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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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怎麼樣了?”

行色匆忙的冷應龍擡頭看見突然出現在醫蘆前負着雙手的嫺雅男人,一時有點呆愣的停下腳步。

他甚至沒有看他,只是靜靜的望着遠方的天空,可表情卻冷凝得讓人不能避忌。他幾乎沒有見過蕭靖雨出現在醫蘆過,也許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現在他卻爲了別人出現在這裡。

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冷應龍見着蕭靖雨轉身,彷彿被無形的氣氛壓制住,視線與他相對的片刻竟想不起託詞,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雖是愣了愣,但也沒忘記之前離若的交代,冷應龍很快恢復了神色,微微避開蕭靖雨的眼神。“呃……樓主不慣那溼熱地方的水土,染了些瘴氣,又一路奔波勞碌,這段時間需要費些力氣拔毒,但也沒有很大問題。”

“那是你給其他人的解釋。”轉過身,忽然就這樣無聲息的欺近,蕭靖雨的臉上沒有笑容,消失的慵懶讓渾身散發出一股陰森刺骨的寒意。“我不要聽這樣的答案,我要知道的是阿離到底怎麼樣了?”似乎沒有聽到冷應龍的話,只是輕飄飄的重複着最開始的問題。

冷應龍的心底滿是驚訝,他竟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剛剛的話都是謊言。

蕭靖雨只是靜靜的看着少年,對於身負上乘內功,又是神族後裔的離若來說,什麼水土不服,什麼勞累過度,顯然這種藉口讓人覺得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可她偏生還要用這樣的理由來欺騙自己,想到這裡蕭靖雨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譏諷的角度。

微微怔着,被那樣的氣勢壓倒,冷應龍忍不住退後一步,“我……樓主姐姐,只要好好休息……”明明開始害怕,可還記着離若之前的囑咐,她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明白的,那樣堅持的眼神,那樣近乎執着的表情,不過就是爲了隱瞞眼前這個男人,即使她也很清楚根本就瞞不下去,卻沒有料到會這麼快就被揭穿。

蕭靖雨一動不動,神色間盡是凜冽,像是下一個瞬間若是不能從他嘴裡得到答案,就有讓他永遠也再開不了口的殺意。

被那樣冷漠的目光凝視,沒有人還能毫無所動的站直腰桿。就在冷應龍以爲自己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卻先散去了戾氣,英挺的容色忽然變得默默,目光裡閃過寥落,仿若自嘲般笑了。“真是瘋了,阿離的脾氣我還不知道麼!”淡淡的掃過冷應龍一眼。“一時心急,冷大夫不要介意纔是。”

蕭靖雨這麼容易放棄雖然奇怪,但冷應龍還是暗自鬆了口氣,只論這久經江湖風雲的氣勢,自己果然差得太遠,他的脣角稍稍的緊抿了下。“哪裡,少主關心責亂,我又怎麼會怪你呢。”

蕭靖雨眼底有無奈劃過。“這麼多年了,阿離還是一樣固執的性子,是她讓你瞞着我的吧!”

“不是……”立刻的反駁讓冷應龍忽然驚覺自己失言,因爲蕭靖雨的表情正一點點冷掉,比起剛纔的威脅現在的他顯然更加危險。

“果然是這樣!”像是早就料到般,蕭靖雨低聲說着,又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怪異的讓人心戰。

都怪自己太遲鈍,明白自己被套話後,少年漲紅了臉別過頭去,並沒有再辯駁什麼,眼前這個男人,不是輕易就能被矇蔽的人。

“既然是這樣,阿離想瞞着就讓她瞞着吧,也罷了……”蕭靖雨神情蕭索,竟有些寥落的笑了,然後就那樣轉身預備離去。

以他朝雨樓少主的身份,除了離若又何曾對任何一人低過那高貴的頭顱,如今卻對一個在朝雨樓寄住的少年恭敬畢然,自是放下了極大的身段。

那樣殘陽下消瘦的身影孤單得竟忽然讓人覺得難過,也許從此後他也一直要這樣形隻影單了。少年一時感觸,竟忍不住叫住了他,可神色間仍有些揣揣。

“少主……請留步!”只是瞬間的猶豫,他的眉宇間露出幾分堅定。“樓主的性子你也是明白,她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愣愣的呆了下,苦澀的笑意從他嘴邊蔓延開來。“是啊,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略低了頭,看不清楚神色。

冷應龍轉頭望去,忍不住嘆息了下,這兩人爲彼此都做了旁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們相互依靠,彼此扶持,明明是最合適的金童玉女,但上天卻偏偏要這樣阻撓他們,也許,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能好好相處了。

“……樓主應該是中了碧血蠱毒,此毒天下獨步,而且要解毒也已經遲了。”已經細細替離若珍視過數遍的少年面色凝重的對站在廊前的年輕男人這麼說,再沒有絲毫隱瞞。他也希望能救活離若,他也希望有奇蹟發生。

“碧血蠱毒?!”

男人驚問,然後轉過身,似乎想掩飾那突起的劇烈咳嗽,那一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感覺他那微微顫動的背影深沉抑鬱。

“沒錯,那個天下第一陰狠的蠱毒”。連蕭靖雨也知道的毒,可以想象其狠辣的程度,那個年紀輕輕就已經繼承了神醫頭銜的少年口中彷彿也藏着黯然。

“會不會是弄錯了?”蕭靖雨微微僥倖的笑着,那樣無助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叱吒江湖的朝雨樓少主。

眼睛裡有憐憫的光閃過,少年慢慢站起身來,彷彿不曉得要如何安慰眼前的男人,輕輕嘆了口氣。“還有許多事情要辦,我先告退了……”

“我要救阿離,請你告訴我辦法。”他特別用了個‘請’字,轉過身的蕭靖雨忽然帶着幾分懇切的語氣,瞳仁裡有真切的痛。

明白他的失望,少年卻極慢的緩緩搖頭。“碧血蠱毒是種極霸道的蠱毒,連我也只是聽說過而已。它是種用來生生把人折磨致死的蠱毒。中這毒的人每日六個時辰裡會生不如死,然後一天比一天更難過,毒素不停的侵蝕大腦和五臟六腑。七七四十九天後,若是意志堅定能挺過這道難關,蠱蟲就永遠寄住在體內,平和四十九天的週期後,就又是一個四十九天的地獄,如此循環下去,直到血脈筋骨一點點被蟲蠱蠶食,大有此脈血緣不止不休的狠毒,而被下蠱的人卻要神智清醒的看着自己一點一滴死去,撐不住折磨的人通常在第一個四十九天內就會自絕經脈而死。”而從離若返回的時間算起,恐怕也是差不多已經快滿四十九天了。

也就是說她已經忍受了近四十九天的痛苦折磨,竟還能在他的面前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來,瞞着所有的人,蕭靖雨想到這裡時就有忍不住的咬牙衝動。

冷應龍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解釋着自己知道的。“這種碧血蠱毒陰狠難以掌控,一直都是隻有五毒教裡的老人才能篡養,我也從沒有親眼見過,只知道這種毒蠱難以駕馭,因爲毒性奇異霸道,稍有不慎篡養的人反會慘遭反噬,他們用這樣的蠱毒來對付叛徒或是最厲害的敵人都要非常小心,所以並不會有很多人能養。”

蕭靖雨堅決的聲音冷酷而乾燥,彷彿沒有半點波瀾。“你的意思是,如果找到下蠱的那個人,就可以解除嗎?”

少年不忍他如此浪費精力。“就算找到那個下蠱的人,樓主姐姐……恐怕也沒有那個時間等了。”

“什麼意思?”蕭靖雨皺起了眉頭。

眼神中微帶不忍,他別過了頭。“四十九天內,如果找到那人,並逼迫他收回蠱毒,倒是還有一線希望。不過目前的情況只怕……”是凶多吉少!少年沒有說出口。

蕭靖雨的身子晃了晃,如果不是少年立刻扶住他,也許他就會這樣倒下去,曾那麼驕傲的眼瞳裡竟也會露出那樣的絕望,即使是得知他自己的命不久矣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神色。

他抽手,屏除少年的好意。

他咬緊牙關,鮮血順着下顎流過,好像感覺不到痛楚。一切,終於要結束了嗎?他們註定要被彼此詛咒的命運糾纏到死?

“只要……找到那個人就行了吧!”蕭靖雨眼底染着決裂般的冷酷。

微微猶豫,少年看了他一眼還是決定據實以告。“不過,收回蠱毒就意味着會被反噬,依我所知,下定了決心施蠱的人是絕不可能收回毒蠱的,因爲那代表心甘情願被蠱蟲反噬,即使你殺了他,他也不會願意蠱毒蝕心而死。”

似乎沒有料到,愣了愣,“殺了他也不可以!?”

雖然不忍,少年還是點頭,這也是他不願意開口的原因之一。“我想下蠱的人必是抱了定要樓主性命纔在她身上下這樣歹毒的蠱毒。”沒有讓自己有任何後悔的機會。

蕭靖雨的眼中忽然閃過刀鋒般冷烈的光芒,殘忍又冷酷。“我會掃平整個五毒教,殺光所有的人,這個世界上總有比死更難受的事情,我會做到讓他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換所有人的命。”話畢,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不過他卻始終挺直着腰板。

恍若地獄修羅的邪魅,被他眼裡的殺氣嚇到,連身邊的少年都忍不住一陣不自覺的戰慄。

即使蕭靖雨真能隻手遮天,“可是……”他們明明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少年想說的話卻在他悲切懇求的目光下嚥了回去。他是知道的,可他卻始終不願意相信,不想放棄最後一點哪怕那是奢求的希望……

皺着眉,能看出來他隱忍了多大的痛苦才壓下了喉嚨裡血腥的味道,冷應龍怔了怔纔想起勸到。“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轉身,蕭靖雨就這樣離去,只是側頭朝他冷淡一笑。“如果阿離死掉,你覺得我……能做出什麼?”

驚住,那個飄然而去男人到底抱着怎樣的決心。

“若是阿離要隱瞞下去,你就還是當做什麼都沒有說過吧……”空氣裡飄蕩來蕭靖雨最後一句話,他的身影就已經隱沒在樹影扶疏下,冷應龍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呆呆的看着眼前那已經一片空曠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