大軍知曉的話,一定會鼎力支持我的。泗,不該怪我,你一向獎賞罰分明,你該獎勵我的。只要殺了那個女人,斷了你後路,就再也沒有風浪可以阻攔你了。”
隨着容蓉的話,寧王的臉色變了又變,皺了皺眉,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有被說中了心聲的窘迫,又有被人評頭論足的不悅。
兩人四目相對峙,一時,房內沉寂地令人難以呼吸,靜謐得只聞到兩人益發濃重的呼吸聲。
良久,寧王終於嘆了口氣,和顏悅色幾許,聲音還是那麼錚錚簡潔,“這些,本王都知道,但是本王已經放不開手了。”
揮了揮手,他微微閉目,睜眼後,卻是清澈污垢,似乎有一股豁然開朗的清明,“你走吧,本王決定不殺你了,走得越遠越好,難保有一天本王心血來潮,又想殺你了,所以千萬不要再出現在本王面前了。”
“泗,你竟然依舊如此執迷不悟,她就有那麼好嗎?她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就算你對她再好,她根本就察覺不到。”
容蓉聞言大驚,還不忘勸說。
那抹飄忽不定的身影淡如雲煙浩渺,卻很真實,每回見到,心態就詭譎地平靜下來了,無需說話,四目相交,短短一瞥,就足矣。
他能個夠明白踏出一步的艱難,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又哪能苛責於她呢?那她性子就是如此,若是真變了,就不是她了,偶爾那張白皙若玉的五官多傷一抹惱怒的紅潮,調劑下她那冷淡的性子,就足夠了。
只要他認定的東西,就不會放手。一如曾經給出的承諾,“我不會負你。”
心思恍惚遊離,卻吃痛地睜開了眼,脣角抽搐了兩下,“容蓉,你……”雙手不由捂上了胸口,那裡,鮮血枉涌,隨着她拔出利刃,更加枉肆。
好深的一刀,直接刺入了右胸,腰間那點傷,比起這,簡直不能算作是傷了。
在寧王欲要倒下去時,容蓉將那把沾滿寧王鮮血的利刃反插自己的右胸,人倒下了她伸手欲要牽住他的手,卻怎麼也夠不到,嘴裡呢喃道,“泗,你我鮮血……融爲一體,這輩子我們做不成……夫妻,下輩子,我們一起……定會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