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風水與氣候
此刻,想通了陸銘思路的張定山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這件事情實在太過重大,太過重要,哪怕一向以鎮定自若著稱的他,也不由得不爲之動容。
這是足以顛覆整個局面,從源頭改變整次事件的大事!
原本以爲己方已經走到了絕路,前方已經無路可走,以廢棄一座城市爲代價,依靠一顆氫彈來徹底毀滅恐菌是唯一的希望,但現在看來,竟然,竟然還有別的可能?
峰迴路轉,柳暗花明都不足以形容這轉變之大。
如果陸銘的推測爲真的話,那豈不是意味着,這次事件,其實從一開始,就根本用不到外力插手?
只要放任樓神指揮恐菌破陣即可——濱海大廈一旦倒塌,鎮龍樁陣法格局便被毀壞,那巧合之間營造出來的,可供恐菌生存的溫室環境便也徹底消失,無需任何人插手,所有恐菌便全都會死去!
難道己方一直以來俱都做了無用功?不僅沒有有助於事態解決,反而白白浪費了資源,惡化了局勢?
如果不是己方插手,上級也不會決心要以一顆氫彈來解決這次事件!
但,退一萬步說,哪怕此刻情況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但只要此刻能明確陸銘的推測,確認陸銘推測爲真,至少,在這次事件之中,己方便不必再付出更多代價,至少氫彈打擊不會再到來,陽原市的人民也不用再搬遷,城市也不用被廢棄!
這是最爲重要的。
唯一需要付出代價的,可能只有行動二隊。
畢竟,一旦確認該推測爲真,確認己方只是在做無用功,無論當初原因爲何,從客觀角度評判,行動二隊都惡化了局勢,造成了可以稱之爲較爲嚴重的影響。
對此,陸銘隱隱有些憂慮。
張定山似乎看出了陸銘的想法,只輕輕搖了搖頭。
“陸銘,不必擔心我們行動二隊需要承擔什麼責任。仍舊是那句話,只要不做事,就絕不會犯錯。只要做事,就一定有概率犯錯。犯錯與失敗,原本就是允許的。再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的話,哪怕這次事件真的如你所推測的這樣,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便能不介入了麼?”
他再次輕輕搖頭:“我們行動處做事,靠的是制度,而不是運氣。這一次案子,假設我們根本沒介入,而最終的結局也證明不介入纔是最佳選擇,但……事情的走向不是我們能控制的。這一次我們運氣好,蒙中了正確選項,下一次呢?還要去蒙嗎?還要靠運氣嗎?”
張定山走到陸銘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如果你的推測爲真,我們不僅無過,反而有功。”
陸銘點了點頭,心中憂慮消散了大半。
就像交通治安員查處酒駕一樣。可能他們查到的一百個酒駕案例裡,有九十九個酒駕司機最終都不會出事。那麼,對於這九十九個酒駕司機的查處行爲,就能算是浪費時間和社會資源了麼?
很顯然不能。
放到這次案子,哪怕最終證明這件案子根本就不應該介入,在這次案子最開始的時候,或者在遇到下一次相同案例的時候,行動二隊便可以選擇不介入了麼?
很顯然也不能。
做事要靠制度,不能靠運氣。
勉強要類比的話,如果陸銘的推測爲真,也即行動二隊一開始就可以不介入,那麼情況大概可以類比爲,交通治安員查處了一名原本不會出事的酒駕司機,結果這名酒駕司機發怒了,駕駛車子撞死了另外一名無辜者。
從客觀事實與時間線來看,很顯然是交通治安員的查處酒駕行爲,導致原本無事的情況,變成了一名無辜者被撞死的情況。
但最終的責任很顯然不能落到交通治安員身上。就像此刻,雖然可能導致了一些嚴重後果,但責任也不能落在行動二隊身上一樣。
陸銘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張定山嘴角泛出一絲微笑:“更何況,就算你的推測是真的,就算這次事件最終的責任要落到我們身上,伱便會選擇不公開自己的推測,選擇放任陽原市被摧毀麼?”
陸銘一怔,猛然擡頭。
這怎麼可能!
如果能選擇,他寧願上軍事法庭,都絕對不願意讓一座城市被摧毀!
張定山輕輕敲了敲桌子:“既然我們承擔或者不承擔責任,你都要去做,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陸銘心中最後一點憂慮也徹底煙消雲散。
“好。我們來討論一下你的推測。你的推測看起來很有道理,但我有個想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恐菌這種足以在大劑量消毒劑之後快速恢復種羣,且能快速進化適應高輻射環境的物種,在你的推測之中,生命力竟然這麼弱?連正常環境都適應不了?”
這看起來確實有些矛盾。但陸銘略一思索,便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你聽說過鮑曼不動桿菌麼?”
張定山搖了搖頭。
陸銘慢慢道:“多重耐藥性鮑曼不動桿菌在許多重症監護室之中發現過,且感染過許多病人,奪去了許多病人的生命。
而,重症監護室是對環境要求最高的地方之一。那裡的消毒措施有多嚴格,不用我多說吧?”
張定山微微點頭。
“但就算如此,就算對於這種細菌來說,環境如此惡劣,它們仍舊能生存下來,且能感染人類病患,奪去人類病患的生命。從這裡來看,這種細菌的生命力足夠強大吧?”
張定山再次點頭。
“但,爲什麼這種細菌沒能擴散到自然界之中去?它們的生命力這麼頑強,按理來說,應該滿世界都是的。”
張定山若有所思。
“因爲事實是,多重耐藥鮑曼不動桿菌,能在環境惡劣的重症監護室之中活下來,卻根本適應不了外界的自然環境。一到外界去,它們就會死。就是這麼簡單。原因則是,細菌耐藥的根源在於通過進化,它們可以合成某一種酶。而合成酶是需要能量的。但這種酶僅僅在特殊環境,譬如重症監護室之中才有用,在自然環境之中,根本沒用。於是,因爲合成這種酶而需要額外消耗能量的這種超級細菌,在自然界之中根本就競爭不過普通細菌。時間稍微長點,它們就會被淘汰。”
陸銘攤了攤手:“所以,隊長,恐菌這種能在大劑量消毒劑之後快速恢復種羣,且能快速進化適應高輻射環境的物種,看似生命力極強,但其實,不一定。背景環境的一點點變化,仍舊可能殺死它們。”
“我明白了。”張定山說道:“你的推測確實存在可能性。但,我的看法是,這件事情,我們必須要找到絕對過硬的證據。必須要絕對過硬,不能有一丁點的含糊之處。否則,從大局來看,氫彈都必須要發射,陽原市都必須要摧毀。”
相比起陸銘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陸銘很顯然毫不遲疑的認爲,陽原市這座城市,以及一百多萬平安度日的民衆纔是更加重要的。
但他同樣毫不遲疑的認爲,相比起恐菌泄露所可能對整個人類世界造成的威脅,相比起整個人類世界,陽原市又一點都不重要。
仍舊是那句話,只是搬遷而已,又不會死人,一座城市而已,毀掉就毀掉了,怎麼可能有整個人類世界的安危重要?
在這種重大問題之上,不說上級的決策者們,就算陸銘自己,也絕對不可能單單隻依靠一些推測就做出最終決定。
必須要有證據。要有過硬的證據,要徹底證明,不摧毀陽原市,恐菌外泄的威脅也可以被徹底消除,如此,才能保下陽原市,才能讓這一百多萬民衆的生活不受影響!
這纔是問題最爲核心,最爲關鍵的地方。
沒有證據,哪怕明知道陽原市可能只是被白白被毀,對於發射氫彈這種事情,上級決策者都絕不會有一丁點猶豫!
原因很簡單,沒人能承受住這種風險。哪怕只是一些風險而已,涉及到整個人類世界的安危,都足夠值得以毀掉一座城市來消弭。
可是,如何尋找證據?
之前,縮小版鎮龍樁這裡的負責人已經很明確的說了,發生在岐生桿菌身上的變化,連他們自己都不確定這究竟是不是異常。
他們正在抓緊排查有可能造成岐生桿菌活力異常提升的因素,但目前爲止,尚且一無所獲。
假設岐生桿菌的異常變化,真的是因爲鎮龍樁所造成的某種“溫室”效應,那麼,當初在濱海大廈那裡,如此衆多且優秀的微生物專家團隊都找不到環境的異常之處,這裡的科學家團隊便能找到了麼?
希望明顯不大。
這條路走不通。
可是,無法通過科學手段來尋找到兩者之間的直接關聯的話,又何談尋找什麼證據,更何況是“必須要過硬”的證據?
這幾乎不可能做到!
但陸銘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到!
他緊緊的咬着牙,緊緊的握着拳頭,手臂上青筋暴起。
時間還剩下六天左右。
六天!
在這段時間之中,他不僅要找到證據,還要通過實驗來確認證據,之後,還要在濱海大廈那裡實地檢測成果。
時間實在是耽誤不得了!
“隊長,給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再給我準備好水,壓縮餅乾,準備好廁所。”
張定山異常凝重的點了點頭。
這種地方,縮小版鎮龍樁試驗基地這裡就有。
建築羣落外側,有一條臨時修建的通行道路。這條路並不長,僅有三百米左右,道路盡頭是一處公共廁所。
整條道路較爲平整,道路兩側及中間各有一個探照燈。每一個探照燈之下,都擺着一些礦泉水,還有一些可以迅速補充能量的壓縮餅乾。
此刻,三個探照燈各自打開。
雖然處在山腳下,但此刻室外的溫度並不算低。穿上長袖長褲的話,溫度勉強也能算得上合適。
在嚴格的靜默命令之下,整座鎮龍樁試驗基地所有會發出較大噪音的設備全部關停。所有人員嚴禁離開,嚴禁喧譁。外側的那條道路上便只剩下了隱約的風聲,樹枝被風吹動的聲音,以及極爲遙遠的地方隱約傳來的一點汽笛聲。
這是極爲適合思考的地方。
陸銘便一個人來到了這條路上,從道路的這一頭,慢慢的向道路另一頭走去。
他如果感到口渴,便會在途徑探照燈之時,拿起礦泉水喝上幾口。感覺到餓了,便吃幾口壓縮餅乾。感覺到要上廁所,那裡也有廁所爲他準備着。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再一次陷入到了深度的思考之中。
此刻,二樓會議室。一片漆黑之中,張定山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小路上不斷走動的陸銘,神色雖然平靜,但視線之中總是有一抹憂慮。
陸銘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覺,沒有休息了。此刻,在如此之大的壓力之下,還進行如此高強度的思考,他不知道陸銘能不能頂得住。
但他並未對陸銘進行任何勸慰。
情況已經到了最爲緊急的時刻。此刻,就算強制陸銘去睡覺,恐怕他也睡不着吧。
這種情況如果放在自己身上,自己同樣睡不着。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着,夜漸漸的深了。那條小路之上,陸銘仍舊在不斷的走動着。偶爾他會停下,會站在路邊,望着遠方浸入黑暗的平原與山巒沉默不語,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
但往往在一段時間之後,他又會搖搖頭,嘆口氣,收回視線然後再次開始走動。
他的思考似乎進行的不太順利。
張定山始終站在窗戶之後,始終在這裡陪同着陸銘,似乎在用這種方式暗中支持着他。雖然他同樣也好久沒有去睡覺,沒有去休息了。
當鐘錶時針指向2和3中間的時候,陸銘的頭終於不再垂着,而是擡了起來。他的眼睛裡也再度恢復了焦距。
張定山看到他離開小路,快速的向着會議室這裡走了過來。
張定山走向門口,輕輕拉開了門。片刻後,便聽到了陸銘的腳步聲。
“我有一個想法,可以嘗試一下!”
張定山微微笑了起來:“說說看。”
陸銘的眼睛因爲過於疲倦而佈滿了血絲,但仍舊異常凝重認真的看着張定山:“隊長,你相信風水學說麼?”
張定山怔了一下。
“我不怎麼相信。”
“天地五行,陰陽八卦之類的風水學理論,大概率是無稽之談,是古人在對宇宙瞭解有限的情況之下的臆想與臆測。但具體的風水學技巧,卻並不全是迷信。比如風水之中一般要求房屋坐北朝南,這樣就更有利於採光。要求庭院之中不能有某些樹木,便減少了各種蟲子的威脅。”
陸銘斟酌着語言,描述着自己的猜想:“那麼,就像觀星望月,從另一種角度來看,有沒有可能是一種確定觀測者所處地域的經緯度的辦法?”
人類早期的航海,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之上,便是依靠觀星來確定方向與方位的。而,明確了方向與方位,那麼,依據一些書籍上的數據記載,便能大概確認此地的氣象。
“觀山望氣,從另一種角度來看的話,會不會是在測定河流走向、風向、地質穩定度之類的東西?”
張定山道:“確實有這種可能性。”
“風水這種東西,是與所處地域的氣象、氣候、地形地質等元素緊密相關的。那麼,身爲風水學的產物,鎮龍樁陣法,會不會也是如此?”
“確實如此。但……是又如何?”
張定山反問。
“鎮龍樁如果和當前地域的氣象氣候緊密相關的話,它巧合之中營造出的,那種可以令岐生桿菌與恐菌提升活力的‘溫室’環境,也必然與當前地域的氣象氣候相關!”
張定山凝重道:“這方面,專家團隊早已經考慮到了。他們分析了多種因素,但並未找到明確的相關因素。”
陸銘搖頭:“我當然也找不到具體的因素是什麼。但我不去找。只要我明確了與氣象氣候有關就行。我要做的是,直接截斷鎮龍樁陣法與外界氣象氣候的聯繫!我要把鎮龍樁陣法徹底從背景環境之中孤立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