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愛爾蘭,唐斯郡分站會議室內,姜潛見到了闊別一年的老領導忌銘。
姜潛當然知道忌銘爲何而來,灰燼在境外的暗線情報掌握在他手上。
而能讓忌銘親自動身來接洽的,一定涉及不小的動作。
在姜潛的視角下,忌銘的外在變化並不大。
一頭錫紙燙華麗金髮,搭配酒紅色的開襟西裝,仍然端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寡淡面孔,就算是見到了曾經名動官方業績逆天的得意部下,也未曾表現出絲毫的熱情。
與之相反的,其內在能量結構的投影,卻發生了質的飛躍。
過往的一年中,忌銘已經成功由第五態·綜合體渡“天劫”,跨越境界來到了第六態·概念體,而他原本就形態詭異的“雙重沙漏”能量結構投影竟再次改變——簡單來說,是“合二爲一”了!
原先攀附在他主體能量結構右側的附屬倒錐型五態能量結構已然不再,但也不見得是憑空消失,倒像是“附屬體”融入了原本的“主體”能量結構之中,在第四態到第六態的三個層級中,對忌銘的主體能量結構進行了加粗加固。
於是乎,呈現在姜潛視野內的能量結構投影,其第四、五、六態橫截面積比正常的能量結構投影都更加寬闊!
按照姜潛對“力量”的理解,忌銘在第四、第五,尤其是第六態的根本實力,已經遠在其他長老之上……
幸好他的能量結構基地夠穩,不然這種頭重腳輕的結構,坍塌的風險還是很大的……姜潛暗歎道。
“潛龍勿用我就先交給你了,好好敘敘舊。”永夜重明留下這麼一句話,便隱匿於無形。
“好。”忌銘答道。
說起來,永夜重明以前還是忌銘的領導,結果也沒見他有多麼熱絡。
這麼看來忌銘身上還是有些優點的,比如一視同仁。
現在,會議室裡僅剩姜潛和忌銘兩人。
忌銘重新凝向姜潛,他的左目上依然覆着那枚銀色獅頭紋理的眼罩,黯淡無澤的右眼“注視”着姜潛,毫無徵兆地問:“看出什麼了?”
姜潛微怔。
久別重逢,沒想到忌銘對他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隨意和突然。
就像前一天兩人還在津平行動部的會議室裡討論案情。
“您的能量結構,變了。”
在同爲“非常規”狠角色的忌銘面前,姜潛覺得沒必要繞彎子,有話直說反而省麻煩。
“是變了,天劫生變。”
忌銘應了一句,又道:“在你眼裡,我的能量結構是在好轉,還是惡化?”
“好轉,兩個顛倒的能量結構融成了一體,雖然穩固性方面仍然存在隱患,但比起去年的沙漏結構,現在是好上太多了。”
“融爲一體……”忌銘斟酌着姜潛的話,拉開座椅,“你也坐吧。”
姜潛於是也拉開身旁的座椅,在忌銘對面落座。
話題沒有再繼續深入。
短暫的沉默後,忌銘拋出了今日會面的目的:“你覺得我爲什麼專程來面見你?”
“灰燼在境外要有大動作,東非大裂谷,升神儀式。”姜潛言簡意賅地點出關鍵詞。
這些,都來自於東方“小龍神”的情報中樞。
“你猜對了。”
忌銘也不兜圈子,點頭認可的同時,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了一張套着塑料封膜的照片,展示在姜潛面前。
姜潛定睛看去,竟是去年從“朝生暮死”造型店中搜出來的那張老照片!
相關的記憶傾巢而出……
他清楚的記得,這張照片是在「蜉蝣」牌持有者王富貴店裡找到的。當時同從「王牌」副本中出來的戴醫生也在找這張照片,最後陰差陽錯,被誤打誤撞的他截了胡。
這張神秘的照片上除了當事人王富貴和戴醫生兩人之外,還有一對被摳掉了臉面的男女。
而照片的背後,更是標註了四個字——“江洋大盜”!
當時姜潛曾懷疑這張照片跟失蹤的哥哥姜揚有關,不過很快發現是個烏龍,後來便擱置未提了……
如今看到忌銘把這張照片掏出來,姜潛多少有些唏噓,內心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還記得這張‘江洋大盜’團伙的合照嗎?”
“記得,一個民間組織,後來被南派灰燼收編了。”
“嗯,對外是這麼講的。”
忌銘自顧自地說着,手指碾動,露出照片下的另一張一模一樣的手繪副本!
姜潛定睛望去。
那張手繪副本的照片中,王富貴和戴醫生惟妙惟肖地站着,和原始老照片上的形神高度一致。
然而,與這兩人並肩的那對“無臉”男女,容貌已被細膩的筆觸填補,其中,男子的容貌令姜潛不自覺地瞳孔收緊!
“他……”姜潛的瞳孔微微收縮。
不會錯,“無臉”男子的容貌,與他少年時代最厭惡的那張面孔戲劇化地重迭!
那是已經失蹤多年的姜家長子——姜揚。
手繪副本上,姜揚正一臉桀驁地站在四人中間。
他的膚色比其他三人黑上一到兩個色號,身穿黑色襯衫、迷彩褲和繫帶皮鞋,抱着肩膀,被旁邊那五官小巧精緻的女孩兒摟着脖子依偎着。
“這是……什麼時候復原的?”姜潛凝注着兩張照片,情不自禁地問。
他曾經就是爲了這張照片選擇加入當時的灰燼項目組,卻從始至終未曾聽說過這張照片的復原消息。
“我知道你一直在關注這起案件。”
忌銘答非所問道:
“但這個案子,超出了你當時的知情權限。所以直到現在,你纔有機會看到的這些。”
“所以……”姜潛緩緩擡頭,目視着忌銘,“你早就知道我跟他的關係,也知道我爲什麼加入灰燼調查組?”
忌銘沒有直接回答。
但姜潛已從忌銘淡泊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剋制着血液在紅蓮業火灼燒中的涌動,姜潛迅速理清思路:
看來,忌銘不僅當時就知道他和姜揚的關係,還對他當時抱持的動機瞭若指掌,但事實上,忌銘並未因此戳穿或爲難他,反而在這件事上給予了他充分的包容。
這不合常理。
難道因爲忌銘知道自己和姜揚都是踏雪成梅的後代?
“他是灰燼嗎?”姜潛打破沉默。
“不,”忌銘鄭重道,“他是守序官方成員。”
姜揚,竟也是守序官方!
這下合理了……
姜潛的頭腦高速運轉:作爲守序官方成員,卻以自由組織“江洋大盜”成員的身份,整個團隊打包加入灰燼麾下,那豈不就是守序官方安插在灰燼組織中的臥底?
然而忌銘緊隨其後又補了一句:“至少,曾經是。”
“曾經是?”姜潛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既然姜揚是被派遣在灰燼組織中的臥底,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暗探……那爲什麼是“曾經”?難道愚蠢的姜揚已經在行動中遭遇不測,英勇就義了?!
所以他作爲親兄弟,才終於具備了對這件事的“知情權限”……
姜潛盡己所能地理清這寥寥數語中的關節,並得到了一個並不樂觀的結論。
他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姜揚失蹤也好,身死也罷,明明已經不會對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層面的影響,但他卻莫名的有些煩悶。
“不是你想的那樣。”
忌銘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說道:“姜揚還活着,作爲灰燼升神儀式的大護法。”
“?”
“只不過,事情出了些意外。”
面對姜潛狐疑的表情,忌銘繼續解釋道:
“在你加入官方以前,姜揚已經是掠食者家族的一名成熟的持牌者,他作爲官方的‘暗子’輾轉加入了灰燼組織,並在多年的經營中成爲南派灰燼的核心人物。”
“老照片上所指的‘江洋大盜’,就是你哥爲了加入灰燼而做出的‘幌子’。當然,戴醫生和王富貴對你哥的身份一無所知,他們都是機緣捲進來的自由人士,這兩人的結局,也只能歸結爲他們自己的因果。”
“現在,姜揚一騎絕塵,成爲南派灰燼的核心人物,一直替守序官方監看着所謂灰燼升神儀式的動向,也曾在此前的關鍵變故中爲官方提供過情報。”
忌銘看向姜潛:
“比如,你的異變治癒技術名動一時,遭遇多方面追殺的那段時間,姜揚就爲官方提供過關鍵情報,以確保你的人身安危。”
聞聽此言,姜潛神色未變。
但狂跳的心臟正在他胸膛中敲擊,似乎在提醒他,“姜揚”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那個人,都並非如他想象中的那樣無關緊要。
“灰燼,是極端者的天堂。自律精英的僞裝之下,充斥着動物性的桀驁和瘋狂……任何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待久了,也難免被其內部的風氣感染。姜揚在灰燼待得夠久了……”
“什麼意思?”姜潛發問的當下,已經猜到了某種結果。
比剛纔的猜想更爲悲觀。
“這就是我來見你的目的。”
忌銘道:
“官方對灰燼組織的聯合行動已經迫在眉睫,但你的哥哥姜揚,卻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忽然與組織斷了聯繫。實際上他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精神狀態的異常,但由於他的位置十分重要,家族並未如期結束他的任務。”
“現在看來,姜揚失聯的原因大概率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受灰燼的影響太深,已經無法回頭;第二,他的真實身份暴露,被灰燼控制起來,甚至已經遭遇不測。”
忌銘頓了頓:“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姜潛面無表情地回道,“我又不是他的監護人。”
他知道忌銘要說的並不是這些。
果然,短暫的沉默後,忌銘繼續道: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對官方、對遭受灰燼組織威脅的人們來說,都意味着嚴峻的局面。沒有姜揚提供情報,在這次針對升神儀式的東非行動中,我們就變成了聾子、瞎子,將對灰燼組織的惡劣行徑毫無辦法。”
“萬幸的是,對灰燼的升神儀式,我們並不只有姜揚這一條線索。”
忌銘再次看向姜潛,那隻黯淡無澤的右目中似乎傾注了一些令姜潛感到陌生的期許:
“我這次過來,就是爲部署和執行灰燼升神儀式的東非行動,之所以繞道過來見你,一是告知你姜揚與灰燼組織的關係,二是要借用‘小龍神’的情報資源。”
這纔是姜潛期待聽到的結果。
忌銘爲灰燼的情報而來,但爲何還要專門告知他姜揚的底細?
“情報資源沒問題,我的資源就是官方的資源。”
姜潛隨即一針見血道:“姜揚的身份不應該是高度機密的信息嗎?爲什麼選擇在這時候對我和盤托出?”
忌銘對此直言不諱:“這次行動,希望你能避嫌。”
姜潛明白了。
忌銘不希望他深度參與行動,怕的就是因血緣關係產生不必要的變數!所以只需要他協助情報即可。
另一方面,他現在的身份,明顯也比身陷灰燼的姜揚更加重要。
作爲守序十族傾注大量資源全力支持的「龍」牌持有者,姜潛是突破理論極限第七態的關鍵角色!而現在的姜揚,已然是一枚“棄子”,很可能會在關鍵時刻被捨棄或擊殺。
而這些結果,是他這個當弟弟的不該看到的。
無論如何,守序十族不會願意看到潛龍勿用在任何方面出現紕漏。
“姜潛,我可以向你保證,無論姜揚出現的是哪種情況,我都會盡可能確保將他安全帶回。”忌銘看着已經“心不在焉”的姜潛,認真承諾道。
但姜潛卻笑着搖頭:“不用那麼在意我的想法,其實我跟他的關係沒那麼要好。”
忌銘沉默了。
今天的姜潛是不夠正常的。
換做以前的任何時候,姜潛是絕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態度表達得這樣赤裸。
他急於表達自己對姜揚的安危毫不關心,就像是在掩飾、或對抗內在的某種心態,且已經完全不顧及他人的風評。
他當然不需要在意風評,又不是靠風評吃飯的。
就算他對親兄弟的死活無動於衷,守序官方也不會因此開除或處分他就是了。
“還有別的事嗎?”
見忌銘不說話,姜潛甚至主動下達了逐客令。
“就這些。”忌銘起身。
“請。”
很難得,聊到這份兒上兩人彼此還能客客氣氣。
然而當忌銘走到會議室門口,卻又轉過身,對姜潛道:“我知道,但我還是會履行承諾。”
“等等,”姜潛也轉過身,口吻中暗含一絲不善,“你知道什麼?”
“知道你們兄弟的關係,一直很差。”
“哦?”姜潛冷笑,“是姜揚告訴你的?”
忌銘沉吟一聲:“雖然姜揚曾是我的同僚,但他從未提及過自己的任何一位親屬。”
說着,側目注視着姜潛的眼睛:“是你告訴我的。”
胡扯……姜潛的面龐浮起一絲冷笑:“我告訴你什麼?”
“你告訴我,你不但會提供情報,而且還會想方設法介入這次行動,爲的就是親手把姜揚帶回津平。哪怕帶回的是一具屍體。”忌銘語氣淡淡道。
沒有吃驚,沒有所謂的道德壓迫感,忌銘的態度就好像他理解這件事原本就該是這樣。
於是這次換姜潛沉默了。
更重要的是,忌銘所言的確是他時下的真實想法:想辦法介入忌銘的部署,親自執行官方任務以外的目標——把姜揚帶回津平!
哪怕是神智錯亂、瀕臨異變的姜揚,哪怕只是一具屍體……
爲什麼?
因爲他的家人每天都在祈盼着他回家!
年過七旬的老人,連自己的壽辰都快記不住了,也不忘記掛着離家的長孫是不是又長了一歲……
會議室內靜的可怕。
當忌銘準備轉身離開時,姜潛的聲音再次令他頓住步伐——“是你的概念力,對嗎?”
言至於此,忌銘的嘴角不易察覺地上翹了一下。