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肚子,咕嚕一聲響,謝青雲眉開眼笑。
餓了,有吃的,當然笑。
三天前痛得昏迷,這才一醒,就跟着聶石躲着毒針,滾了一個時辰。滾得是痠麻痛癢,累得是動一動嘴都不行,緊跟着又這麼睡了一覺,肚腹中空空如也,早已是飢腸轆轆。
老聶面冷,老聶教人教得瘋狂,可老聶愛酒愛吃,老聶瞭解肚腹之苦、口舌之樂。總算沒忘記還要給小少年送吃的,總算知道命要爭、食也要吃這個道理。
揭開食盒,上層一隻烤雞,中層一盤青菜,下層一碟子花生米,外加三張大餅。小少年一點也不客氣,風捲殘雲,徒手上陣,吧唧吧唧的大吃起來,吃得渴了,抓起羊皮袋子灌了一口水,前院的井水,清冽透心,小少年喝得舒坦。
吃過喝過,謝青雲才忽然發覺身上的針點竟然完全不痛了。仔細回想,才記起之前那股冰冷入心的感覺,忙伸手摸向那張石牀,又是一股寒芒順着胳膊就要鑽入血脈,驚得謝青雲急忙彈開。
還好,只要一離開那石牀,寒芒便自動消失。
莫非和師孃說的極陽花一般,這寒氣也是以毒攻毒,專療針傷?沒傷的人一碰,反而會受其害?
小謝青雲天馬行空的正想着,那咯啦啦的刺耳聲就又響了起來,對面石壁的門還是那麼神奇的驀然出現、分開,沒一會功夫,就瞧見聶石走了進來。
看了看謝青雲,又看了看空了的食盒,聶石的第一句話就是:“吃完了?好吃麼?”
謝青雲笑嘻嘻的點頭:“嗯,好吃,頓頓都能這麼豐盛就好了。”
聶石也不客氣:“可這是一天的量,下午、晚上沒得吃了。我每天只送一次,你傷好之前,就呆在這裡。”
和聶石一般,謝青雲也愛吃,但不貪吃,小時候幫人做活,早飯經常不吃,忙過頭了,還常漏掉午飯,只是收工後才吃上一頓。
捱餓這種事,小少年常有,有時三頓飯一次吃了,還更過癮。不過聽說要一直呆在這幽暗的石室,他就不笑了,據理力爭:“爲啥?我腿傷了,還要滾着習武,得多見陽光纔對。”
“那針有毒,你被紮了,必須得立刻睡上一覺,而且那毒見了日光,就會奇癢難耐。”聶石認真解釋:“石牀的寒芒能療針傷,也能助你腿骨癒合。可如果只是腿傷,你直接睡上去,非寒毒入體,凍死你不可。之所以用毒針,是爲了練體,越痛、越麻、越癢,滾起來自然越難。”
不等謝青雲接話,聶石又道:“什麼時候你能和我一般,滾上一個時辰也不會被刺中,什麼時候就可以出來。”
“你是說針毒需要寒芒來解,解毒的過程中,順帶治我斷骨的傷,如果沒有針毒,我便頂不住那寒芒。”謝青雲先是咋舌,跟着就想明白了:“這麼說,我剛纔沒睡多久?”
聶石點頭:“一個時辰而已,約莫着你的針毒都除了,差不多就要冷醒,我才又下來。”
“不對啊,爲何先前我睡了三天,都沒感覺到冷。莫非這石牀也有機關,能讓那寒芒定時收放?”
“自然有。”聶石應道:“還有什麼不解的,一併問了,一會我還要教你這石室的各處機關。在以後,等你什麼時候滾好了,咱們便什麼時候再見。”
早就對石室的各種機關充滿了好奇,這聽說馬上能學,謝青雲樂了,一掃短時間內不能離開這裡的鬱悶。剛好,他心中也還有幾個疑問,便即問道:“剛纔滾的時候,老聶你怎麼能清楚每一根針的方位,還能那般準確的擋住射向我腦袋的飛針?”
聶石有點意外的看了謝青雲一眼:“你被刺成那樣,還有心思瞧着我的舉動?”
“開始是挺慌挺怕的,後來滾得久了,心也就靜了。”難得瞧見聶石訝然,小少年有點小得意,一股腦的連續問道:“我瞧見地上那些針眼把落下來的毒針都給吸進去了,連我身上的針也被吸了,開始只是猜測,可後來感覺到了那股吸力,我就想這地下莫非還有磁石?”
聽謝青雲這麼說,聶石先是愣了愣,忽然咧了一下嘴,從來沒笑過的石頭臉,竟然就這麼笑了,或許是平日少有表情,這麼一笑,肌肉反而有些僵硬,笑得挺難看的。
笑過之後,聶石又輕輕一嘆。
能在被飛針所刺、身體又不斷滾動的情況下,靜心觀察,本就難得。而猜得出地面的針眼能吸那毒針,更要有敏銳的心思不可。
小少年機敏,聶石早就知道,這也不是他咧嘴的緣由。他笑,是因爲謝青雲不只是猜出,更是親身感受到了那地面針眼的吸力。
聶石曾經是武者,他十分清楚,想要從先天武徒邁入武者,必須要開六識。
前五識一開,眼識更闊,耳識更遠,鼻識更細,味識更精,觸識更準。對自然萬物的變化,感受的更加深刻,對於武者來說,這五感和筋骨皮一般,都可以通過修行而不斷增強。
只有第六識,靈識,也稱之爲靈覺。自開啓之日,便無法捉摸,每一位武者都有,可卻強弱不一,也不知如何習練。
靈覺很是奧妙,武者即便封閉五感,純以靈覺感知,也能體察出身周的蠅蟲揮翅、螻蟻爬行等一切細微的變化。
因此,對於靈覺強大的武者,不只是伏擊、暗殺他們極難,即便與他們正面搏殺,也同樣會吃虧。
武者之下,只有接近突破的先天武徒,在偶爾的福靈心至時,纔會感受到己身的靈覺。
靈覺與元輪無關,與力道、身法、武技都沒有關係,聶石元輪粉碎,可靈覺並未消失,斷音室是他請匠師所建,那地面針眼的吸力有多麼的輕微,他再清楚不過。
謝青雲,不過一平凡少年,連外勁武徒都不是,卻能在急速的滾動中,在渾身上下痠痛麻癢到撓心抓肺的情形下,靈覺突顯,感受到這般微不足道的吸力,足以證明他在這方面的天賦。
所以,聶石愣了,愣過之後,又難得一笑,爲死去的兄弟鍾景能收到這樣一個好弟子而笑。
可即便謝青雲天賦異稟,如果不成爲武者,就永遠不可能出現真正的靈覺,因此笑過之後,聶石不得不嘆。
聶石驚訝,小少年得意;聶石笑,小少年更加得意;可聶石忽然又嘆氣,小少年迷糊了,於是很直白的問:“老聶你好容易笑了,怎麼又嘆氣。”
聶石不是個婆媽的人,見謝青雲問,乾脆說了。誰知說過之後,謝青雲沒和他想象那般,覺得可惜,反而一個勁的笑。
“有天賦卻無用,還笑?”聶石納悶,小少年總是這樣,好笑的不好笑的都笑,笑得讓人煩。
“你還是兵王的時候,可曾想過元輪粉碎的人,還能一巴掌拍出三百鈞的力道?”謝青雲搖了搖頭,露出一副這你都不明白的樣子:“有靈覺總比沒有的好。”
“呃……”謝青雲一說,聶石就明白了。是啊,才說了要爭天命,怎麼又給忘了。沒見過沒想過的事,可不一定就不會發生。能創出以骨力帶動筋肉的法門,誰說就不可以找到普通人感悟靈覺的法子……
聶石爽快,明瞭理,當下敬道:“我幫鍾兄弟教你,可你也在教我,我教的是武技,你教的是心境。”
謝青雲撓頭,裝糊塗:“什麼心境啊,我又不是個和尚。”
小少年敬師父,敬師孃,也敬兵王。平日說話隨意些不打緊,喊聶石爲老聶也沒什麼,可反過來聶石敬他,小少年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