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刺耳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雲薇接起電話,堂姐的聲音傳來,“這麼晚跑哪裡去了?”
“和朋友出去了。”
“哪個朋友?”
雲薇遲疑了一下,她畢竟剛剛和江顏在一起,她要不要現在就將這件事告訴家人?雲薇扯開話題,“家裡沒人,怎麼不打我手機?”
堂姐卻像抓住了什麼,“我這是按照你母親大人的吩咐,不定時查崗,如果打你手機還算什麼查崗……”
雲薇不由得發笑。
“別扯開話題,”堂姐的話又犀利起來,“要是平時你早回答我的問題了,今天怎麼吞吞吐吐的,說,你到底跟誰出去了?”
江顏早就說過她不適合撒謊,一撒謊就會被人發現,她現在還沒張口騙堂姐呢,就被抓住了小辮子。
“雲薇,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雲薇還沒說話,堂姐已經樂起來,“我昨天還跟你堂姐夫說,我說你們八成能在一起,果然被我猜中了。他本人條件不錯,家世也好,我和他又一個單位,對他的人品也有一定了解,如果這事告訴家裡的長輩們,他們一定會高興的。你們都有這麼大進展了,也沒人告訴我,真是不夠意思,等我打電話批評他。”
堂姐肯定是誤解了她的意思。
雲薇連忙說:“不是,姐,不是他。”
堂姐愣了半晌,“誰?你說不是誰?不是趙洋?”
雲薇嗯了一聲,“不是趙洋。”
堂姐意外地問:“不是趙洋,那是誰?”
雲薇差點順理成章地說出江顏的名字,“你不認識。”
“咦,”堂姐詫異,“難道是你新認識的人?”
雲薇抓着話筒,笑,“也不算是。”
“在哪兒工作?家世怎麼樣?準備什麼時候領回家?”一系列的問題,問得雲薇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要這個人人品好。他適合不適合你啊?瞭解不瞭解你啊?其實你和趙洋真的挺合適,你知道吧,他的未婚妻也是出車禍意外去世了,所以對你,他很真誠……”堂姐說到這裡,雲薇聽到堂姐夫在電話那邊嘟囔了什麼。堂姐有些發怒,“你搗什麼亂。”
電話那邊似乎被人捂住了。
過了一會兒,雲薇聽到堂姐不大自然的聲音,“不說這些了,我說你啊,還是早點給家裡長輩打電話告訴一下,他們要是知道你肯找男朋友了,一定高興得不得了。”
雲薇忍不住笑出聲。說得好像大家生怕她會孤獨一生似的。
早晨雲薇剛打開手機,就接到江顏的信息。
打開信息,愣住,“我在樓下等你。”
雲薇走到窗子旁邊,低頭就看到了江顏的車。他的車還停在昨晚停放的地方,就像一晚都沒有離開似的。
她匆匆忙忙地收拾好東西下樓,走到他身邊露出笑容來,“怎麼會這麼早。”她的眼睛紅紅的有些發腫。
他的目光掠過她的面頰,聲音依舊平穩,“吃早飯了嗎?”
“沒有。”昨晚她睡得不好,直到今天早上凌晨4點鐘纔算睡着。這樣的自控能力,又要惹人笑話了。
江顏將紅色的飯盒遞過去,“到公司再吃。”
“你幫我買了早飯?”
江顏點點頭,“順路碰到,就帶了一份。”
“呃,”雲薇想起了什麼,低頭看看錶,“你幾點上班?”
“9點。”
現在是8點,可是堵車的話……
“我還是自己走吧!”如果送她到公司,他再開車到公司的話,一定會遭遇堵車,那麼就可能會遲到。
“我送你過去。”他的話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雲薇打開飯盒,是“柳記”的包子。飯盒很保溫,包子還是暖和的。
小秋聞到香味湊過來,“咦,買到柳記的包子要排一小時的隊哦。”看到雲薇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又神秘兮兮地問,“是誰這麼勤勞,大早上給你去買營養早餐?”
雲薇正準備開口。小秋立即放出結論,“別說你自己買的,我纔不信你這個貪睡的小豬會五六點鐘到柳記排隊。讓我猜猜,你母親大人過來看你了?”
雲薇搖搖頭。
粉紅色的飯盒,上面畫着漂亮的紅心圖案,紅心的中央是指印模,昨晚老闆把飯盒送給她的時候,讓她和江顏在指模上按下了手印,那顆大心上面的是江顏的,稍小上面的是她的,印模乾燥之後,留下這麼清晰的紋理。
“是江顏買給你的?”不知道小秋哪裡來的靈感,竟然就猜中了。
“只是順路。”
小秋哧一聲,“明天你給我順路看看。”
雲薇有史以來從沒吃過這麼多的包子,到了中午依舊沒有飢餓感,小秋和別人結伴去吃午餐,她就坐在電腦前上網。隨手就在谷歌裡搜索了“催眠干預與心理治療”,結果出現了一大堆學術的文章,還有受過治療的患者家屬在下面留言。
她正快速瀏覽。
“雲薇,外面有人找你。”趙秘書抱着文件夾走過來,打量雲薇的目光不善,“看不出來,你還認識那麼多人。”
有一張名片在趙秘書手裡翻騰。雲薇仔細看過去。康健。來找她的是康健。怎麼會那麼巧,她看他的新聞,他到公司來找她。
雲薇走出去,一眼就看到將臉笑得圓圓的康健。
“雲薇,沒打擾到你午間休息吧?”
“沒有。”
康健眨眨眼,“那麼,我能不能請你吃個飯。”康健將手裡的車鑰匙在手裡轉個圈,“我希望你能有這個時間。”
“好。”
康健和她聊了一路,大多是她單位附近的飯店,只要上點檔次的康健都能說出裡面的幾道名菜。
雲薇在一旁偶爾能說上兩句,但是她的心思卻早就飛到了別處,她在想,康健到底爲了什麼來找她。
他們終於找到一個設計比較雅緻的飯店。康健坐下來點菜,雲薇只要了些涼菜和橙汁。
“你應該能猜到我爲什麼會來找你。”
“是因爲江顏。”
她喝了幾口冰涼的橙汁,酸酸甜甜的,一路涼到她內心深處,讓她更加平靜。
康健終於說到正題,“我不喜歡你和江顏在一起。”
她垂下眼睛的時候,長長的睫毛是一面扇形,她的表情看起來那麼沉靜,可當她擡起頭的時候,眼睛卻異常明亮,“我知道。”
其實昨晚她就已經看出來了,康健從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情緒。
“不是因爲別的,不是你不夠好,其實在我心裡,你和他很相襯,只是出於朋友的立場講,我不願意看到我的好友在感情路上付出一切之後一無所有。”
雲薇不明白康健話語裡的意思。
康健笑笑,“我知道,你現在認爲你不會……”他頓了頓,“但是從我的立場上來講,這是早晚的事。”
康健十分認真,“我這次來只是想讓你知道些你應該知道的。”他將帶來的文件夾遞給雲薇,“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看這些。”
雲薇將文件夾拿到手中,開始慢慢地翻閱。裡面全都是一張張各種項目的身體檢查結果,雖然很多術語她不明白,但是一張張單子看過去,她也瞭解了大概。
江顏的心臟。
“他有先天性心臟病,動過3次大手術,雖然現在看起來他術後情況很好,但是並不能代表以後會如何。”
康健緩慢地試圖將話說得非常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傷害到他的心臟。更希望你,能珍惜這次機會。”
雲薇猛然間想起,康健的聲音她爲什麼覺得熟悉,連同他的這句話,她似乎在迷迷糊糊中聽到過。
雲薇一下午都在搜索關於“先天性心臟病”的各種資料。
電腦上的小字看得她昏昏沉沉的,晚上下班的時候,看東西彷彿都帶着一層薄薄的霧靄,看不真切。
江顏有先天性心臟病。她之前竟然一點都沒發覺。
康健說:“小時候就做過開胸手術。”
那是怎麼樣的人生。
“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對他好一些,他值得你這麼做。”
康健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盤旋,雲薇握着鼠標,不由得發呆。
“江顏,下班了?”
“嗯。”
老哲從文件堆裡擡起頭,“不會吧?你所有事都做完了?明天一早就要開會啊!”
江顏將廢了的文件一張張送進碎紙機裡。“都做完了。”
這下辦公室裡所有人都驚訝地擡起頭,今晚他們早就做好了加班的準備,做到半夜都不一定會將手裡的事都做完,江顏竟然現在就已經將工作都做好了,看着江顏收拾整整齊齊的桌面,衆人不禁唏噓不已。
怪不得人家說,進這種一流公司,靠的不是賣力,而是實力。什麼文憑啊,工作經驗都是扯淡,把你放在龐大的工作前,你做不出來就會主動離開。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至於差那麼多啊。除非,“江顏,你昨晚加班了?”
“昨晚睡不着。”他昨晚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乾脆起來工作到凌晨。
老哲笑,“聽說你有女朋友了?”上一次聚會爆出的熱門話題,很快就傳遍了全公司,也不怪大家對江顏關注太多,A公司向來吸納各大公司的精英,江顏進公司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大集團的工作經驗,大家都猜測,這個相貌帥氣,徒有其表的年輕人,很快就會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離開,可事實證明,江顏靠自己在公司得到了應有的地位和尊重。
江顏沒有否認,反而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是不是要結婚了?”老哲說到這裡,微生感觸,“我老婆答應我結婚那段時間,我也是經常失眠,哎,我追了她好多年啊,從高中到大學,最後參加工作,我以爲我永遠也追不上的時候,誰知道她卻給了我機會,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裡多激動啊,我感謝她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我記得我求婚成功那天晚上,將她送回家之後,我傻傻地在她樓下站了半天,直到看着她房間燈亮了我才離開。”
同事們忍不住說:“老哲又說你的羅曼史啊!”
老哲說:“那是,追了快一輩子的愛情,還不能拿出來說一說啊。”說起這個,他就頗有幾分自豪,“人啊,不能愛得太平凡,否則追憶的時候就會覺得沒有味道。”
辦公室的其他人都紛紛調笑,“江顏纔不像你,你那麼熱情,江顏怎麼也不可能到爲了愛情,夜不能寐的程度。”
“是啊,江顏是有名的冰山嘛!你們多少人撞過冰山?找愛人,還是要找我這種一看就熱情如火的,你們說對不對?”
衆人嗤之以鼻。
老哲又說:“不過我也聽說有一種人,外表冷冰冰,一旦愛上就會比任何人……”
江顏塞一疊文件到老哲眼前,不客氣地提醒,“我記得這份文件也需要你簽字,這麼多都沒做完,我看你今天晚上只能睡在單位了。”
老哲痛苦地呻吟,“江顏,你做得這麼明顯,會讓我覺得你在公報私仇。”
江顏坐在車裡打電話,對方很快接聽了。
“江顏,對不起,我今天晚上有點事,所以……”
“沒關係。”
雲薇停頓了一下,“你肯定也很忙吧?”
提這種問題,她是想要聽到安慰的答案,“嗯!”
“那好,你忙吧!我要上地鐵了,一會兒再給你打電話。”她匆匆忙忙地收線。
江顏將手機放下,不知道怎麼了,心裡忽然之間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心底空,十分的空,像用什麼也填不滿似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大概是最近的工作強度不夠,早知道他就留下來幫幫老哲。
江顏想了想,開車徑直奔向醫院。
醫院裡刺鼻的藥水味,還有各種各樣的食物味道,混雜在一起,住院部的走廊雖然有明亮的燈光,可還是給人一種無比壓抑的感覺。這種環境他異常地熟知,他在醫院裡,度過了童年最重要的時光。那個時候他每天都希望父母能來接他回家,可是每天早晨睜開眼睛,看到的依舊是帶着消毒水的被褥和半截綠色的牆壁。
太陽升起到落下,他病牀前除了忙碌的護士,幾乎沒有任何人。
一個星期的那麼兩三天,母親匆匆來,也會匆匆離開,“要給你弟弟開家長會,唉,你爸爸總是沒時間,所有的事都留給我,家裡外面的,從早忙到晚……”
“我要送你弟弟去補習班,他這次數學考得不怎麼樣,我數學那麼好,怎麼就沒有遺傳給孩子呢,倒是你爸爸,一大堆壞毛病全傳給你們了,你弟弟總愛出去瘋跑,回來就跟話癆一樣。”
“帶你弟弟去春遊,學校組織的,要求家長去,不去吧,實在不放心,那麼小的孩子,要去三四天呢。”
“你弟弟過生日,找了一大堆同學去家裡,我還得馬上回去做飯。”
母親邊說邊會殷勤地喂他吃飯,一勺一勺,他努力地往下吞嚥。其實他自己能吃,但是母親的動作嫺熟又十分習慣,他不好打斷。
“唉,你這孩子,怎麼跟你弟弟一點都不像,這麼不愛說話。”
不知道爲什麼,走進這個走廊裡,他就想起這些事。
江顏緩步走到病房前。
沒推門,聽到裡面說話的聲音。是護士在努力幫助爸爸做康復治療。醫生說,第一步的治療,首先要學會認識身邊的親人。幫助江父康復治療的是一位十分有耐心的護士。
“您還記得嗎?您有兩個兒子?”
爸爸好半天才哦了一聲。
“您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嗎?您兒子的名字,好好想想。”護士很耐心地引導。
爸爸含糊其辭地開始發音。
“江顏。”他終於說出口。
“對。”護士的笑聲傳來。
“還有一個呢?”
“江顏。”
“是,一個叫江顏,另一個呢?另一個叫什麼名字?”
“江顏。”
爸爸說話雖然有些像牙牙學語,但是江顏兩個字卻說得無比清晰。
江顏推門走進去,護士回過頭來看,立即露出笑容,“你父親剛纔還在喊你的名字。”
“江顏。”江父還在重複。
“怪不得不記得別人的名字,就記得你的,你經常過來,還孝順,有時間的話,跟你家人商量商量,讓其他人也常來看看,尤其是你弟弟……”
母親經常在醫院裡提起有兩個兒子,但是從來沒說過,其中一個已經不在了,所以別人並不知道……
“江顏。”江父看到江顏,臉上慢慢地有了些笑意。“江顏。”他依舊顫顫巍巍地叫着。
護士笑着鼓勵,“您叫對了,江顏。”
他坐下來削蘋果,爸爸最喜歡吃蘋果,以前弟弟最喜歡削蘋果給爸爸吃,弟弟會將果皮削得薄薄的,爸爸接過來的時候會得意地誇獎,“誰也沒有我兒子削得好。”
得知弟弟死訊的時候,爸爸猛然愣在那裡,然後像失了控一般,質問他:“你弟弟在哪裡出的事?爲什麼不先通知我們?你有沒有報警?我要問警察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要騙我,誰也騙不了我。”
爸爸拼命地在屋子裡轉圈,媽媽不停地喊:“江源,還愣着幹什麼,快拉住你爸爸。”
爸爸走出屋子,沒走多遠,身體一晃,毫無預警地倒在地上,從此再也沒能站起來。
後來爸爸病情好轉,他削蘋果給爸爸吃,捧起來遞過去,卻被打落在地。再後來他終於學會了削蘋果,
薄薄的皮,彷彿是半透明的似的,一層層地剝下來,果汁涼涼的會流到他的指尖上。
蘋果這樣子改頭換面之後,爸爸終於肯吃了。
他遞蘋果過去,爸爸高興地又喊了一聲:“江顏。”
江顏回到家,一開門,飯菜的香氣頓時撲面而來。
江媽媽穿着圍裙迎出來,“小源,回來啦?吃飯沒有?”
桌子上擺滿了飯菜,廚房裡康怡將最後一道菜炒完,關火,迎了出來。
屋子裡的沙發巾是新買的,暖暖的底色,盛開着鮮豔的花朵。
江媽媽連忙親切地說:“我跟康怡給你挑的,好看嗎?”明明有話要問,卻言辭閃爍,不說重點。
桌布和餐具也是新的,和沙發巾一樣的色系,熱騰騰的菜盛在盤子裡,十分耐看。康怡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滿屋的新鮮,這都是她花很多時間挑選來的,小心翼翼地搬過來,再一個個逐件清洗,在江顏回來之前全都放好,她盼望能給江顏一個完好的印象,手裡一直忙個不停。還好,上天眷顧,不但有江媽媽幫忙,江顏回來的時間也恰好。
不早不晚。
“吃菜啊。”江媽媽拿起筷子夾起菜,本來是奔着江顏的碗去的,卻半途折到康怡的碗裡,笑容濃濃,使使眼色。康怡會意,夾給江顏一隻大蝦。江顏幾乎不動筷子,江媽媽的表情有些受挫,但還是穩住情緒,耐心地實施她的計劃。
江媽媽笑眯眯地說:“康怡從小就經常來我們家玩,當時啊,我生了兩個兒子,別提有多想要這麼一個女兒。”江媽媽拉起康怡的手,“我本來想要收你做乾女兒,還是你們爸爸提醒我,說你那麼喜歡康怡,將來要她做兒媳婦不就得了。當時我還想,我有兩個兒子,誰有福氣娶到這麼好的女孩子呢。”江媽媽的眼圈漸漸紅了,“這些年發生了這麼多事……唉……不提了,能看到你們幸福,我就知足了。”
康怡小心地擡起頭看江顏,在這種情況下他大概不會拒絕,她瞭解他的爲人,只要承認一次,就不會輕易反悔。
她做了這麼多事,有空就往醫院跑,在江媽媽身邊的時間甚至比回家還要多,爲的就是這一天,江顏身邊所有重要的人都能站在她這邊,幫她說話,真心地祝福他們在一起。
“我沒想過要和康怡結婚。”
十分平靜的話,就像扔下了一個炸彈,康怡的脊背瞬間僵直。
“你說什麼?”江媽媽立即尖銳起來。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明明答應了,卻現在反悔,結婚的酒店已經訂好了,親戚朋友全都通知了,就連你爸爸我都說了,你不想結婚了?辦不到。”
“那麼,你有問過我嗎?”
康怡從來沒有見過江源有這種表情,堅定的、冷靜的,目光深沉,有一種讓人無法忽略的力量,讓她呆坐在一旁,不敢開口。
“我只是答應過我會結婚,10月10日舉辦婚禮的日期不會變動。”
江媽媽氣地站起身,“你要和誰結婚?你說,是誰?當時你弟弟在外面亂搞,我就不大同意,照片給我一看,就像是沒福氣的女孩子,當時我沒有強加干涉,因爲你弟弟年紀小感情不定性,前幾天我看到她從電梯裡下來,我就懷疑你們……果然是這樣。你不喜歡康怡?還是覺得康怡不好?就算是這樣你也不用非得選她,你忘了你弟弟是怎麼出事的嗎?你弟弟如果不是急着回來見她,還不至於……這樣的禍星,我不准她……”
“江顏那是意外,跟她無關。”
江媽媽停頓了一會兒,胸膛不停地起伏,臉上露出悲哀的表情,“江源,你一定要跟我頂嘴嗎?你從小到大我沒少爲你操心,難道我辛辛苦苦把你養育成人,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她終於說出憋了很久的話,“如果是江顏,絕對不會這麼做。”
“我不是江顏。”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我不能反駁我的名字,但是能決定我的人生。”
勸說不住兒子,江媽媽的臉色漸漸發白。
“是你自己決定的,還是她也這麼想?”
“她會嫁給我。”
“嫁給你?”江媽媽冷笑一聲,“嫁給你,還是嫁給江顏?她知道你是誰?她都知道嗎?”
江顏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我告訴她真相呢?連同當年她父母找上門來……”
江顏笑笑,“您不會的。”他深沉的眼眸中像是一片靜謐的海。
“你早晚要知道錯的,你不是事事都那麼驕傲嗎?從小到大誰能讓你低頭?但是今天卻爲了一個……也要頂着你弟弟的……你爲什麼呢?你不需要這樣的。到頭來,你做的這些能有什麼用?人和人畢竟不相同,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她和你弟弟談戀愛的時候,你弟弟的手機短信響個不停,如果她喜歡你,爲什麼這麼長時間連個信息都不給你發?”
江顏不說話。康怡冰冷的手指去拉江媽媽的手臂。
整個屋子靜謐了一會兒。
江顏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江顏按下接聽鍵。
“喂,江顏,你在哪裡?”
“我在家。”
對方頓了頓,“呃,你可不可以出來一趟,我迷路了。”
江顏淺淺一笑,他的目光像長長的黑河,迤邐地流淌,輕輕晃動,繁星一樣的光芒。
她敘述的地點不準確,他開着車轉了一圈才把她找到。
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幾個孩子玩耍,她的視線隨着那幾個孩子在動,可是目光又鬆鬆散散的,像是在看又像是心不在焉。
他走到她身邊,幾分鐘之後她才發覺,驚訝了一下,然後展顏一笑,“江顏。”
她靜謐,溫婉,看起來十分無害。母親說的對,他本來驕傲得什麼都不怕,可是偏偏面對這樣的她時,他就是說不出口。
母親問他:“爲什麼呢?”
誰也想不到,他竟然也會害怕。他怕她一旦知道了真相,他就會被輕易地拋在一邊。
“江顏,你有沒有收到過花?”雲薇看着旁邊玩耍的小女孩,送給小男孩一把青草,他們將這把東西紮成束,可是不一會兒男孩兒就玩膩了,將“花束”扔在一旁。
“有過。”
“是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抱着大大的書包,像是有什麼寶貝,捂在懷裡似的。
他本不想說,但是爲了騙她的寶貝,他只好開口,“鐵樹的盆景。”
“鐵樹?”她抿嘴笑了,“好奇怪,誰會送這種東西。”
今天早上他收到的,看到這盆栽的人無不發笑。康健送給他的鐵樹,而他卻在等它開花。不知道這裡誰纔是好笑的人。
“那你,會不會不喜歡?”
原來她是在躊躇這個。
“那要看是誰送的。”
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偏偏還是要考慮一下。
雲薇將包裡的東西掏出來,一盆她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植物,剛剛她在聽講座的時候,這盆東西擺在講桌的右上角。
講師打了一個比喻:“不管得了什麼疾病,重要的是心情要好,比如說早晨起來,看到這盆花開花了,心裡就會很舒服,這樣身體裡健康的系統纔會運行得更好。”
她覺得講師說的很對,那盆花確實很漂亮,細膩的花朵,讓人對它心生嚮往,她想着要去給江顏買上一盆,可是想來想去都不知道買什麼他會喜歡。她倒是對講臺上那盆做模特的花有着特別的喜愛,於是下課之後她死皮賴臉跑去要了這盆花,她總覺得這盆花被稱讚過,受過這麼多目光的洗禮,會更加具有魔力。拿到之後,她本來興致勃勃地想要馬上將它擺在他眼前,覺得他肯定會喜歡,可是到了送出去的時候,又心生怯意,生怕這東西實在太過簡陋。
“太小了。”她喏喏地解釋。
“挺好看。”他說。
她的眼睛立即亮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看似細小的東西,真的會收買人心,花瓣的味道甜甜的,卻有生命一般直直地紮在人心裡,生根發芽。
可能她對他還是喜歡的吧!微微有一點喜歡他這個人?
“江顏。”
“嗯。”
“我想起來你愛吃烤紅薯,好不容易纔讓我買到兩個。”她從書包裡拿出涼透的紅薯,遞給他的時候,才發現又說錯了話。她懊悔不該將記憶和現實又混爲一談。
她並不知道她嘴裡的江顏並不是他。這麼說來該愧疚的人是他纔對。
“我猜你愛吃烤紅薯。”她急忙更正。
他其實不應該總將她的話聽得那麼清楚,這樣本來甜蜜的味道就會變得有些發苦,在他心裡慢慢地浸潤,透到深處,被蜇了一下。
他不在意,從她手裡接過來,將涼涼的紅薯吃下肚。她看得有些呆了,等他吃完纔想起吃自己的那一份。
雲薇剛剛張嘴咬一口,紅薯就被一隻手拿過去,“涼,別吃了。”
“那你……”
“我晚上吃過飯,你吃過嗎?”
雲薇搖頭。
“爲什麼到這邊來?”
路上,她吞吞吐吐。
過了路口,江顏將車停下,“有什麼事不想跟我說?”
沒想到會一下子被揭底,她本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說起,康健的那些話,有一些她始終弄不明白。
“你是不是覺得不太瞭解我?”江顏乾脆將手閘拉下來。
這種架勢像是無論如何她都糊弄不過去了似的。
“江顏,這邊好像不是停車位。違章停車,說不定會……”
“我在等你的答案。”
“可是……”
她話沒說出口,一股淡淡的清香已經侵襲過來,她擡起頭,嘴角頓時觸碰到他軟軟的脣,來不及做反應,她睜大了眼睛,直到他離開,她纔想起呼吸。
暫時的窒息之後,心跳如鼓,側頭看他,細長的眼睛下隱約有幾分薄薄的媚色,頓時更不敢擡頭。
“康健去找過你?”
“呃!”
她臉色不自然。其實她的性格只要被人摸清了規律,就算是縮起來不大合作,也有辦法讓她把心裡話說出來。
“你……怎麼知道?”
江顏看看她手裡的東西。
“你手裡不是拿着健康講壇的資料?你沒事去那裡做什麼?”他只是稍加推論,就將事情全都搞了清楚。康健一定是找她說了他的身體狀況,否則她這個三點一線的路癡,不會巴巴跑到這裡來聽課。
“我只是恰好在網上搜到這個人在這裡講課,纔過來聽聽。”
“都講了些什麼?”將她的心思猜了個明白,他也就沒了那些擔憂,重新將車子啓動。
“心情要好,要有規律地生活,做一些溫和的運動,散散步,晚上不能熬夜,多吃蔬菜……”雲薇還在一本正經地細數。
江顏已經忍不住笑了。
“呃,江顏。”
“雲薇,你聽的是不是健康長壽的講壇?”
“你笑話我。”
“這可能要等到我們60歲退休之後才能用得上。”
沒想到深沉如現在的江顏,也會開玩笑。
雲薇看着車窗外不斷後退的建築物和人。回想到今天聽課的現場,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孩子,他患的也是先天性心臟病。那男孩子清瘦,手指鬆散着微微彎起,青白色的指尖,有着超出年齡的穩重和沉默,他抿起嘴脣,異常堅強。
孩子的媽媽說:“他不願意在別人面前提起他的病。”
雲薇覺得江顏一定也是這樣,所以她話說到半截,不再說下去,她想,江顏一定早就猜到了她心裡都想了些什麼,她說或不說都是一個結果。
“過幾天,我帶你去看我爸爸!”
“啊!”雖然之前見過,她還是會有些緊張。
“我應該買些什麼呢?”
江顏微微一笑,“意思到了就好。”
康怡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幾乎所有的臺都在轉播新聞,老天真是不公平得很,她那麼用心,最後竟然一敗塗地。桌子上還放着她纔拿來的定做婚紗的雜誌,她看上了長長拖尾的那款,她覺得穿着這款婚紗,站在江顏身邊,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從江顏家出來之前,江媽媽十分歉意地對她說:“這孩子和江顏不一樣,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我還能怎麼說?威脅他和他斷絕關係?我其實對他有愧疚,那年江顏走了之後,我沒捨得將江顏的戶口銷掉,銷掉的是江源的戶口,當時我是被悲痛衝昏了頭,也是做了糊塗事,可能那時候傷了他的心,可是這麼多年,我已經補償了啊,我全身心都在他身上,爲他考慮,希望他能加倍地幸福,還要一個做母親的怎麼樣呢?”
江媽媽過了好半天,嘆口氣,“可能這就是命吧,誰也改變不了。就像我這兩個兒子,我一直以爲江顏會永遠陪在我身邊,誰知道……”
康怡恍然地翻看手機未接電話記錄,其中有一個是婚紗製作中心的,她按鍵撥回去,很快就有人接了電話。
“康姐。”
“沒什麼事,我只是問問您,您有沒有選定哪款?”
康怡頓了頓,“選好了,明天我就過去量尺寸。”
“那好,先恭喜您這個準新娘。”
不管過程如何,最後,她肯定會穿上這件婚紗。
康怡靜坐了一會兒,又拿起了電話。
“喂,我找……”她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了異樣,接電話的明顯是個女性。
“這個病房原來住的病人呢?”據她所知,那人一直住在這所醫院,並沒有要轉院的意思,而且這種醫院的特別病區,只會住一個患者。
“已經出院了。”
“已經出院了?他去哪兒了知道嗎?”
“這個……”
對方顯然是不想隨意告知他的行蹤。
康怡笑了,她也就不去費事要電話號碼。“雲薇,你一定不知道,反對你和江源在一起的,絕不止我一個。還好那個人醒來得夠及時……只要他醒過來,就會舊地重遊,那麼這件事就再也瞞不住了。”
“請轉告他,如果他想知道這幾年他故人的情況,請他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是……”
雲薇點了菜,去飯店的洗手間裡洗了手。出來的時候,正巧碰到走廊裡有人打電話。
那人說了些什麼,她本沒有在意,隨意擡頭看了那人背影一眼,頓時就愣住了,她以爲她再也不會看到這種款式的球衣,深藍色的T恤上面沾着各種牌子的籃球標誌,一個個排下來,成了個V字形。
以前江顏總喜歡出去打籃球,有一次她乾坐着無聊,球場上不知道誰扔了一本過期的籃球雜誌,她撿起來看,裡面正好有一頁介紹各種牌子的籃球,她就用指甲刀將這些圖片一個個剪下來,貼在江顏的新球衣上,她本想用來氣氣他,誰知道他卻拿起來一看,眯起狹長的丹鳳眼,咧開嘴笑了,“這是哪位大師設計的球衣啊?從此以後就是我的專利了。”
當時她以爲他不過說說算了,誰知道他真的拿去做了個像樣的回來。
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她忍不住打擊他,“你不怕這些運動用品廠家告你侵權?”
他說:“我這可是免費給他們做廣告。”然後眨眨眼,“我可是按照你貼的順序做的哦,不會一點都不感動吧!”
雲薇以爲她和江顏的那些過去,早就成爲了不可能被揭開的秘密,時光重新來過,那些記憶早已變成了一場虛幻,誰知道猝不及防地,她卻真真切切地又一次看到了相同模樣的球衣。
雲薇只是稍稍遲疑,那個穿着藍色球衣的人就離開了她的視線。她頓時像忘記了所有一般,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
那人走路雖然看起來一瘸一拐,但是速度卻不慢,身影一閃,上了一輛車,她追到車前,那輛車快速開走了,剩下她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