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突然穿越匍匐在地的人羣,打斷了正在進行的儀式,飛快向神臺奔來,只聽他大聲報告。“神官大人,大神宮殿失火,請立刻派遣人手協助滅火。”
離若微微一驚回頭,這樣收回了自己的手。帝休的手卻依舊等在空中,那樣明媚清澈的眼裡柔和明亮的光芒頓時黯淡下去,彷彿在一瞬間失去了多麼重要的寶貝,那樣的眼神摻雜着無法言喻的悲哀和難過。
難道這真是神的旨意!只差一點點,明明只差一點點,他還是無法握住那支自己一直想握住的手……
人羣有些騷動,那座由歷代族長居住掌管的宮殿對他們而言,是有大神加護的聖殿,如今在新族長祭奠上無故失火,難道是什麼不好的預示嗎?看着衆人惶惑動搖的表情,離若皺起眉頭,遙望不遠出涌起的濃煙,雖然也覺得事有蹊蹺,可這個時機明顯不是追究問題的時候,只是立刻吩咐。“暫由南歌帶隊,調派足夠人手過去,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阻止火勢的繼續蔓延,必須把損失降低到最小。”她揮出手,沉靜的指揮着衆人,身上散發出一種渾然天成的超然氣度,讓人折服。南歌看了她一眼後,躬身領命而去。
即使她現在還不是天一族的族長,可竟沒有一個人敢稍稍置疑她的決定。人羣很快安靜下來,那些必恭必敬的族人,他們誠惶的匍匐於這個女人的腳下,從此刻起她就是他們的神,她就是他們的膜拜的對象。看了一眼周遭的族人,南歌朝她低了低頭表示服從命令,然後率領着衆人離開。
帝休慢慢轉過頭,向着離若一指身後的碧寒潭。“我會處理這裡的一切,儀式繼續下去。時辰到了,不能耽誤安排的吉時!”
離若微微遲疑了一下,她很清楚天一族對儀式的重視程度,尤其在繼任族長的典禮上。看了看遠處的宮殿,又看了看那些滿眼期待與崇拜的族人,她最終順從了帝休的意思,慢慢走向了那池幽不見底的碧水池。
那是天一族的聖池,由神殿負責看守,向來只有在歷代族長接任典禮的時候才能由族長破冰入水,傳說池裡封印着大神的力量和精魂,所以歷代繼任族長必須進入聖池,沉入潭底接受大神遺留的神力和精魂。
當然,要在這有千年寒冰的碧水池裡呆上一段不短的時間並不容易,即使對一個身負武功的高手來說也不是件輕鬆的事情,不過這是天一族的傳統和繼任儀式,也算是對未來族長的一種歷練,如果沉入池中的時間越長,那就證明他能經受的考驗就越艱鉅,也就愈爲族人所崇拜和景仰。因爲這樣的試練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單純的考驗一個人的毅力,又或是天一族覺得留在池中的時間越長繼承到大神的力量也就越多吧。
帝休親眼見着離若一步一步走進聖池,任那冰冷的寒水一寸一寸沒過她的身體,直到完全沉進水中。這個時刻他已經等了好久了,緩緩轉過身來,帝休的臉上露出個稍嫌古怪的笑容,眉梢掀起,眼眸卻在這個時候迅速冷漠,所有的情緒就這樣藏在了那冰涼的眼底。
高臺四周突然不知從哪裡涌出數十個動作幹練的黑衣人,一言不發就把那座玉石高臺團團圍住,爲首一人更是沉穩冷靜,正是朝雨樓的護法翩。
南歌率領衆人才剛剛離開,離若的繼任族長儀式也才進行了一半,這些人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原有的安排。從來沒有遭遇過這麼離奇的事件,天一族衆人頓時譁然一片,這樣的變故讓向來隔絕於世外的他們措手不及,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南歌帶走了天一族大部分青壯男人,如今留在高臺下的大都是些婦孺和孩子。雖然他們身手不弱,可畢竟臨敵經驗太少,也全不存傷人之心,短兵相接頗有些手忙腳亂的感覺,竟讓少數的朝雨樓門人一時間佔了優勢。
眼見着腳下亂成一團,帝休卻嘲弄般的笑了,好象眼前這些人只是個遊戲,只要翻手間就能讓他們魂飛魄散,無所謂的看着高臺下一片混亂,眼睛淡淡的閃動着凜冽的寒光。
一道黑影凌空而起,就如一隻矯健的黑雁,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他優雅翩然的落在了那高臺上,然後靜靜站在了帝休的對面。
蕭靖雨若有若無的勾勒起嘴角一抹慵懶的笑容,就這樣看着對面那個總是高高在上像神一樣冷淡的男人,兩個男人並沒有動作,只是帶着莫測的目光打量着對方。寒風撩撥起蕭靖雨那頭黑亮的髮絲,不動聲色的讓人覺出凌厲,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從他身上散發的壓迫的氣息讓人覺得是彷彿出鞘的鋒芒。帝休沒有表情,只是漂亮的瞳仁忽然凝聚,有雪亮的光芒閃過。
寒風過去,蕭靖雨忽然一陣咳嗽,看起來不勝虛弱。也許是身上單一的黑色,反而把他的臉色印襯得更蒼白,俊雅的容顏也有些憔悴,有點寬鬆的衣裳下身體格外消瘦和修長。天一族衆人甚至不及抵禦突來的外敵,都遙遙擡起了頭看着那個能輕易站到了神官大人身邊卻又如此蒼白的年輕男人。
好像眼裡只有他,帝休輕笑起來,“沒有想到真的能找到這裡來,我倒是小覷你了!”
“我說過的,一定會讓阿離回到我的身邊!你放過我會有後悔的一天。”蕭靖雨臉上是溫和得不見銳利的鋒芒。
帝休的眼睛眯起,似乎是嘲弄,又似乎帶着輕蔑。“你真的覺得可以從我是手中帶走離若?”
“當然!即使你真的是神,我也要從你手中奪走我要的東西。”他蒼白的臉孔上好象燃燒起近乎淒厲的明亮,不是盲目的自負,而是一種堅硬的執着。
帝休冷淡的笑着,眼裡有一反常態的極盡冷漠。“好吧,那你就來試試從神的身邊帶走她吧。”他慢慢擡起手指,指向那已經平靜無波的碧寒潭,“她就在那裡,就在你的眼前,如果真的能做到,那麼倒想現在就看看你能不能從這裡帶走她!”他的表情**,有種靜切的聖華。
蕭靖雨一驚,順着他的手指看去,一池碧水已無漣漪,那幽碧無底的深潭竟沉着他費盡心機千山萬水尋來的離若嗎?帝休如果沒有騙他,那終究是晚了嗎?他還是不能把自己最想要的東西留在身旁,一股腥氣衝胸而上,想到這裡似乎再也撐不住般晃了晃身體,忽然感覺有種撕裂的傷痛來自肺腑的深處,然後連強壓下血氣的翻涌都讓自己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他走向碧寒池,可帝休輕飄飄的阻攔在他的面前,眼裡有着冰冷而嚴峻的精光,無聲的制止他繼續前進。
蕭靖雨的眼角眉梢忽然露出一絲捉摸不定的微笑,只是閃光的時間,他已經揮手向帝休出招,那個像貴公子般蒼白虛弱的男人在一瞬間動作竟快得如同鬼魅,黑色的劍影從袖口一泄而出,墨魂彷彿帶着撕裂天空的光芒,劍出就是傾盡全力的生死相搏,連帝休也不得不出手抵抗。兩股強大的力量在空中相撞,有着石破天驚,湖海波瀾的震撼。
帝休站在原地,表情淡然,蕭靖雨卻踉蹌的退後數步,才勉強站直了脊背,臉色卻更蒼白了。
“想憑這樣的力量從我手中帶走離若?你可能還要付出更多的代價!”帝休淡淡的脣角露出絲刺骨冰冷的寒意。
沒有懼色,沒有沮喪。蕭靖雨眼睛裡有絲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的詭異笑容滑過,帝休還來不及看清裡面的意思,他竟搶上兩步,以極快的速度再次飛身而上。
他那在江湖上已是極高的修爲在帝休眼裡還是無法成爲威脅。他帶動內力揮掌激起強烈的氣流,連稍微靠近的人都被那樣的風颳到臉頰生痛,如果這開山劈石的一掌打在個普通人的身上,不死也定重傷,但蕭靖雨竟不避不讓的迎了上去,連同手中的墨魂帶着極亮的冷光刺向了帝休。回手撥開劍峰的同時,帝休不免微微愣了愣,知道他的功力遜於自己,這樣的兩敗俱傷的招式無異於送死,難道他是打定了這樣的主意才作出了這慘烈的決定嗎?連翩也忍不住擡頭驚見這樣的變故。
帝休的目光一長,在蕭靖雨那麼接近自己的時候才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想收力已經來不及了,兩人力量相碰的瞬間驚覺對方竟沒有接實自己的掌力,只是藉着那凌厲無比的一擊,用着他的力量,把那絕頂的輕功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蕭靖雨在空中曼妙的折轉了身形越過自己。來不及阻擋,最後帝休只見到他那蒼白的臉上帶着幾分算計後決然的微笑,然後‘波’的一聲落入了碧寒池中。
“少主!”翩驚呼着,難以置信的這麼眼睜睜看着事情變成這樣。
帝休也有點仲愣,看着碧水中擴散開去的波紋一圈圈散開。沒有料到蕭靖雨的手段激烈到這樣強硬的地步,竟拼着再次甘受自己一掌的決心也要落下碧寒池,‘即使是神也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奪走!’他是這樣對着自己說的,也這樣做了。離若對他來說難道比自己想象中還有特殊嗎?如果無法同生,便要如此同死。
帝休一步一步走近碧寒池,水面蕩起的漣漪映出自己那失神的臉,眸中失落的波光淺淺流動。原來師傅說的沒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連他也算不準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