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族的眼神是複雜的,他們遵從了帝休的決定,可十年的期盼後,歷練歸來的離若本應該是他們今後的冀望,如今卻成爲了天一族千百年歷史來第一個叛出的族人,一個天大的笑話。心中難息的怨懟除了對離若,還有那個闖進了天一族聖地的男人……
“我們必須儘快離開!”蕭靖雨皺着眉低聲的小心吩咐翩,經歷過太多風雨,他很清楚面前一觸即發的局勢。天一族雖然服從了帝休的命令,可一旦走出帝休的視線,他無法估量帝休的威懾力對天一族來說到底有多大,如果有人後悔而追趕而來,他們這些人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在這冰天雪地裡逃離天一族的掌控。
一行人步履匆匆,就在快要離開天一族地界範圍的時候,忽然遇到了一個女人,一個預料之外,不應該此刻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女人——寶瑩夫人!
她站在他們必經的路口上,身邊並沒有其他人,看來不像是爲阻截而來。一個人靜靜的站着,長風颳起那顏色鮮豔的衣裙長擺,遠遠望去就如同翩飛的彩蝶,搖曳豔麗,絕世風華。她轉過身來遙望離若,那模樣分明就是在等他們。
蕭靖雨與離若對望一眼,雖不知究竟,但還是迎了上去。
“自從有陌生人闖進這個已經封閉了十年的地方,我知道你一定會離開的,會被來人帶走。所以,有些話必須跟你說。”寶瑩夫人微笑着這樣安寧的看離若,好像早就預料到要發生的一切,雍容華貴的臉上是一片坦然的神情。
寶瑩夫人平和的表情似乎對他們並無敵意,只是眼下危急,天一族也許隨時會改變主意,離若不想在這裡耽擱,微微皺起了眉頭。“對不起,我想……”她們之間並無交集。
“如果有機會,下次——”
“我們此生都不會有下次相見的機會了。”寶瑩夫人竟如此肯定的打斷了離若的話,然後緩緩上前。“殺了你母親的人是我!”也許早料到她會拒絕自己,這麼輕輕一句這樣的話卻成功阻下了離若前去的腳步。
離若詫異回頭,她瘋了嗎?
寒風帶起華麗的衣襬,暗繡的花紋在飛揚的雪中格外美麗。
母親十年前倒在父親刀下的情景,直到現在她依舊清晰記得,那是她親眼所見的事實,可幾次相見寶瑩夫人都一再強調父親並不是真正的兇手。難道事有隱情,即使親眼所見也並非事實的全部!離若張了張嘴,寶瑩夫人美麗的臉上是一片平靜的寧和,毫無退縮的與自己對視,神色凜然得不像說謊言的模樣,於是離若該說的話終沒有說出口。
頓了頓,才轉頭朝向蕭靖雨。“你們先去前面等,只需要一會兒就好,我會馬上趕上你的。”
原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停留,但蕭靖雨明白對離若來說,母親的死顯然大過逃離雪山的危急,無論如何她有權知道事情的真相,畢竟,他們此去就像寶瑩夫人說的那樣,再無迴旋的餘地。只是沉吟了片刻,沒有阻攔。“我會在前頭等你,自己小心。”他指了指前方視野開闊的一處地方,那個距離足以讓他們互相照應,離若點點頭表示明白。
看着蕭靖雨他們在不遠處停下,離若才把眼神轉向了寶瑩夫人。
寶瑩夫人朝她笑笑,徑自挑選了一塊平整的石頭,細細的擦拭過後才坐下,不緊不慢的朝離若招手。“你也坐下吧!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即使已經過去許多年,你又即將離開這裡,我覺你有權利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如果有天我死了,也許就真的再沒機會了!”輕鬆的態度彷彿要說出的不是一個血腥真相,而只是長輩和晚輩間融洽的敘舊。
她幽幽的嘆息,臉上有幾分不真實的笑容,“如果你在好奇原因,那麼也可以告訴你,我是那麼愛着你的父親,不能讓他在乎的人因爲任何理由恨他,即使他那樣對我,即使他從來都沒有迴應過我的愛情。”頓了頓,她擡起頭,語氣堅定。“如果一定要恨,就恨我吧!”她微笑着掇了掇自己黑亮的頭髮,那表情哪像個已年近不惑的婦人,活脫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離若的目光裡含了些奇異的波光,不過卻真聽話的坐到了她的身旁。也許這個故事很長,也許聽過後會後悔,可在這個關鍵時候,不知爲什麼,她卻還是決定要耐上性子聽完。
……
那一年,寶瑩和花影八歲。
在遠離人世喧囂的那片天一族領地上,她們簡單而開心的生活着。這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你虞我詐,單純的孩子就像玉雪山上最潔白的冰雪,心思剔透得沒有絲毫瑕疵。以爲人生只要歡笑,只要大聲歌唱,就遠離所有的煩惱,就是她們幸福的全部定義。
寶瑩和花影是很好的朋友,幾乎是從出生開始就是。她們一起長大,形影不離,聽她們的母親說起從前的事,總像是個故事。在那片瑰麗純白的世界,她們幸運的出生在同一天,被神官大人賜下了同樣的洗禮和祝福,也許是上天這樣安排她們成爲朋友,註定她們成爲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朋友。所有人都這麼覺得,她們也這麼認爲。
出生在同一天的孩子,從牙牙學語到飛奔于山頭曠野幾乎總在一起的朋友,她們是比有血緣更親近了解的姐妹。如果沒有出現葵隱的話,這樣的關係也許會一直延續到她們生命結束的那天也說不定。
那是一場變故,是大神給她們的考驗。
八歲那年,適逢天一族挑選入世族長的繼承人,作爲族裡最出色的孩子之一,寶瑩和花影都被選進了神殿作爲候選人,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所有的孩子都必須離開家人,在那個地方接受時期不等的嚴格訓練和教導,以期望挑選入世的繼承人能有足夠保護自己和適應環境的能力。
這是宿命的安排。她們遇見了會改變她們今後命運的那人,只是沒有想過,葵隱的出現,徹底爲她們將來的悲劇埋下導火線。也許還不知道,那種就叫愛情的東西會顛覆她們認知的世界。懵懂的孩子相遇,卻邂逅了將來不能斬斷的冤孽。
在同樣一羣神的子嗣中,葵隱無疑還是出色的,非常出色的那種孩子。雖然他的出身不算高貴,靈力也不足夠,可當一個十歲的孩子展現出他沉穩和非凡智慧的領導力時,那樣的光芒就會讓人不自覺的爲之側目。
不只大人,只是用了不長時間的相處,葵隱已經隱約成了神殿裡那羣孩子們的領袖。那些優秀的孩子,不喜歡服輸的孩子,每一個都有着非凡能力的孩子,卻都甘願臣服於葵隱的魅力之下。也許那就是力量的體現,從那個時候開始,族長和長老們就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
美麗驕傲的寶瑩是族長的小女兒,她嬌俏無雙,血統高貴,是天一族最美麗的花朵。從小在長輩們跟前很得寵愛,同齡夥伴中也頗有威信。即使嬌縱耍賴,即使頑皮任性,她總是唧唧呱呱的笑鬧着,直率坦然,快樂得就像只花鹿。就算闖了禍,也沒有人會真的責怪這個美麗活潑的少女,忌於她的身份與可愛,人人對她都是忍讓三分。
寶瑩是個沒有受過丁點挫折的小公主,她並不刁鑽,只是有些驕傲。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花影溫馴得與她從無爭執,父母寵她如掌上明珠,寶瑩的世界是簡單的,天一族上下敢給她臉色看的人也只有那個表情臭臭又才比她大兩歲的葵隱。也許是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人,雖然因爲這樣着實生過好大一通氣,可過後卻又一點一點被那個有着冷淡眼神的少年漸漸吸引。
葵隱是個奇怪的人,沒有高貴的純血統和天生就繼承到的靈力,他給人的態度雖非不恭敬,可也絕算不上熱絡,對待誰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樣,偏卻有人喜歡跟着他。寶瑩還以爲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主動接近人羣,可自己見不得這個少年的孤傲,總是拉着什麼時候都安安靜靜的花影去挑釁葵隱。雖然每仗必輸,可吵吵鬧鬧中,習慣了葵隱對自己的冷嘲熱諷,對自己的決不遷就後,他們三人竟奇怪的成了朋友。嘴巴不服輸,可和葵隱爭吵的日子是寶瑩長這麼大來覺得最開心的事情。因爲只有對着她們的時候,葵隱纔會放柔眉梢眼角的強硬,纔會卸下週身那冷淡氣氛,讓寶瑩懵懂的覺得除了父母兄弟的疼愛,花影溫柔的友愛外,原來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幸福的意義。
寶瑩見過的,在有大神加護的地方,在沒有飄雪的宮殿後,那盛開滿七彩花朵的花田中,每當她清亮的歌唱,而花影翩翩起舞的時候,在漫天花瓣的香風裡,葵隱溫柔的微笑那麼迷人,清遠明亮的眼神比聖域裡最純白的雪還要耀眼。
葵隱毫無疑問的被挑選爲入世的候選人之一,在族人送他走出大雪山的那天,寶瑩雖然也覺得捨不得,可沉默着的葵隱與默默流淚的花影依依惜別的那幕卻讓自己莫名憂患起來。雖然她不明白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麼,可隱約察覺花影和葵隱之間似乎有什麼連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發生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